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话，1）当爱意窥见天明
涂山璟归来两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四周冰雪基本消融，岛上鲜花早已凋谢，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清晨的海岛静谧温暖，四周海浪波涛翻涌，竟透着诡异的安静祥和。
院子里如回春堂时摆了一张塌椅，小夭慵懒的躺在上面晒着太阳，面上遮着把蒲扇。好似当初那个潇洒惬意的玟小六……
涂山璟这次回来带了许多新鲜玩意，据说都是现在市面上最流行的。看着小夭意兴阑珊却强装兴趣的模样，满腔的勇气不由的颓唐了些。
自从那晚后，他不愿再看到她脸上有一丝一毫的勉强，宁愿她伤心，也不愿她带着假面应对自己。可他也无计可施，从前那人在时他就从未真正走进过小夭的内心。
那些怜惜、依恋不过是自己为了困住她，给她编织的梦境，如今她选择清醒不愿再沉沦于此，自己半点办法都没有。
摇摇头挥去那些颓废，强打精神。
“小夭，据说初雪后出游会有奇遇，你可愿与我一同泛舟游海？”
“好啊，正好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若是能遇上个美丽姑娘自是再好不过了”
璟没理会小夭的打趣，原想胡诌个借口邀她出游散心，见她兴致如此高，赶紧要苗圃收拾些吃食衣物，生怕她反悔似的，叫上左耳出去打点船只了。
不多时，一行人兴致高昂的乘着船向海面奔去，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船只特意绕开那座漆黑的海岛向一边驶去……
有灵力加持，船只行的很快。
日头当空时，渐渐暖和，附近海岛远远望去一片绿意盎然，在这个萧索的冬日里惹眼的很，大家一致决定登上岛游玩一番。
踏上礁石登岸，并未往海岛深处走去。看这个海岛像是有不少岛民居住，如今的小夭喜静不喜喧嚣。一行人便在海岛的边缘，一处绿意掩映的百年老树下，搭起简易的栖息所。
小夭惊讶的发现，船上居然还带了做饭的物什，赞许的看着璟，把他高兴了老半天，带着左耳去抓海鲜都一个劲的傻笑，笑的左耳脊背发凉，只当是这个海岛有让人神智昏聩的妖兽，诡异至极，不由的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不多时，已恢复正常的璟和左耳满载而归。
好多不知名的海鱼海虾海蟹，还有些只有跟相柳在深海游玩时见过的海螺海鱼，那时看到还在想着吃着滋味如何，又不好意思，怕被相柳看穿她馋猫本性只好作罢，今日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诧异又赞许的朝璟挑了挑眉，璟扬了扬手上的鱼丹红，心下了然，灵力不俗又有鱼丹红，深海宝贝不敢说，吃的海鲜还不是手到擒来。
若是那九头妖在，此时只怕是早已带她畅游大海了。
那傻子，哪怕总冷着张臭脸，却好像能洞悉她的一切想法，在他面前，藏的再深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一句冰霜刀刺的话语都能轻松挑破她的忧伤。不知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每次都能感受到他冰冷下的柔情、炙热。
只可惜……
神色暗了暗，突觉一切索然无味。看向海螺，又恍惚想起那次被馨悦暗杀差点死在信天翁手里，相柳为了救她献出本体，与深海旋涡搏斗那回。
唇角勾了勾，那傲娇讨厌的臭九头妖，做的海螺汤倒挺好喝的。
紧张地看着小夭变化起伏，最后嘴角微不可察的笑意松了口气，还好，没有伤心。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架火做海鲜，小夭还难得的，贡献了自己的烤鱼5大法。照着相柳当初的做法处理了海螺，虽然没他亲手做的好吃，也有七八成了，小夭满足的眯着眼睛，捧着喝了一口。
苗圃还贴心的带上了小夭从前最爱的桑葚酒，自得知九头妖的死讯后，小夭从未饮酒，从前相信自己的酒品不怕喝醉，可如今却不确定了。
酒这个东西最容易让人上瘾，尤其是这个失去挚爱，拼命压制不肯发泄的酒鬼。一旦喝了酒，自己也不知道会如何，不愿让身边人担心，也就戒了。
今日许是想起那个九头海妖难得温柔的时刻，也许是今日天气风景不错，也许是冬日里难得的温暖，小夭一手海螺汤，一手就着酒杯，左一口右一口好不惬意。
相柳静静的看着，并未出声也再未抬手，好似一个规规矩矩的魂灵。
若是忽略那双深邃黑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小夭手上的海螺，这就是个对命运妥协，向自己无能为力认输的魄灵……
日昳（下午3—5点），风轻云淡，阳光正好，打眼望去海面银光粼粼，一派的悠闲安详，让人忍不住偷得浮生半日闲。
酒足饭饱一行人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瘫在礁石滩上起不来。
小夭还是老性子，躲过树荫跑到太阳底下晒着，丝毫不顾及灼热的礁石。随意丢了张皮草就往上一躺，双手背在脑后，左腿搭在右腿上，轻轻点着打着节拍，舒服惬意的哼着小曲
“君若水上风
妾似风中莲
相见相思
相见相思
君若天上云
妾似云中月
相恋相惜
相恋相惜
君若山中树
妾似树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缘何世间有悲欢
缘何人间有聚散
唯愿与君
长相守、不分离
长相守、不分离
长相守、不分离…… ”
少女的歌声如空谷幽兰婉转悠扬、似水如歌。
许是想起了那个宛若缥缈仙人的白发将军。反复吟唱“长相守，不分离”，歌声不似以往的悲泣，只闻淡淡忧伤和幻梦般不可得的期许，袅袅余音细细品味，似有情人的呢喃软语。
晡时，太阳渐渐向西沉入，汹涌的海潮宛若千军万马席地而卷，嘶鸣着向下游奔去。
深邃无垠的大海对小夭有着致命的吸引，缓缓褪去的潮汐好似无声的邀请。
许是身赋九命海妖王的半身本命精血，大海于小夭而言，犹如鱼鲸跃入大海，飞鸟投向丛林，好似如鲛人般天生就生活在深海里，那海底就是她的归宿。
循着内心深处的指引，小夭果断随着潮汐纵身跃入大海，一旁的璟大惊失色，赶紧含着鱼丹红追随而去。
看着小夭凭着心意肆意地在海中遨游，宛若深海仙子般自在畅快。相柳一介魂灵好似感受到一颗心开始炙热、滚烫。
璟看着小夭在深海从未见过的肆意畅快，神色复杂，不知该喜该悲。
自己穷尽所有，还不如一个死去的人留下的东西让她欣喜。小夭身体里有那人的本命精血，可以不用借助任何物什就可以在大海里纵情遨游。
那人不愧是让一代轩辕帝王几百年都束手无策的九命海妖，什么都做到极致，连爱人都让人难望其项背。
他给小夭的，任何人都夺不走，不是一片天一片海，是可以让她哪怕无所依仗，也可以无所拘束、恣意昂扬的自由。
这朵云越来越抓不住了……
海底的世界深邃静谧，比陆地更加色彩斑斓，晶莹剔透又身姿曼妙的水母；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动物，色彩艳丽的鱼群；海底的草原郁郁葱葱迎着海浪摇摆；有形态各异，色彩绚丽的花朵，有当初相柳与她一同共赏的“花群”，也有当初小夭与相柳同游海底垂涎过的海螺
四周是密密麻麻的鱼群，二人一魂穿行在鱼群中。五彩斑斓的鱼群，分分合合，就如天空中的彩霞飞舞变幻。
当初的美好记忆迎面纷踏而来，小夭静静看着并未停留，只循着心底的声音一直向前游去
终于，一道空灵美妙的歌声传来，既不像乐器的乐音，也不像人类的歌声，那声音比乐器的声音更缠绵动情，比人类的歌声更空灵纯净。是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此时并非鲛人求偶的时节，那歌声熟悉，依稀间似她与相柳初遇时吟唱的歌谣。小夭循着歌声往大海更深处寻去
相柳魂灵飘飘忽忽，在暗黑深邃的深海影影绰绰，越发缥缈，撇了眼身边无知无觉的狐狸，深深叹了口气，有些东西终究瞒不住，不知她若知晓一切……
哎！往事已矣，只期望她再莫追寻下去，徒增苦痛……
一心追寻歌声的小夭并未发觉璟在她身边，九尾狐是神族，听不到鲛人的歌声，此时看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并未出声打扰，默默的在一旁守护着。
相柳静静的看着这一切，那张国色天香的脸不再出现任何表情，只静静的守着她
大海深处幽深黑暗，色彩斑斓的鱼群和可做宫灯的水母也少了好许，只见零星的光点，无法辨认是何物种。身赋海妖王血的小夭却未有丝毫不适，反而愈发如鱼得水，好似乳鸟归旧林般欣喜
往内继续行至一炷香左右，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宫殿的柱子是晶莹的白玉，墙壁是碧绿的翡翠，宫殿里外四周满满装饰着耀眼的夜明珠。
人们以为最为珍稀的珍珠和珊瑚，在那里就像是随处可见的沙粒。一群人鱼正聚在殿前，好似在祭奠什么人
小夭缓缓飘近，那熟悉的歌声，正是当初与他初遇时为了引朏胐而吟唱的。隐约猜到她们在祭奠的对象。
那首歌是母亲教的轩辕山朝云峰的民谣，这里隔着千里万里，是绝无可能传过来的。小夭如陷入梦魇般缓缓飘近，被一旁的璟猛地拉住。
传说，南海归墟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因其全身都是至宝，引得无数神族猎杀。所以鲛人对神族深恶痛绝，神族深海遇到必被其诛杀。此刻安危更重要，顾不得许多只想快速把她带离。
二人拉扯间惊动了不远处的鲛人群，却诧异的发现，他们并无恶意，反而很热情的邀请她过去。璟坳不过小夭只得紧跟在身侧，全身紧绷严阵以待，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有位举足轻重，类似于鲛人掌权者的人一脸欣喜，似是为了迎接故人，走近发现是位女子后大失所望。小夭明白，自己有那九命海妖王的半身本命精血，这人肯定将自己认作那人了。
这鲛人首领失神片刻很快恢复正常，年轻女子身上有那人的本命精血，定是那人很重要的人，指不定还是心上人。鲛人一族受他庇护几百年，一直没有机会报答，如今便报答给他的心上人吧，想必那人定然很赞同。
“姑娘，我叫熏，是鲛人族的族长。你即是我鲛人族恩人的心”
熏的视线万分嫌弃的看了一眼女子身旁的高等神族，顿了顿继续道
“我鲛人族承他庇护大恩未曾报答，您既然是他重要的人，日后，就是我鲛人族的恩人。您有任何需要，鲛人族必定倾力相付。”
九命海妖是深海妖王，以他的性子不求回报随随便便庇护个海族倒是他的作风。这人明明是只人人避之不及的妖，所作所为却似那悲天悯人的神。
若非要报效共工的恩义，天生厌恶杀戮、讨厌尔虞我诈的九头妖，生性简单平和。若没那些恩义裹挟，以他的性子，他应该到处帮人实现愿望，到处做谁的孝子贤孙。
又为了不让人觉得亏欠，还会拉出一些于他而言无关痛痒的东西作为交换。
若无那些强加于他的责任，她的九命相柳即便是妖，也决计不会如如今般在大荒声名狼藉。
神色稍稍落寞，眼含感激的看着熏，原来那个九头妖怪还是有人记得的，受他庇护的诸多海族都不会忘记他的。
熏用最尊贵的礼节招待小夭，无奈璟虽依靠于丹红，也不能在海底待太久，只能谢辞熏的好意。
小夭诧异熏和周围鲛人对璟的嫌弃，碍于璟的面子又不好直接指出。只能委婉问道：
“这位，是我的朋友，十多年前承鲛人夫妇相救，一直想找到他们感谢一番，无奈鲛人族随海迁移居无定所无处追寻，他是神族，又言语不通，故而想拜托族长，帮忙找到当初那对鲛人夫妇，给我们一个表达感激的机会。”
不知何故，小夭不顾璟在侧，下意识的对熏隐瞒了他们的关系。但也顾不得许多，鲛人族对璟的怪异越发让心里那个深藏已久的怀疑接近事实
“当时我这位朋友被人暗算重伤坠入深海，本该生机全无，全仰仗鲛人夫妇，一直不甚感激。还望族长成全”
熏看到身侧神族男子看向身侧女子那痴缠的眼神厌恶至极，只道是为了恩人抱不平。微微沉了沉脸道
“神族向来以我们鲛人族为妖族肆意猎杀。若在深海碰到神族，尤其是高等神族，都恨不得啖其血肉、剥皮拆骨以解心头之恨。若无对我族有大恩的故人相托，是决计不可能去救。
而且，鲛人一族虽然浑身至宝，却并没有救治身受重伤高等神族的能力。恩人，那对鲛人夫妇也是错承他人的情罢了”
这个回答在小夭的意料之中，鲛人就璟本就透着诡异，鲛人对神族深恶痛绝，怎么可能相救。普天之下，能让鲛人心甘情愿为其驱使的，唯有九命海妖王相柳罢了。
原以为是九头妖托付鲛人相救，没想到他做的更多，那当初……小夭身子微微颤抖，眼里似有晶莹微光。
神族听不懂鲛人的语言，璟只听小夭打听当初的鲛人夫妇，却见小夭心痛至极的反应，明白了几分。
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压不住，这朵遇风便飘散的云，终究还是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