第二章,断前尘,了旧梦
苍穹之上,白云渐渐散去,蓝天碧海。海天交界处,彩霞万里,云蒸霞蔚。
同前世一般,第二章,断前尘,了旧梦
银发白衣的谪仙,迎着云霞独自踏浪离去。
却似有不同,缓缓离去的背影,不再孤寂清冷,潇洒无羁竟透着几分志得意满。初尝情爱的九头海妖,自此,有了羁绊,也有了软肋……
小夭看着天际随爱人一道消弭的云霞,蓦然间忆起,那年身穿薜荔衣,不知名姓的高人。
“神女爱苍生,你亦能得偿所愿”,那年还当是画技,原来……
或许,洞若观火的高人早已看清一切,她的执着,得偿所愿不过一九命相柳,苦心孤诣八十一载的画技,亦是为他。
海域失了禁制恢复了它的张狂,波涛翻滚,卷起朵朵巨浪不断地拍击着礁石。
被彻底遗忘的涂山璟失魂落魄,巨大的恐慌和绝望无情地席卷着他。踉跄着走近,竟未能分得她半丝目光,心更加绝望。凭着最后一丝侥幸靠近小夭,却面临更残酷的刑罚。
随着小夭的视线一同望去。礁石上碎裂的浪花,绚丽壮阔,似在嘲讽他腌臜的算计。嘲笑他,纵使看透人心,百般算计,却还是失了爱人;嘲笑他自诩聪慧无双, 权衡利弊,终失了真心。
利用人心之暗,利用她的心疾,编织安全美好的幻梦诱她留下,妄图用15年之约困住她。
不知何故,患得患失的小夭脱胎换骨,眸中的风姿,是从未有过的自信强大。昔日的丝萝仿若被无根之火淬炼,灼灼艳丽,若盛夏丹若,旺盛的生命力生生不息,如火如荼,无香自醉,却散发着诱人的明艳。
昨日到此时,自己同她寸步未离,绝无可能顶替假冒。朝夕相处四载,气息依旧,更无可能被邪物夺魂摄魄。
她仍旧是她,然,不愿再沉睡幻梦。
抑或,这才是原本的她,他从未知晓罢了。
与对他的怜惜不同,她在那人面前,从徕皆是鲜活明艳。世间可窥探一切人心的九尾狐,又怎能看不清?那是真正的心之所向,由心不由己,是他穷尽一切心机手段都求而不得的真心。
世间假物焉能成真?,早该料到她会有清醒的一日。
运筹帷幄,算计人心从无失手的青丘公子,眸中光彩尽消。
好梦散去,一片唏嘘。
伤心欲绝之余,却微不可察地如释重负。诚然,以欺骗开始的爱情,从一开始便无法圆满。璟自我欺骗式地在心里喃喃道:
【不论她是否爱我,是她救了我,是她让我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这世间也唯有她,不会在乎我的身份地位,即使我是一无所有的叶十七,她也从不嫌弃。
我此生注定要守护她。
不爱我便罢,她要的是长久的相伴,只要她还需要我,无论是排解寂寞的游戏还是替身,甚至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也在所不辞!】
思及此,魅惑的狐狸眼重新焕发光彩。
心中仅有王权霸业的王孙殿下,自是体会不了这痴男怨男的戏码。我看着你,你望着他,只可惜手中未有一把瓜果,亦无好茶,不若当真要好好欣赏。
这端方雅正青丘公子的断袖之好不稀奇,稀奇的是居然还输给一只妖!传闻那只妖容貌俊美无铸。忍不住细细审视玟小六,这厮皮肤白净,面貌普通,当真看不出有何稀罕之处!莫非,那处的功夫……
浑身的鸡皮骤起,猛地打了个激灵。对玟小六的嫌恶又多一分。
以往与狐狸你侬我侬,今日却变心亲吻他人,花心男子要不得,对涂山璟多了几分同情。
“青丘公子,玟小六,请?”
“小六,我陪你过去吧”打定主意的涂山璟,明知渺茫仍想一试。
“不用了,我不愿欠你太多人情。实在抱歉,你的承诺我应承不了,因在你的承诺前,那人早就已占满我的心,再也容不下他人。让你真情错付,对你不起,万分抱歉。”
前世今生,纵然璟于她有过算计,也不过是算计她的爱罢了。爱恨源头皆由己,她有何资格责怪他?若非自身明知心有所属,却自欺欺人,摇摆不定。贪恋他的温柔,怕寂寞总想找陪伴。不若,堂堂清风朗月的青丘公子又何必自苦!变成顾影自怜,做小伏低只求她垂怜的叶十七呢!
因而,她也在璟一步步的幻梦中迷失自我,终失所爱。
拥有前世记忆的她,无比清晰,她于璟,皆非彼此良人。
幸好此时归来,爱意将将萌芽,尚未铸成大错。虽麻烦了些,定忍住心软将其扼杀在摇篮。
遂朝颛顼拱手请求道“殿下,涂山璟乃青丘二公子,无意被我牵连。现在我人已在高辛,也逃不了,望殿下看在我救您两命的份上放他归去。况且,您也不希望因我这么个无名之辈,与涂山家伤了和气不是。”
递上来的台阶颛顼顺坡下,指着一旁的侍卫“你们,送青丘公子回涂山家。”
随即走到云辇旁,抬手邀请小六,“我们乘车上山。”
一行人缓缓的朝着承恩宫走去。
与前世不同,许是因相柳耽搁了时辰,此刻高辛俊帝已散朝,许是有人向他禀奏过,未如前世般在华音殿停留。颛顼诧异于师父的心急,却也没有多问,一行人直接前往朝晖殿。
幽深的殿堂内,俊帝依旧如前世般坐在沉香榻上,一袭白衣,容颜依旧俊俏,乌发微微泛白。
恍如隔世般,小夭已四百余年未曾见过,如此意气风发的爹爹。前世苍老无助,醉酒哭泣,却终留不下女儿的耄耋老人。思念、委屈,还有前世为护苍生丢下爹爹的愧疚,霎时便红了小夭的眼眶。怕因情绪失了分寸,乱了章法,遂低头敛眸抑制掩盖,沉默不语。
侍者将肩舆放下,正要揽身将小夭抱下。俊帝看了眼一侧的颛顼,虽不解,却也未多问,倾身将小夭抱下,放在宫人们刚拿来的软垫上。
浸淫王权几百年,不怒自威的高辛帝王,此刻褪去帝王尊,也不过一寻回失散多年女儿的老父亲。她虽变幻了容貌,甚至幻作男儿身,可天底下,没有一个真心爱护女儿的父亲会错认。
今世未曾梳洗面圣,小夭逃跑时的狼狈;龙骨狱一夜紧张未眠;沾满血迹的裤脚;进殿那刻双眸溢满的委屈,无一不向他昭示着女儿流浪大荒的悲苦。
无言的凝望,冰冷的帝王心,终究满是愧疚怜惜。
师父如此反常,颛顼疑窦顿起,却也未曾出声相扰。
缄默无言,幽深的殿堂内,烛光微微摇曳。
良久良久,颛顼站立许久双腿发麻之际。
“你的腿,是何人伤的你?”
“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王之命,莫敢不从,何曾问过他人是否愿意。”恢复淡定的小夭抬头讥讽,却是望向颛顼。
颛顼头皮发麻,躬身回道:“是我,他一再抗命想要逃跑,我下令小施惩戒。”
“不知我何处得罪了贵人?救命之恩便做此回报?”
少顷,室内如坠冰窖。颛顼额头虚汗冒起,不敢看师父刀人的眼神,心下的疑虑愈来愈深。
俊帝下榻来到小夭身侧,运转灵力替她疗愈止疼。
“今日还未用膳吧”
“还没”
“你先垫垫,医官治伤后再一同用晚膳”
宫人端上一叠青艾糕,小夭尝了口,是记忆中的味道。
眼眶通红,心中想着自己的容颜,默默催动驻颜花,一张清丽的面容缓缓显现。
可惜,却无多少她母亲的影子。那双无辜的杏眼和桀骜的眉宇,倒像极了那个记忆中,总是穿着赤衣,睥睨天下的魔头。天生的冷漠不屑,却偏偏有着一双不谙世事的无辜鹿眼,又大又亮,扑闪扑闪的,皆是狡诈的无辜。
可偏偏是她,是啊珩唯一的血脉!
“她们说……我长成这样,您,还认我么?”
虽早已知结果,在历尽沧桑的前世,知晓父辈的爱恨情仇后。似是想透过时空,问问前世真心相付,毫无血缘关系的爹爹。
故而,未曾放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看着他面上闪过一丝极其细碎的锐痛,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不容质疑的坚决。右手摸着左手小指上的白骨指环,似是在回应她又不单单回应她。
“不论你是何人,你永远是啊珩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
声音分明洪亮有力,却飘若游丝,仿若越过时空,回应心上人,妄图以此,弥补一丝当年因为权利永逝所爱的遗憾。
坚定不移的感情,不论何时都能让人热泪盈眶。用苍白的文字来描绘欣喜,无论词藻如何华丽都略显粗浅。唯有随心不随己,倾洒而出的热泪,才足够热烈赤诚,才足以表达对其的纯粹欢喜。
此刻,无言胜有声,唯有尽情感受亲人间肆意流淌的温情,才堪堪弥补前世,与爹爹诀别的万分愧疚;无力再尽孝道;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遗憾。
她竟然是小夭!
与玟小六相识的一幕幕若走马观花般在脑海闪现。
他下令对她用了酷刑,让她的双手骨肉分离,本是大仇,可她却以身相护,拼死相救;
他被防风氏箭穿胸口,他以利用之心叫了她来,她却赤诚相待,还为他盗取冰晶;
被她护在怀中的白狐尾巴;
她给他种下蛊,虽然她一再承诺不会伤害他,直至她说解蛊,他也未曾信过半分。
是以,师父要见她,他便当她是罪王之子,接近无非是利用,才会对他痛下杀手。
还有那一次次的雪夜对饮……一桩桩、一件件想来,一切早摆在他眼前,可他那一颗冷酷多疑的心,竟然视而不见。
颛顼有千言万语翻涌在胸腹间,挤得他好像就要炸裂,可是他不敢张口。三百多年了,他已经不再是凤凰树下、推秋千架的稚童。父母双亡、流落异乡、寄人篱下,他戴着面具太久,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真心地喜悦,真心地悲伤。他学会了用权谋操纵人心,却忘记了该如何平实地接近人心;他学会了用各种手段达到目的,却忘记了何为信任,何为真心……
应她所求,小夭暂住明瑟殿。
侍者抬来肩舆,不发一言、宛若木雕的颛顼拦腰抱起小夭,众医者在后跟随,一同前往明瑟殿。
日入时分,天色逐渐迷蒙,寝殿内,灯火通明。
梳洗完毕的小夭,卧在床榻之上,众医师围着为她治伤。帝王在侧,与前世相较,多了份小心翼翼,倒让自在惯了的小夭生了几分不自在。
“尽量不要用腿,多静养,慢则两三月,快则一月就能长好。”
小夭笑着和医师作揖道谢。
对己伤似旁观他人事般的浑不在意,落在俊帝和颛顼眼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三人在偏殿用餐,小夭并未如前世般胡闹,三人沉默地用着晚膳。小夭速度极快却优雅地用着晚膳,俊帝眼中的赞许愈来愈深。
用罢晚膳,俊帝送她回殿休憩。颛顼在俊帝的示意下退出了寝殿,留下父女二人。
屋内,烛火摇曳。
一切宛如前世,俊帝同她叙说几百年来对她的思念,从初始的期待重逢,到仅希望她活着。说的小夭泪水盈盈。
“当年我在玉山等了您好久,她们都说您不要我了。”
活了两世的小夭,敛眉低头,为曾经做的蠢事羞得脸红。却被俊帝误认作被抛弃的伤怀。
俊帝轻拍着她的背,细细向她解释当年之因。
末了,俊帝抬手,空中出现了一个水灵凝结成的鹰,鹰朝着小六飞冲而来,突然又变成一只大老虎,欢快地一蹦一跳。
这是儿时俊帝哄她开心的术法!
“爹爹” 小夭扑进了俊帝怀中,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俊帝搂住了女儿,时隔三百年,她的女儿终究回来了。
走出殿门的颛顼,在不远处呆呆地望了许久许久,才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犹如喝醉了一般,在夜色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我何处得罪了贵人?救命之恩便做此回报?”小夭的控诉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
他终于寻回了他的小夭。
因他的残忍多疑,他好像,也失去了他的小夭。
承恩宫里花木繁盛,奇花异木比比皆是,晚来风急,吹得花落如雪,清香阵阵,可这海之角的异乡没有火红的凤凰花,花开时绚烂如朝霞,花落时犹如烈焰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