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听往事
日出东山,朱家的商船早已驶出城外。这一趟都是普通货物,朱四掌柜便没有亲自跟船,交由他大儿子朱昱全权负责。
朱昱从小尚武,拜过当地好几个有名的拳师,无奈天资平庸,终无长进,一次街头跟人斗殴还差点丢了性命,之后便断了习武的念头,随父亲老实经商。可他这一腔热血从未冷却,这不,上船的时候腋下还夹着一本《秦武要辑稿》。
此外,船上还载有一位家喻户晓的大人物。清晨来时,鼓乐喧天,旗幡蔽日,朱家四大掌柜亲执行李,送的好不热闹。这人姓赵名光鼎,精于望色,善砭刺、针灸、汤液,曾一方散瘟汤救过战州两城百姓,又九九八十一针回阳术教吴王起死回生,可谓人到病除,妙手回春。赵光鼎一生云游四海,医人无数,治病不问贫富,不分贵贱,不仅医术高超,又有医行品德,被人奉为圣手仁医。
越往北驶,江面愈发开阔,两岸山峰映入碧波,宛如一幅山水画卷。
林皓白和候远将船舱内外擦拭的干干净净,颇叫谭富龙遂心满意。
吃过午饭,朱昱被几个手里无活的水手三抬两捧,便从《秦武要辑稿》把头,说起了人人都喜欢听的江湖事。
朱昱指着手里的书道:“这本书你们可曾看过?”他弃武从商这几年白胖了不少,不过从粗厚的手掌上依旧能看出从前刺枪弄棒的痕迹。甲板上十来个人或坐或站,将他围在中心。
水手六子笑道:“朱少爷,您可真会抬举咱们。这船上除了老大,哪有识字的人。”
谭富龙道:“六子,你也别抬举我了,我只勉强能写个姓名,看书?不知道是我看书还是书看我哩。”
一阵哄笑之后,朱昱介绍道:“此书名为《秦武要辑稿》,乃是对当今武林高手排名定座最权威的民报,三年一编,现已出了十刊。不过这第十刊没有遵循以往的传统,它与上一刊仅仅只隔了半年时间,而这其中缘由,正是因为那场武林大会。”
六子问道:“朱少爷,听说您去年还专程赶去中京,到场观看去了?”
朱昱呷了一口茶,得意道:“此等盛事岂能错过。”
毛老八往前凑了凑,问道:“朱少爷,您说您师父王神拳若是去了武林大会,能夺个什么名次?”
“名次?我看你等皆是井底之蛙。”朱昱道:“我那师父怕连级别最低的铜擂也打不下来。”
“王神拳在咱们云州也算响当当一号人物,怎么会打不赢铜擂?”一干人纷纷不信。
朱昱哼了一声,说道:“今年正月初三我去给师父拜年,恰逢他和人拆拳,两人拳路相近,打得难解难分,不过后来还是堪堪输了半手。而与他拆拳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长兄王长明。”
谭富龙道:“莫不是留丰城永丰武馆的当家?”
“正是。”朱昱称赞道:“还是谭老大见多识广。”
“哪里,哪里。”谭富龙闻宠若惊,连道:“小人几年前去过吉州两回,只是道听途说罢了。不想此人与王神拳竟是兄弟。”
朱昱道:“我跟师父学艺时也不知晓,估计他二人各立门户后再未有过什么来往,所以人都不知。”
六子好奇道:“那怎的今年又忽然来了?”
“这正是我要说的。”朱昱道:“我那师伯年前被人踢了场子,心灰意冷,便遣散弟子到了这来。”
毛老八道:“开武馆的,被人踢馆岂不是很正常。”
“你们不知道。”朱昱摇着头道:“那踢馆的人,是个连武林大会第一轮都没闯过去的无名之辈。”
“啊!不会吧…”众人听得这话,都觉不可思议。
“武林大会卧虎藏龙,岂是等闲之地?无名之辈尚且如此,何况这有姓有名的。”朱昱拍着书道:“这一次江湖上许多年轻俊彦崭露头角,个个武功不俗。”
“名剑山庄少年庄主巫薄雨,一招玄剑连花打败雷霆万钧重剑士孙念,坐上天下第四十三把交椅。”
“丹霞传人景千,与天罗岛岛主九节鞭神乔国峰斗的胶着,这一仗虽未取胜,但失传已久的丹霞神功惊艳世人,排在第四十位的座次上实至名归。”
“上州刀客张扬,是厉手鬼刀张二牛的嫡孙,这小子人比刀狂,竟要与玉面刀皇尤红雪一决雌雄,后来即便一败涂地,可他使出的那记风雷刀气冲牛斗,令诸多刀客大加赞赏,因此排到榜上第三十七的位子。”
毛老八插言道:“朱少爷,坊间流传最广的白衣剑鬼和青虹剑客二人,你可知道底细?”
朱昱不大高兴道:“你急什么,我后面自然要说。”
毛老八十分尴尬的笑了笑,只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老八你好好听便是,多什么嘴。”六子幸灾乐祸的道。
毛老八暗暗咬着牙,攥紧拳头。
朱昱继续道:“再说眼下排名第十一的千变素怪金鑫子。这人相貌生的丑陋,却实打实深得万化神君火炎子真传。手千影,腿无影,没半柱香,就轻取天地帮帮主陨天星韩小平。后来她又和混世金刚释根和尚较量了一场,两人功力相近,但实战经验实在相差太多,即便使出压箱绝技蛇发三千丈,还是没能敌过释根这个莽和尚。
谭富龙肃然道:“我记得当年火老正是以这招蛇发三千丈制住驭灵天神齐成飞手下九大神兽,赢得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没想到释根和尚也能破去此功。”
朱昱笑道:“谭老大,以金鑫子的功力怎可与火老同日而语。”
谭富龙拍着脑袋,幡悟道:“小人猛地糊涂了。”
愈往北,天气愈凉。朱昱不经意打了一个喷嚏,六子连忙起身,伸手端过朱昱手边的茶碗,殷勤道:“朱少爷讲的精彩,口定干了,小人再给您添点儿茶水过来,您好开讲。”回来时,胳膊上还搭着一件外袍。
朱昱颇是赞许,将衣服披在身上,喝了几口热茶,道:“接下来要讲的,便是近一两年江湖上名声最响,人气最旺,最为神秘的白衣剑鬼,陆霜些事云云。”
一干众人精神大振。传说白衣剑鬼不但武艺超群,还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貌女子,有诗赞其“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足见她仙姿玉色。
朱昱脸上泛起红光,缓缓说道:“陆霜,东吴幽州人氏,乃九指大侠陆空之女,出道江湖不因他事,只为报杀父之仇,而这天大的仇家不是别人,正是她亲外公,剑圣风不停!”
毛老八不合时宜的接嘴道:“是啊,我听人说风不停性情乖戾,不但逼死陆大侠,还轻薄过自己的外孙女儿…”
“放你娘的狗屁!”朱昱破口大骂:“剑圣好歹也是一代宗师,这等浑话你也相信,真是愚不可及!”关于白衣剑鬼的故事坊间的确流传的不少,可到了寻常百姓耳中大多十分离谱。
谭富龙见毛老八笨嘴拙舌,频频惹怒朱家少爷,便支道:“你去换换掌舵的老四,叫他歇歇。”
毛老八只好起身,暗暗瞪了一眼人丛中八面玲珑的六子,悻悻离去。
朱昱道:“人人只道剑圣顽固,却不知剑圣疾苦。我故去多年的第一个师父便是安州安城人,他武艺不算高明,但和剑圣有过一番淡水之交,所以剑圣家事,我也略知一二。”他买了个关子,问众人道:“剑圣育有一儿一女,却皆不教习武,你们可知为何?”
“剑圣还有儿子?”众人不知内情,纷纷摇头。
“唉,剑圣也是可怜的人。”朱昱叹道:“早年他爱妻遭仇家暗算,死的凄惨。他害怕儿女也遭不测,便将二人寄养在一户农家,只求他们如常人一般,一生平安喜乐就好。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儿子风绫十岁上突发恶疾,没保住性命,过了几年,女儿风婉又对陆空一见钟情,不听拦阻,伴入江湖,结果妻子的悲剧再度上演。接二连三失去最亲的人,任谁也会心乱失智。”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谭富龙沉思道:“不过我有一个疑问,听说陆空轻功卓绝,他若一心想跑,恐怕强如剑圣也奈何不了他吧?”
“你可听过御剑术?”朱昱笑吟吟的问了一句。
“难道剑圣竟通此术?”谭富龙吃了一惊,其余人面面相觑,根本没有耳闻。
“不错。”朱昱道:“只不过剑圣不会自己一个人御剑,须与人结阵才行,否则一向独来独往的他又怎会突然收徒。”
谭富龙频频颔首道:“这般一说,委实通理。”
朱昱道:“剑圣逼得陆空父女跳下深崖,其后陆霜奇迹生还,这里面的变故我虽不大清楚,但大抵和剑神柏杨有关。”
“当是如此。”谭富龙道:“白衣剑鬼杀剑圣七个徒弟大多只用了一剑,这一剑后来被人称作鬼门剑。据知情的行家判断,此剑是由剑神独门绝技魅影步和九龙剑法演化而来,所以人都猜测剑神与剑鬼实乃师徒关系。”
朱昱夸道:“不愧是船老大,所言一点儿不错,不像你手底下那个憨头,满嘴胡说八道。”
谭富龙干笑了一声:“我和这帮兄弟一年到头走南闯北,江湖事听人说的不少,不过大都九假一真。老八这个人脑子太简单,旁人胡言乱语他都信以为真…唉!也是个性使然。”
六子挠着头,心中不明道:“朱少爷,高手斗招不是讲究知己知彼,根本不输么?剑鬼招式用老,前几个不甚清楚,死的算不冤,可后面那几个他们总该有所防备呀,怎也轻易就死在人家剑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朱昱纠正了一下,轻笑道:“水平相当的两个人过招,自是多一分了解就多一分胜算,可剑圣七个徒弟压根没学到什么真本事,在《秦武要辑稿》上只入过三人,而且排名都不高。这就好比一个人伸脚要踩死一只蚂蚁,蚂蚁就算知道这一脚从哪个方位踩下来,什么时候踩下来,它能挡得住吗?”
六子顿悟。
朱昱道:“陆霜剑能起势,强如毒王陈三年在安州野郊也险些栽在她手里。虽说擂上被剑圣随手夹剑,有些折伤面子,但也不能说剑鬼浪得虚名,毕竟那可是立峰指海,一剑断水的剑圣啊!”
一向沉默寡言的陈老九乍然红着脸,结结巴巴开口道:“白…白衣剑鬼真如江湖所传,容貌绝世…无双么…”
刚来不久的李老四揶揄道:“合着朱少爷说了半天,你竟只关心人剑鬼的花容月貌。”
水手们你一句,我一句,起哄嘲笑起来,陈老九的脸涨得更红了。
朱昱解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家问了你们不敢问的,你们还笑话人家。”他回想起当日情景,惋惜道:“只可惜当时我也挤在人群中间,离得太远,看不大真切。早知道不如挨一榔头买他一张擂西的座子了。”
众人略有失望。朱昱补充道:“不过陆霜一摘下斗笠,就令秦王欧阳颢目不转睛的好生痴看了一阵,我即便不说,你们也可想而知了。”
六子喃喃道:“是啊!秦王后宫佳丽三千,什么大世面没见过…”
李老四道:“你也别感慨了。剑鬼长得再好,跟咱们半文钱的关系也没有。”
六子痴道:“这般天仙似的人物,看一眼也是好的。”
刘老三笑骂道:“瞅你这熊样,找个貌丑的媳妇儿成家都费劲,还想屁吃呢!”
众人又一阵哄笑。
朱昱道:“人一辈子总要有点儿念想才活的有趣味。比如我,也常常幻想某一天会有不凡机缘降到头上,像那青虹剑客林皓白一般,一剑天下惊…”
谭富龙道:“听闻这林皓白未及弱冠,还是一个毛少年。”
“不错。”朱昱点头道:“可能也就十七、十八的样子。和剑圣对上之前也没什么名气,人只道他运气好,被大家认为是最弱的银擂擂主。”
“以林皓白的实力,何以被人这般误解?”谭富龙不解道:“现在他可在尤红雪之前,名列天下第六啊!”
朱昱道:“当时这林皓白不大出名,我就没看他和别人对擂的比赛。即便夺了擂主,也听路人说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无论对手强弱,每次总能逢凶化吉,因为来时与白衣剑鬼同行,人们大都以为他是剑鬼方收的徒弟,几番取胜强敌也是剑鬼暗中帮忙。”沉吟一阵,又道:“可能是少年心性,觉着好玩罢了。”
六子问道:“朱少爷,这林皓白到底有多厉害?”
朱昱道:“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以九龙剑法逼得剑圣使出独门绝技断水流,你说厉害不厉害?”
六子张口吐舌,连道:“厉害,厉害!”
朱昱回忆道:“断水流一出,所有人都以为林皓白必死无疑,谁料他学起剑鬼那招鬼门剑,不守反攻,在空中划出一道青虹,硬生生将剑圣这一剑接了下来。且不说他实力如何,就凭这份胆魄,世上又有几人!”
甲板上众人又是惊呼,又是感叹。候远道:“老白,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林皓白那般的英雄人物。”
林皓白轻描淡写道:“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