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毕州(上)
武林大会的会址向来多变,选在禹城召开倒是头一回。徐竹琛经过马厩时听到两个马童窃窃私语,讨论着今年的武林大会。
“今年的武林大会听说风波不断,”年幼些的那个女孩一边刷着马毛,一边说,“要我说,就不该把地点选在禹城。禹城离皇都琅琊那么近,不是说吗,琅琊人都生着铁石心肠……”
年长的男孩应该是女孩的哥哥,他搂住女孩的肩膀,笑道:“怕什么,咱们安安稳稳在毕州做生意,禹城和琅琊有什么火也烧不到咱们这里的。”
徐竹琛听得有趣,便走到二人身后,问道:“小妹,请问这次武林大会发生了什么风波?”
女孩被她吓了一跳,小脸泛红道:“我,我听前去禹城的姐姐说的,什么武林大会上见血……什么的。”她挪到男孩身后,探出头来,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瞅着徐竹琛,小声道:“姑娘是来牵马的么?”
徐竹琛对她的反应见怪不怪,轻松笑道:“我刚住下,修正几天也要去禹城。此番出来,是想看看你们喂马的草料。”
女孩点点头,红着脸指了一个方向:“准备草料的人在那边,他刚回来没多久。”
徐竹琛道了声谢,向着女孩指的方向走去。
她一路走,一路想:琅琊人都是铁石心肠吗?
徐竹琛不认同这句话。她的发小韩令十四岁举家离开眉川,便是去往琅琊。虽然不知道琅琊有什么好,但挚友所在之处,绝不会是什么坏地方。
更何况以她对韩令的了解,无论过多久,他都不会变成铁石心肠的。
她和石松此行前往禹城,目的心照不宣:一半是为了参加武林大会,另一半则是为了重新见见韩令。
一别七年,韩令是否还是儿时那白净清瘦的样子?一想到韩令的脾气,徐竹琛不由得扬起了嘴角:韩令虽说傲气又喜欢取巧,但在武学上,他是绝不肯放松的。不知在武林大会上重逢时,他们三人的武功谁高谁低?
徐竹琛与石松本是说好了自眉川一同启程,临行之日,家中却忽然以有要事处理为名将她留下。其实左不过就是些家中铺面账目收支的问题,徐竹琛虽然精于此道,但并不喜欢。
对她来说,最好的生活就是行侠仗义,浪迹江湖,闲时与二三老友一同赏花喝酒,兴致来了,便一同泛舟湖上,对月抒怀。在她的想象中,这二三老友里,必定有韩令和石松二人。
在眉川耽搁了七日,总算成行。徐竹琛拜别父母,揉了揉弟弟的头,策马直追石松而去。
她行至离禹城两城之隔的毕州,看马儿疲累便停下歇脚。算算日子,武林大会应该已经开始了一两天,不出意外的话,石松和韩令应该已经相逢了。
只是不知大会上出了什么事,竟在几天之内传到了毕州来?
徐竹琛过了拱门,走进别院,正好看到一个男子背对着她在收拾马草。徐竹琛刚要走过去,却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内力。
低沉浑厚却绵延不绝,温暖坚忍的,这是石松的内力。
徐竹琛心下诧异:且不说石松的易容术并不算精,以石松的性格,他绝不可能做出停在半路,扮成下人吓唬徐竹琛这种事情。
内力这种东西,每个人的性格、禀赋、修炼方式都不同,很难给人相似的感觉。更何况徐竹琛对石松的内力再熟悉不过,他们二人修炼武功时,没少出现内力匮乏,需要另一个人渡气救济的情况,对彼此内力的感知绝非常人能比。
而内力,又绝非可以轻松转移改变的东西。竹琛看过的话本子里倒是有“分出一道剑气”的“修仙大能”,但那也只是幻想出+来的仙人。徐竹琛屏气凝神,确保那个打马草的人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沉下心来感受他的内力。
沉心感受之下,徐竹琛更为吃惊——眼前这个人身体里不仅有石松的内力,还有一股相当躁动、相当莽撞的内力存在。
先不说一个人如何能有两种内力存在,单看这两种内力的不协调程度,都不该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徐竹琛逐渐皱起了细长的眉毛:虽说不知道眼前这人是怎么回事,但她的直觉感受到,此人绝非善类。
徐竹琛不擅长迂回试探,她直接大步流星走到马夫面前,蹲下身子问:“你是谁?”
马夫抬起头来,那是一张平凡土气的脸,面色是被阳光暴晒过的黑红色,鼻子又扁又塌,两颊上还布满了黑褐色的雀斑。此刻,马夫整张脸都透露出惊惶和恐惧,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安地左右看了看,问道:“姑、姑娘,你是在问我吗?”
徐竹琛看他如此恐惧,心中更加疑惑,男子的内力不说在她之上,好歹也能和她打个平手。她放低了声音说:“你不要怕我,我只是觉得你身上的内力让我感到有些熟悉,所以来问问你。”
那马夫低着头,说话也结结巴巴:“啥子是、内力哇?我、我是不晓得……”
徐竹琛上下打量他一遍,心知这男子说的必定是谎话,偏偏他面色不改,看上去真像个一无所知的马夫。她心下疑惑,一时不禁怀疑是真是石松在和她逗趣。她从袖中拿出一只木质小鸟,轻轻在自己额头点了一下,又在肩上点了三次,最后点了一下地面。
这是她和石松、韩令儿时的游戏,她这样做的意思是:“说实话。”
却没想到,她方一低头,眼前黑影一闪,男子连滚带爬地向着门外跑去。
石松光明磊落,此人必定不是石松,那他身上的石松内力必定有鬼。徐竹琛看他快要跑出别院,缓缓抬起一只手,手指向着男子的方向一抓。内力奔流,男子的身体瞬间动弹不得,仿佛被她隔空擒住,被徐竹琛轻易地拉到身前。
“你究竟是什么人?”徐竹琛冷着脸看向男子,一双眼睛里满是寒霜。她一手擒住男子,另一只手按在剑上,以备男子出其不意的出招。
内力如此深厚,却隐姓埋名藏在客栈做马夫,不可不防。
男子艰难地转过脸,身体抖得像筛子一样,脸上还是一副恐慌的样子,装的是滴水不漏。
徐竹琛厌烦了和他演戏,手上内力加重一分。
以男子的内力,她并不担心这一击会真的伤到他。习武之人就算是肉体的本能反应,也会主动调取内力护住自己的身体。一旦内力出现波动,徐竹琛不信他不露出马脚。
没想到,她的内力刚刚触及男子的身体,男子就痛呼一声,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他面朝徐竹琛,血液刚好溅到徐竹琛脸上、身上。徐竹琛练武十数年,没有杀过人,被惊得目眦欲裂,迅速抽手将男子放在地上。
方一落地,男子就试图支起身子,却像一滩烂泥一样倒了下去。徐竹琛看到他口中不断吐出的血液,心中愈发不解。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男子身上的内力,但男子却完全没有调动过一丝内力来防御她的攻击,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这完全不可思议。
除非男子真的毫无内力,所以不知如何运用。
她还想再继续深入思考下去,但人命关天,不可不救。徐竹琛当机立断封住男子不断流血的经脉,一把抱起他,在墙壁上轻点几下飞到自己的房间窗外。
男子被她一颠,在她怀中又吐了几口血,艰难地开口:“姑娘……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徐竹琛单手推开窗子,沉声道:“是我打伤了你,我会负责。我以眉川徐竹琛之名保证,我绝不会让你死。”
徐竹琛感受到男子在她怀中狠狠一抖。她怕男子疼狠了,赶紧放下男子,动手解开他的外衣,又快速做了些基础的处理。外伤易治,内伤只能靠养。竹琛给他打上绷带,平放在自己的床上。
“你就在此休息吧,我去给你买些药,再去隔壁订一间房。”徐竹琛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又怕再伤到他,只得轻轻捏了下他的肩头。
男子面如纸色,却露出了个腼腆的笑容。他拼命活动自己裹成粽子的脖颈,冲着徐竹琛出门的身影点了点头。
“我相信姑娘,谢谢你。”他说。
门被轻轻关上,竹琛下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盯着头顶的床罩,露出了一个愧疚的笑容。
“谢谢你啊,竹琛。”韩令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