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醒来
越苏将锦盒关上,推至他手边,低声道:“暗中尽全力医治,救不活,还请先生用化尸水毁尸灭迹,保全自身为好。”
“姑娘不是不知,老夫曾发过誓,此生再不配毒药。”梁先生道,他从未想过,眼前这个刚满十七的姑娘,竟有如此狠决和魄力,一时有些恍惚。
“难道我们任由他在四方斋,迟早被人找到?”越苏反问。
梁先生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容我考虑考虑”这件事实在太大了,他脑子还有些不清晰。
越苏却由不得他犹豫:“先生,刺杀太子,幕后之人不是敌国将领,便是觊觎皇位之人,不外乎几位皇子,被人找到他在此处,我们还有命在吗?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犯下此罪的人,担心事情败露,必然先行灭口!”
“就算我们把他送回宫中,可现在他生死未卜,万一真的死了,陛下大怒,我们这些人,不过是雷霆之下最不起眼的陪葬品罢了。”
“先生”
越苏看着这认识了多年的人,言辞恳切,用目光殷殷恳求他帮忙,最后直接跪在他面前,含泪哀婉:“我知道,您还收藏着一瓶”
“师傅,越苏求您了”
“这如何使得,你快起来!”梁先生想要扶起她,可是越苏倔强地看着他,听不到答应执意不肯起来。
梁先生沉重呼出一口气,手指摸着锦盒的边缘,仿佛柔软的锦缎也成了利刃。
许久没听过越苏的“师傅”二字了,他终究狠不了心拒绝:“老夫不过江湖游医,幸得何家才能安稳度日,怎能担得起姑娘师傅二字。”
“姑娘起来吧,我答应就是了。”
徐掌柜看到梁先生提着箱子下楼,步伐沉稳有力,心里不禁佩服,不愧是行医多年见惯了生死,那么多的血,他还能面色如常。
哪像他,午饭只能用些素菜,一闻荤腥,就想起楼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根本吃不下。
“梁先生,不知那位公子该用些什么药才好?”
梁先生看他好奇地眼神,不动声色敲打道:“徐掌柜慎言,老夫此行乃是为何姑娘调理身子,药方已经写好,很快就会派小徒送来,劳烦徐掌柜按方煎药。”
徐掌柜闻言惊愣,不过一瞬便反应过来:“是是是,我真是老糊涂了,姑娘的身体还麻烦梁先生多多留意,您慢走。”
越苏又给嬴琅喂了两勺水,可惜仍旧是无用。
每每喂药,嬴琅总会含在口中,不一会儿,就从两边溢出。
一个从内心深处都拒绝不明之物的人,想要毒他,真是难上加难。
见他出了微汗,被子湿腻,越苏再次换了一盆水,把湿毛巾打在嬴琅额头,腋下各处也放置了冰块。
如此,烧的滚烫的身体总算退下了一些,她心里悬着的石头也放下了一点,坐在床边看着他。
脸上的血迹早已被擦洗干净,露出他原本的俊美容貌,面色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因昏迷着双眸紧闭,从骨子里透露出的疏离感变得柔和了不少,一身的冷傲和锋锐不再,仿佛躺在那儿的,只是一个文静的书生,而不是杀伐多年,身居高位的太子。
她说得冷漠,其实,心里还是想救人一命,不为日后的荣华富贵,只为一条人命。
虽说薄者命如草芥,可每个人都有生存下去的权力,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忍常人不能忍的痛苦,为自己包扎,求生意志如此强烈,她不该为了自己的顾虑,擅自决定他的生死,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愿意救他。
况且,她始终还欠着洛霞山救命的恩情未报答,又怎会想要他死于非命。
嬴琅浅浅睁开双眸,视线从空荡荡的屋顶,到四周木制的墙壁雕刻,触目所望,是一间十分简雅别致的屋子。
可见这不是他的泽云殿,也不是皇宫,否则不会如此简陋狭窄。
陌生的环境让他想起了自己昨夜的困境,昏迷前,他似乎是逃到了一处民宅,格局也有几分熟悉。
推门声忽然响起,嬴琅想要起身躲避,却发觉身体一动便是难以忍受的疼痛,他蹙紧了眉头,咬牙坚忍,那人进来之后,立刻紧闭双眸装作未醒的样子。
来人放下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先是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才转向后头问:“姑娘,这是刚熬好的药,还要继续吗?”
先前喂了两次,一次是参汤固气,一次是温水润喉,都叫嬴琅吐了出来,弄得满地都是污渍。
徐掌柜收拾好后,才将梁先生送来的草药熬制出来。
越苏把手中的被子放下,盖在他身上:“就再试一次吧。”
“好。”徐掌柜坐在床边,小心捞起嬴琅半个身子防止他呛到,越苏接过汤勺,舀了一口药汁放到嬴琅嘴边。
二人一个用勺子撬开他的嘴,一个捏住他的下颌骨,打算强行灌药。
神奇的是,这回很容易就打开了,昏迷的嬴琅如同婴儿般吮吸着药汁,不再抵抗,没几下就喝完了。
汤药下去后,徐掌柜再看他的状况,发现嬴琅的面色已经恢复了几分,身体也没那么发烫了。
他小心喂了些水,心想鬼门关应该是过了吧?耐不住高兴,连忙去唤越苏:“姑娘,看来这王公子就快好转了。”
“嗯”越苏闻言露出了几分笑意,嘱咐他:“你快去再熬一碗药。”
此时嬴琅面色红润,额头和脖子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她伸手去探,只是因为她手有些冰冷,加之汗水油腻湿滑,也不知到底退了多少。
越苏没有随身带汗巾的习惯,更何况是大冬天的,手帕都在环绿那儿收着,于是趁手就拿着自己的衣袖帮他擦拭,从额头到面颊和脖颈,很快衣袖也湿了。
她把火炉子拉到自己身边烤干衣物,掀开被子看他的伤口如何。
过了一会儿,越苏估摸着,环绿去外面打探消息,应当快回来了,便想到一楼等她。
掖好被子,刚要起身,手就被拉住了。
越苏先是惊讶,而后十分欢喜,他终于醒了。
“殿下,您醒了?”
忙活了一整天,终于是把他盼醒了,越苏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忘记行礼了:“臣女见过殿下。”
嬴琅缓缓睁开眼,轻轻咳嗽了两声:“不必多礼。”
他装作是刚醒的样子,打量四周,茫然问她:“这是何处?你怎么会在这儿?”
越苏起身退后两步,保持着适宜的距离,才笑着一一为他解答:“殿下受了伤躺在四方斋的阁楼里,徐掌柜拿东西时看到了,这才救了殿下。”
不是不好奇为何当朝太子会被刺杀,但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危险,越苏不敢问,只将桌上的肉粥端过来问他:“殿下,您应当许久没用膳了。”
嬴琅反应过来,确实有些饿了,只是他刚想坐起身端碗,却发现自己虚弱无力,牵扯到伤口还会疼痛难忍。
越苏看他蹙紧了眉头,还有伤口处渗出来的丝丝血迹,赶紧说道:“殿下勿动,臣女请徐掌柜过来服侍殿下。”
她可没忘记,上次见面时,他还口口声声提醒她自重。
原本喂药之事也不算什么,他昏迷时没有意识,她自然是不怕的,但现在已经醒了,还是让徐掌柜来服侍比较好。
嬴琅早就醒了,不过是为看他二人是何目的,才默默装睡,自然也知道,刚才是她喂的药,而如今关系撇的清清楚楚,好似与她不相干。
他岂能如她所愿,当个无事人。
“既然你在这里,就由你来。”
“可是这不合规矩,臣女手脚笨拙,还是请别人吧”越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昏迷时无所谓,可他醒了,她才不想伺候他呢。
嬴琅自然看出来了,慢慢说道:“孤如今是身负重伤,非常之时,不必讲究。”
既然他如此说了,越苏没法继续推脱,只得小心翼翼端过粥碗。
这粥本是徐掌柜熬的给她所用,早凉了半截,越苏把碗放在炭盆上热了几分,一勺一勺舀出来,专心喂到他嘴边。
她自小也是娇生惯养,生母在时,事必躬亲,后来又有奶妈子和环绿环青等人伺候,这么多年,动手侍候之事寥寥无几,况且还是没见过几次的男子。
刚才嬴琅还昏迷着,她只愿他早日好转,心无旁骛,如今叫人注视着一举一动,紧张又局促,只疑惑这粥怎么吃的这么慢。
半刻钟之后,碗见了底,她如释重负:“殿下已经用完了,若是没什么事,臣女”
“你去帮孤倒杯水来,口有些干。”嬴琅知道她是想趁机离开,幽幽吩咐道。
看他嘴角干裂,确实是渴了,越苏只好用炭炉子烧了水,滚了之后倒在杯中待凉喂给他。
这一来一去,她反倒似成了下人般,随叫随到了。
“殿下已经醒了,是否需要告知府上?彻夜未归,陛下和娘娘想必十分担忧。”
既然他醒了,那么想必也不会久留此处,皇宫里服侍的人更能尽心尽力,且养病的药材山参应该更好,让他快些恢复。
嬴琅看了眼自己,失落道:“如今这副模样,父母见之必然伤心落泪,身为人子,怎可让父母伤心。”
“”越苏哑然,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难不成,他还想继续呆在此处?
“近来陛下身体不适,皇后侍疾劳累,嫔妃也禁步宫门,你可知,为何孤会身受重伤?”
越苏摇摇头,皇帝病了这事有所耳闻,但到了何种地步,她怎会知道。
往年何太太作为三品诰命夫人,还能进宫打探,今年府中有丧事,何太太也不便了,越苏更不清楚宫中发生何事。
只是听傅明朗说过,太子监国政事繁忙,估计不会记着那些微不足道的事,让她可放心。
越苏只想他越忙越好,最好忙到将她这等小人物彻底忘记。
自从上次在书肆之中,失口说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后,她便一直悔恨。
纵使太子大度,没有任何惩罚,但越苏却不想再和他产生关联。
画好了他要的《墨兰图》,也只是让环绿送到书肆之中,让孔先生转交。
嬴琅没有隐瞒:“有人瞧着陛下的身体不好了,怕孤来日荣登大殿,先下手为强想要除掉孤,若让人知晓,孤身负重伤,难以统率官兵,恐怕他第一件事便是夺门逼宫。”
越苏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心惊胆战问他:“那殿下打算如何制裁?”
嬴琅想了一想,说道:“太子府中有一替身与孤身形颇似,孤若需外出秘密行事,则吩咐他待在府中掩人耳目,昨夜孤原本打算宿在宫中,但临时有事出了宫门,想来此时宫中和太子府都不知道孤已身负重伤。”
若是知晓,大街上不会还没有寻找的迹象,恐怕京城都要被翻遍了。
“太子府内密不透风,可外头应该已经被幕后之人安排了眼线,一旦有人向府中求救,便能顺藤摸瓜找出孤的藏身之处”嬴琅冷冷道,似乎想到了那幕后之人,不由得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