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融:兴衰的部落4
扎依娜用河水洗着头发。
她的头侧向一边,双手不断揉搓着顺滑的长发,水顺着长发滴落到河面,溅起点点水花。塔杜在岸上看着她,目光舍不得从她身上离开。
“快,塔杜,下来。”扎依娜呼喊着他。
他来到扎依娜身旁,水刚好没得过他的脚踝。
“你看那里。”扎依娜指着前方的水里,“就是你上次抓的那种东西!这次有好多!”
“这下我们可以饱餐一顿了!”塔杜兴奋地走向水深处,在快要接近鱼时猛地抓向水里,将最大个头的那条鱼擒获。
“他们怎么不动?”扎依娜吃惊地问。
“估计是在睡觉?毕竟他们也有生命。”
“那在下次吃它之前我们也要向白山之神祈祷。”扎依娜双手握在一起,像是在对白山之神忏悔。
“祈祷完了吗?我们现在就把它弄熟。”见扎依娜放下双手,他问。
扎依娜笑着点点头,随即拉着他来到岸边。
“现在想打着火应该很困难吧。”她问。
“跟我来,我知道一种草很容易点燃。”塔杜说着带扎依娜来到一棵树下,他在树下摸索了一阵,捧着一堆絮状物回到扎依娜身边。他又找了些干柴枝,用手简单挖了个浅坑。他把一块石头放在坑内,将一团絮状物垫在上面,周围铺了些干苔藓,随后拿起一块石头猛地击打着絮状物。随着火花渐渐变多,一丝青烟开始在絮状物中冒出,接着引燃四周的苔藓。他小心翼翼捧起苔藓轻轻吹着,片刻后便生出一簇火苗。他把点着的苔藓重新放回浅坑,然后不断加着干苔藓和柴枝。
“塔杜!你真厉害。”扎依娜兴奋地喊着,她把贯穿鱼身体的树枝递给塔杜,期待地看着火光。
“过几天我打算和迪亚拉去猎杀一头狮子。”他边转着树枝边对扎依娜说。
“什么?你们两个人未免也太危险了。”
“我自有办法。”
“你脑袋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难怪大家都视你为异类。”扎依娜把头发放在火上烘干着,随口说出这句话。
“但这种涉及性命的事我劝你还是要听老祭司的话。”她又说。
“除了她说关于阿爸的事,其他的我都不相信。”
“你就是这般倔强。”扎依娜不开心地说,随后指着远处的山。“可每年都是白山之神在保佑着我们。”
塔杜看着那片山,他想起每年入冬时,那片山的确被白色所覆盖。但那种白色只会持续几个月,在初春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每当白色出现和消失时,族人都会在老祭司带领下进行盛大的祭祀活动,而似乎在此之后,他们的日子的确会风调雨顺。
但支撑他信仰的并不是白山之神,而是他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父亲能从那片山里走出来,回到部落。
“你有没有想过白山之神究竟是什么样子?”他问扎依娜。
“不知道,或许和我们一样,只是他主宰着万物生存。”
“我好想去山上看一看,就在白色再次降临之时。”他喃喃自语。
“白山之神从不轻易示人,在他带走我们生命时,我们自然会见到他。”
塔杜再次看着那片山,渐渐地他又出现幻觉。恍惚中他看到山上又聚集起白色,阿爸高大健硕的身影从正山脚下走来,一瞬间他认为阿爸就白山之神,众人对阿爸膜拜着,而阿爸却径直向他走来。
“烤焦啦,这一面已经着火啦。”
扎依娜摇晃着他的胳膊。他回过神,发现鱼的一面已经泛黑。他用手拍灭火,随后把鱼皮一点一点扯下来。
“你在发什么楞?”扎依娜问。
“喔,没什么,你吃另一面,烧焦的这面给我。”他对她说。
“哎呀,这次吃起来好苦。”扎依娜咬了一口,皱起眉头。
“有吗?”他尝了一口,发现的确苦得要命。
“等着,我再去捉一只。”他起身再次走向河边。
“我和你一起——这次我也要试试。”
扎依娜的伶俐的笑声再次在他耳边响起,他忍不住回头拥抱着她。
“一共做了几根?”塔杜拿起其中一只标枪,问迪亚拉。
“只有这五根,那块木头只能做这么多。”
“足够了,想不想随我去远一点的地方?”他问。
“多远?我们之前有去过吗?”迪亚拉面露难色。
“当然没有,我们要去有狮子出没的地方!”
“干嘛?去猎杀它们吗?”迪亚拉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当然!你不是要它们的皮毛?”
“可就凭我们两人怎么可能是狮子的对手,搞不好都会成全他们。”
“我有办法,你保证能听我的就好。”塔杜冲迪亚拉眨着眼睛。
“用不用叫上格鲁他们?上次加隆猎杀狮子时身边有至少四五个人在帮他。”
“他怎么能和我们比,我们明显比他年轻时要强壮。”塔杜捏了捏自己身上的肌肉,“再说那么多人分一块兽皮,你才能得到多少。”
迪亚拉为难地点了点头,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就在明天打猎时,让格鲁他们自己猎杀野牛,趁他们不注意我们赶紧开溜。”
“那就这么说定了。”迪亚拉把标枪捆好说。
早晨地面上结了一层霜,看上去灰蒙蒙一片。帐篷里老祭司还在熟睡,塔杜已经把厚厚的兽皮披在身上准备出发。
叫上迪亚拉后,在部落边缘他与格鲁几人汇合。一群人从最浅的草地出发,快到河边时他们转向较高的草丛之中行走着。格鲁在对于最前方带着路,后面的人零散地分布在每个角落,慢慢形成一个非常大的半圆阵型。塔杜和迪亚拉在半圆的最边缘,另外一群人则跟在他们后面。
“就趁现在,我们先去河边汇合。”
塔杜对迪亚拉低声说着,随即将身体压得更低。迪亚拉看他很快就消失在自己视野里。
塔杜利用高耸的草掩护,凭记忆向河岸跑去,在听到潺潺的水流声后他放慢脚步,来到岸边他静静地等待着迪亚拉。
远处传来格鲁呼喊他的声音,但他不为所动。紧接着格鲁开始大骂着他,然后他面前的草丛有了声响,是迪亚拉抱着标枪冲了出来。
“他们发现咱们两个跑了。”
“早晚都要被发现,怕他们做什么,那么多人还愁猎杀不到野牛。”
“但他们会不会和族长说我们坏话——”
“等我们把狮子抬回来,所有人会对我们充满钦佩。”
他们二人沿着河流前进,河流越来越宽,水流也更加湍急。慢慢的河水开始分成若干条支流,他们选择一条相对较宽的支流继续行进着。塔杜走在前面,他接过迪亚拉怀中的标枪,让迪亚拉暂时轻松一些。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的腿开始有酸胀的感觉,皮肤表面青筋暴起,由于紧绷着,肌肉的线条也愈发明显。
前方又是一片高草丛,这里塔杜从未涉足过。
“我们在此休息会儿。”
他对迪亚拉说,然后解开皮带,将腰间一个皮毛袋子抽了下来。
“这是什么?”迪亚拉盯着袋子好奇地问。
“这是装食物的袋子,你不会认为我们走这么久要一直饿着吧。”塔杜说着从袋子里掏出一块烤熟的肉扔给迪亚拉。
迪亚拉接过肉抱起来啃着,可目光始终未离开那个特别的袋子。“这是你做的?看着不像野牛的皮。”
“那当然,这是种小型动物,皮毛要比野牛的皮毛细密很多。”塔杜得意地说,随后向他显示着袋子的细节,那种动物的头和爪子都还在,从牙齿来看应该也是草食性动物。
“我见过这东西!它跑得飞快!”迪亚拉像是想到什么,兴奋地叫喊着。
“相比抓到它,制作袋子才更费事。”塔杜又说。
在制作这个袋子时,他小心翼翼地用迟钝的石片反复地划着,在将它身体骨骼剥离后,他无法再将它那微小的头骨去除。清除完内脏他把它的皮毛晒干,折叠后仅留脖子处一个开口,而它的脑袋刚好可以当做盖子。
“想不到你还有女人般细腻的手艺活,”迪亚拉赞许地说,“等我抓到一只你也给我做一个。”
“等我们捕获狮子,这个就送给你。”他说。
“你要说话算话。”
“一言为定——”
塔杜刚想和迪亚拉碰拳,可手臂却定在半空中。
“快到河里去,现在。”他低声说。
“怎么——”迪亚拉刚想问怎么回事,便听到身后草丛中传来一阵异常的响动,然后是他从未听过咕咕声。
“快!就现在!”塔杜冲着他大吼。
就在二人跳下水一瞬间,一只大鸟从草丛中跃到他们方才坐的位置,它瞪着巨大的瞳孔盯着河里的二人,冲他们发出咕咕的声音,在岸边来回踱着步子。
“神啊,白山之神!这究竟是什么怪物!”迪亚拉盯着眼前的大鸟惊恐到语无伦次。
大鸟的头几乎有正常人两个那样大,它修长的颈部覆盖着白色的羽毛,在快接近翅膀时渐渐变成蓝色,在尾部又变得漆黑无比,最可怕的是它那巨大的喙和粗壮锋利的爪子,仿佛可以瞬间将人开膛破肚。
“原来它长得这么漂亮。”塔杜看着大鸟自言自语。
“你竟然见过它!塔杜,你竟然见过它!”迪亚拉更加吃惊,他不由又往深水处退着。
大鸟见无法接近他们,于是开始啄着他们落在岸边的标枪,沉重的标枪在它喙下显得脆弱不堪,塔杜看到本就坚硬无比的木杆被它啄出好几道深刻的痕迹。好在下水前他顺手拿了一根,在瞄准大鸟身体后他用尽全力一掷。
这一下正中大鸟的侧身。它疯狂地挥动着翅膀,试图将标枪从身上甩掉。在折腾一阵后,标枪终于被它甩在地上,随之掉落的还有好几根颜色各异的羽毛。
“这东西毛太厚,标枪根本对它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那该怎么办?看样子它似乎并不准备走。”迪亚拉在水里悬浮着,冰冷的河水快要把他冻僵。
“你先游到河对岸,我想办法把标枪趁机拿回来。”塔杜说着慢慢接近大鸟。
太阳已经快升至最高处,他让自己的上半身露在水面外,这样方便汲取来自阳光的热量。他对大鸟做着恐吓的动作,试图将它吓退几步,这样他便可以顺势拿走岸上的标枪。见它有所退缩,他又捡起河底的石头扔向它,把它往高草丛中赶。
就在他差点就能够到标枪时,草丛中突然窜出一只庞然大物,瞬间将大鸟扑倒。
是雄狮。
它双爪按住大鸟身体,牙齿深深嵌入大鸟的脖颈。大鸟在雄狮有力的撕咬下只挣扎了一阵便没了气息。塔杜在河里看着这一切,惊讶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到雄狮向他的方向瞥了一眼,便叼起大鸟的尸体消失在高草中,那褐色的瞳孔让他不寒而栗。
这是他见过体型最大的一头狮子,要比小时候见的那只大出去几倍有余。
“塔杜!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拿上标枪游过来!”对岸传来迪亚拉焦急的声音。
“我们要好好准备一下,这样和狮子对抗根本没有任何胜算。”游到对岸后塔杜颤抖着身体说。
迪亚拉将包好的干苔藓掏出来,找了两块石头疯狂地击打着,不久之后生起一簇火。扯下一堆高草将火生旺盛后,他们坐在火堆旁,把湿透的衣服放在上面烘烤着。
“接下来怎么办?先回去?”迪亚拉问。
“这样一定会遭到部落人耻笑,如果不把狮子带回去,他们一定认为我们是为了逃避打猎。”
“可我们完全不是它的对手!”
“我们可以猎杀一只个头稍小一点的雌狮,刚才那只明显是雄狮。”
“那在天黑之前我们肯定无法回去,族人势必会担心。”
“既然雄狮刚刚出没,那么雌狮肯定就在附近。”塔杜把衣服重新穿在身上,做好再次出发的准备。
二人从火堆中挑出几块木炭放入口袋,随后继续沿着河岸行走。这一侧的草丛低矮,视线极佳,偶尔有零星几簇半人高的植物开着白色的花,花下是还未成熟的果实。塔杜之前与它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时它的花已经落下,果实变得十分饱满,他唱过一口,感觉味道并不会引起人反感,最重要的是,这种果实可以充饥。
如果不是因为还有正事,他一定会想办法在这个位置做上记号,眼下他只能把那未成熟的果实掰下来几个放进口袋。他想带回去种在部落里,等它们再次生根发芽时,部落的人会见识到这种植物的神奇之处。他掰了掰植物的杆茎,发现十分坚韧,更适合做标枪的枪身。
河流在前方不远处又渐渐变窄,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一般河水少的地方也不会有太多动物出没。他们淌过河又回到对岸,沿着河岸往回走,天色也越来越暗,最亮的几颗星星已经隐约可见。他们不知道有没有经过刚才雄狮捕杀大鸟的地点,但在看到身旁草丛越来越高后,塔杜告诉迪亚拉就在此休息一夜。迪亚拉疲惫地扔下标枪,又把那几块木炭从口袋中掏出来,他的口袋已经被木炭磨得漆黑一片。
“我沿路采摘了些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果实和叶子,如果肉吃完了这些应该可以充饥。”迪亚拉摊开口袋,将里面的形形色色的坚果和嫩叶通通倒出。
“这几样我不确定是否能吃。”塔杜用手翻着那堆东西,从中捡出几个形状怪异的果实。
升起火后,他们把衣服垫在地上,躺在火堆旁。尽管很累,但塔杜并没有食欲。他仔细听着来自草丛中的响动,按理来说这种高度的草丛内无法隐藏大型的猛兽,何况他们就在火堆旁,这相对安全。可他冥冥中有种感觉,就是附近一定有狮子在时刻注视着他们。
他站起身看向草丛。原本是一片黄绿色,可现在在夜色的衬托下已经变成神秘的深蓝色。他发现不远处似乎有东西在反射着火光,赶忙叫醒已经睡着的迪亚拉。
“你看那是什么?”
“什么?”迪亚拉揉着眼睛,顺着塔杜手指的方向观察。
“好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睛。”
“我也看到了,”迪亚拉变得警惕,睡意全无。“个头看上去和野牛差不多。”
“会不会是一只幼狮?”
“有可能。”
塔杜从火堆里捡起一根燃烧的木棍,另一只手紧握着标枪,缓慢向那对眼睛移动。对方似乎并没有退却的打算,火苗被风吹动变换着形状,它眼睛反射的光也跟随着变换。
又刮过一阵风,这次将草丛吹得很低。他彻底看清它的样貌。
是一只雌狮。
它的身体要比雄狮小很多,甚至要比其他雌狮还要瘦小,像是很久都未捕食到猎物。塔杜在它面前晃动着火把试探,雌狮将身体压低,后腿蓄着力,但迫于火光它始终未做出任何动作。
“塔杜!”不远处传来迪亚拉呼喊他的声音,紧接着是他在草丛中攒动的声音。雌狮听到响动瞬间向迪亚拉的方向奔去。
“该死,快跑!快往火堆跑!”他冲迪亚拉大喊着,紧紧追赶着雌狮。
不寻常的响动一直在草丛中持续,惊起飞鸟和其他颞齿动物,塔杜一时间不知道迪亚拉究竟在哪儿。他大声呼喊着迪亚拉的名字,把火把举在头顶不断晃动。
“该死!它跑得太快了!”他听到迪亚拉慌张的声音就在他附近。
“快!往火把这儿跑!”他继续挥动着火把大喊。
他看到迪亚拉手中也握着一根标枪向他奔来,那头雌狮在他身后,距离他不过几个身体的距离。他拿着火把上前相迎,随后在雌狮面前晃动着火把大声恐吓。雌狮被他的阵势吓住,开始围着他们打转。
但这头雌狮似乎饿了太久,它不顾火光的威胁尝试第一次进攻。塔杜始料未及,被它扑倒在地,他本能地将火把卡在雌狮嘴里,雌狮吃痛立刻从他身体上跳开,随即把火把甩在一边。
塔杜紧握住标枪,准备在它下一次进攻时给它致命一击。雌狮再次向他扑来,他支起标枪正面刺入它的胸膛。雌狮剧烈地挣扎,他死死握住标枪与它角力,可还是被掀翻在地。迪亚拉架起标枪想帮忙,但被塔杜制止。他艰难地爬起身,看到未熄灭的火把就在自己身旁。
“听我命令行事。”他对迪亚拉说,随后再次挑衅着雌狮,就在它再次扑向他的瞬间,他捡起身旁的火把,径直插入雌狮张开的大口中。
“快!刺它!”看着挣扎的雌狮他冲迪亚拉大喊。
在二人一阵乱刺后雌狮终于没了气息。
“该死,快把火扑灭!不然它的皮毛会被烧焦!”注意到雌狮嘴周围的部已经被火把引燃,塔杜赶忙拍着火,示意迪亚拉过来一起帮忙。
“天啊,塔杜,你敢相信?塔杜!我们竟然猎杀了一头狮子!我们竟然猎杀了一头狮子!”迪亚拉兴奋地手舞足蹈。
塔杜支起疲惫的身躯,然后和迪亚拉紧紧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