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山翁
走了好一会，眼前出现一个方方小小的神龛，四周供着大大小小的蜡烛，早已熄灭。神龛四周是一颗颗巨大的滴水观音，密密地将此处围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此时天暗，但不知为何，蜡烛上均有幽幽的微火似的，将这块地方染亮了。
“山翁，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山鬼跪在地上，虔诚地叩首，俯身问道。
那方神龛里，发出了些响声，不一会，一只火红的狐狸从里面钻了出来，静静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山鬼，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用轻巧的鼻子围着她嗅了一嗅，踱步到她的面前，半坐着。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那只狐狸的声音俨然是个慈祥的老人，他看着眼前的山鬼，眼中布满悲悯。
“我想知道我的身世。”
狐狸平静地看着她，身上柔软的毛和着风摇曳着，他的声音空灵：“你已经猜到了大半，只是找我来验证答案，对吗？”
山鬼点点头。
“你可知，雨师韩捡到你的那一日，是怎样的情形？”
听到雨师韩的名字，山鬼一愣。
“那日正值盛暑，这林子渴了许久，都等不来一滴甘霖，旱情渐长。谁曾想，山林里一个女孩子的哭声竟吸引住了在云端游历的仙人，那仙人前来寻你，顺手便解了这山林的窘境。”
火红的狐狸边说着，边用毛茸茸的额头轻轻碰了碰跪在地上的山鬼，示意她坐起来。
“他在此处陪了你数月，直到天帝召唤他去东海，他这才找到我，将你托付给我。那会你还没有灵识，只跟个未开窍的孩童似的，成日只同山间花鸟作伴，我曾经想，如果能一直保你这副模样，也是好的。”
山鬼眼神闪烁，似乎也在追忆那段岁月。
那是最初的时候，她灵体尚未修炼完全，只有一副若有若无的人类模样。雨师韩费力教她修炼灵体，教她术法，教她识人间万物，将她当做孩子一般养在身边。
之后碰到的山翁琅琊，是守护这一带的山神，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土地翁。她在琅琊这里又度过了一段自在的时期，直到逐渐长出灵识，所涉之地渐渐不能只局限这一方水土了。
山翁琅琊关切地看着山鬼，眼中尽是宠溺，半开玩笑地说道：“早知道如此，便不放你去那片桃林玩了，遇不见那只魅，恐怕你还能多自在些时日。”
那只魅，山鬼心中咯噔了一下。
那是一个阳春三月，她陪在琅琊身边修炼，睁眼偷懒之间，见到了远处那漫山遍野的桃花，便欣欣然想跑去玩耍，跪在琅琊身前咿咿呀呀的叫唤。
琅琊早前卜卦，发现近日卦象生变，本不愿山鬼离开修炼之地，但又对她宠爱至极，只得答应了。
那桃花开得绚烂至极，花香缭绕，山鬼开心地在其中奔跑，东看看、西看看，觉得一切新奇极了。
她没注意到，这其中的一棵桃树上，坐了一个提着酒壶的红衣女子，正笑眼吟吟地看着她在这桃花林中撒欢儿。
待她注意到时，那女子已移到离她寸步之间，她手指轻碰着山鬼肩上落下的一缕头发，感受着其中的气息，轻声赞叹：“好精纯的灵气啊，是谁将你养地这般好？”
山鬼转身看向那女子，眼中满是疑惑。琅琊和雨师韩皆洞悉她的身世，不愿教导她世俗之事，只悉心培养她修身之法，她未曾见过人，自是也未曾听说过任何人间之事。
“聊会吧，一会儿你师傅该找来了。”
山鬼心性单纯，见她并无敌意，收起了杀气，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她尝了尝那女子随手带着的那壶桃花酿，觉得一开始苦涩难以下咽，直至后来有了气通丹田之感。
眼前这个女子，恍若给她打开了世界的另一扇门。
她倚在女子身旁，听她讲人间的各类故事，听得入神了，竟不由自主的说出了她有生以来第一个句子：“我还想听。”
女子笑了笑，只接着讲了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琅琊寻来的时候，山鬼已醉的意识全无，身边的女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自那日起，山鬼学人语的速度越来越快，她逐渐不能满足于只栖息在这片山神岭。一日，她望着翠绿的叠嶂，对一旁的琅琊说：“山翁，我想下山了。”
琅琊温柔地回应她：“孩子，若是真的下了这山神岭，就回不来了。”
山鬼看着他，眼神坚定，琅琊便没再阻拦。
她这才第一次踏出布满琅琊气息的山神岭。下了山，便再无法看见这座山神岭了，从此也只能通过山间大大小小的神龛联系上琅琊的幻影，就如眼前这般。
“山翁，那再往前呢？我是何物所化，又或是何人执念所化？那个叫“席风”的人，和我的前身又有什么关系？”山鬼抬头问道，眼中逐渐热切起来。
火红的狐狸听到“席风”这个名字，显然有些吃惊，他摇了摇头。
看着山鬼失望的表情，琅琊踌躇再三，说道：“孩子，去问雨师韩吧，他将你带来，本是想给你一条与命定中截然不同的路。但若你真想顺着这条路走下去，那也是命数，躲不掉了，去知会他一声罢。”
说完，狐狸转身往神龛里走去，满地的烛光黯淡了下去，“我这神龛的神力快耗尽了，也得留些供他人许愿，孩子，回去吧。”
“山翁……”
山鬼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夹杂着一些脆弱的情绪在其中，她在神龛前俯首，又是三番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