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后浪
九月二十一日,金擂开擂,擂台便是太清宫白玉广场那个巨大的八卦图案。
擂北设下王帐,秦王欧阳颢今日也会亲临到场。擂东为王公大臣设座三十六个,都是中秦朝中手握实权的大官儿。擂西为富贾豪绅设座三十六个,座位由拍卖所得,最低的也需几千两白银。擂南为江湖武夫设座三十六个,除了榜上到场的名人,还包括七位银擂擂主。至于其他人众,可在东、南、西三面层层往外环绕。
不到辰时,广场除了正北一片空地,已被围的水泄不通。今日出场的可是全天下一等一的顶尖强者,这份热闹想必人人不想错过。
几人一行,高谈阔论。
一胖子道:“哥几个,此番涌现的江湖新秀里,你们最看好谁?”
一瘦子抢先道:“剑鬼!当然是白衣剑鬼!”
胖子道:“剑鬼早已名列榜单前十,暂且不谈了。”
瘦子道:“不算剑鬼,那便只有火焱子火老前辈的徒弟,金鑫子了。”
“不错,不错。正是她。”闻言,一高一矮两人齐声附和。
胖子道:“金鑫子名气是大,实力也厚。但我与你们不同,我更看好名剑山庄巫薄雨。此人剑路宽广,剑招精妙,是不可多得的剑术奇才。”
一圆脸道:“依我看,鬼刀张扬才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一方脸不服道:“他若是翘楚,那丹霞传人景千便是魁首!”
一面白的道:“别争了。要我说,能在银擂当上擂主的哪个没点儿过人之处。”
胖子道:“此言差矣。这七人中还真有一个浑水摸鱼之徒。”
一面黑的道:“聂兄指的,莫非是银七擂?”
胖子道:“不错,正是那个林皓白。”
面白的道:“听闻此人会上连毙何家欢、黄路泉两大魔头,还破去纳西藩僧一招如来神掌。聂兄何出此言?”
胖子道:“铜擂我看过他几次。此人武功平淡无奇,却屡能险胜,其根由,乃是白衣剑鬼暗中出手,这才助他拿下擂主之位。”
瘦子道:“这人与剑鬼又有什么渊源?”
胖子道:“可能是半路收的徒弟罢。当日进宫时我曾排在他们身后,同行的还有一个黑壮汉子。”
面黑的道:“确如聂兄所言,我也见过他两回。这货明明常被人打的抱头鼠窜,但对手总是莫名其妙就认输投降,也不知是何道理…”
几人同道:“不错。昨日对那仙人也是一样。”
宋野与鹿萧听到这番对话,不由哑然失笑。
巳时,只听宫里传来一声“大王驾到”,众人乌压压的跪倒,恭迎圣驾。
三百名御前侍卫在前开道,十二名大内高手随阵保驾,六匹汗血宝马拉着龙辇,徐徐前行,车身金玉宝珠,龙凤呈祥。
行至北边空地,秦王步下龙辇。只见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两耳垂肩,双手过膝,面如冠玉,唇若涂脂,隐生生有佛像之态。
“众卿平身!”欧阳颢声音宽厚,让人不禁顿生好感。
一众太监支起紫黄罗伞。这伞紫黄二色,皆方五尺,不施绣纹,四角出铜龙首,垂五彩流苏。
一众太监安好紫金龙椅。这椅乃髹金雕龙木椅,紫檀木制框架,内嵌桦木板心,底部乃进深三尺须弥座,通体髹上黄金,四条金龙盘靠手柱而上。
欧阳颢坐定,见南面空出十余个位子,温温一笑,朝掌教洪先虎点头授意。
洪先虎手中拂尘一扫,巨大的八卦图案缓缓升起。他朗声道:“第一轮,由银三擂擂主张扬,挑战玉面刀皇尤红雪!”
黑影一闪,一个瘦骨嶙峋的青年男子拄着一柄不相称的九耳八环象鼻刀立在台上,而南面座上却不见尤红雪的身影。
这时人群忽地让出一条小道,一名长发白衣的独臂男子垂着头,提着一柄短刀缓缓走来。
张扬瞪大眼睛,按捺不住心中激动,仰天长笑:“他应战了!他应战了!哈哈哈哈!”
八卦擂前并无台阶,尤红雪却拾阶而上。站定,抬首向北鞠躬,欧阳颢微微回笑。
尤红雪道:“刀客之战,若顾及生死,便落了下乘。”
“好!此生足矣!”张扬贪婪的舔了舔嘴唇。
一刀击出,快的超乎想象。尤红雪身体将将斜了半毫,似不动一般,便避过刀锋。
张扬眨眼斩出七七四十九刀,每一刀都在常人意料之外,却都在尤红雪计算之中。
大刀刀气暴涨,张扬使完张家九九八十一记鬼刀,却仍未逼得尤红雪出刀。
尤红雪淡淡道:“快刀鬼刀于我无用。”
张扬双手握刀,冷汗密布。只听一声暴喝,刀身紫电环绕。
“风雷刀?”宋野惊叫了一声。
尤红雪眼里终于有了神采,玉面皑皑刀也出了刀鞘。这刀光洁无暇,宛如白玉。
天空电闪雷鸣,一个黑影从天而落。
一阵温和的白光拂过面门,张扬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早已身首异处。他合上眼,喃喃道:“值了。”
宋野由衷感叹:“没想到刀客竟也能如此潇洒飘逸…”
欧阳颢朝身旁蔺长风呵呵笑道:“这种比拼也就你们这些武人才看的清澈,孤实在看不出什么章法来。雷声一炸,白光一闪,站的站,躺的躺,便已了了。”
蔺长风恭敬道:“大王日不暇给,不谙此道,如此也是正常。”
半晌,张扬听见人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我没死?”他睁开眼,看到尤红雪充满善意的笑脸。
尤红雪道:“只是一场幻觉罢了。”
张扬道:“这是幻意刀?”
“不错。”尤红雪道:“这一趟鬼门关,该能助你修为大进。”
张扬爬起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尤红雪道:“多从死人堆里爬几次,你会受益匪浅。”
张扬抱拳拱手:“晚辈谨遵教诲。”
二人下了擂台,便有小道童上前询问,尤红雪摇了摇头,旋即向南入座,张扬则跟那道童出了广场。
原来金擂比武之后,如有人愿任卫官,便要去真武殿登记入册。
欧阳颢道:“此人实力如何?”
蔺长风道:“回禀大王,可卫五万之军。”
欧阳颢讶异道:“落败一方也有如此实力?”
蔺长风笑道:“尤红雪这般刀客,天下又有几人。”
欧阳颢又看了一眼南面,空位已然不多。
蔺长风心领神会,道:“大王,后来的是榜二莫天流、榜四风不停、榜七陈三年和榜九释根和尚。”
欧阳颢骂道:“这群老匹夫,给孤行一个跪拜之礼便如此难为么?那司空笑倒是个实在人。”
蔺长风笑道:“武人的膝盖,可都硬的紧。”
洪先虎这时宣道:“按请战帖,第二场由银二擂擂主金鑫子,挑战天地帮帮主,陨天星韩小平。”
韩小平在《秦武要辑稿》列二十八位,以一双铁拳威震西北。
两人同时起身,韩小平侧头一瞥,冷冷一哼。上了擂,他道:“我从不和女人动手,但你自称是火老前辈的徒弟,那千手长倒也耍的有模有样,今日便破例一回。”
“韩老帮主武功盖世,小女子是有些不自量力了。”金鑫子脸若大饼,斗鸡眼,塌鼻梁,实在丑的不能再丑。
韩小平见她主动示弱,这才略微收起架子,道:“进招罢。”
“得罪了。”金鑫子两手一展,手臂犹如两条长蛇向韩小平缠去。
韩小平浑身白气阵阵,使出成名绝技无畏拳法。
两人拆了十招,各自都未占到什么便宜。
韩小平道:“再不拿出看家本领,我可就不客气了。”
金鑫子微微一笑,双臂轻摆,生出成千条虚渺手影,朝韩小平乱拍而去。
韩小平拳上生出黑芒,低喝一声:“长河流星拳。”
拳如暴雨,千手触及则散。生猛的拳罡将金鑫子压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分出胜负,但见金鑫子轻轻一扭…
不知发生了什么,韩小平好像平白挨了一记重击,滚在地上,咳了两声,吐出满口碎牙。
欧阳颢惊疑道:“怎么回事?”
蔺长风道:“被那女子一脚踢中颚骨。这一脚很快,大王是看不到的。”
欧阳颢道:“有这么快?”
蔺长风道:“此乃火焱子八绝之一无影腿,快无形迹,又无征兆,常教人防不胜防。”
欧阳颢望着金鑫子道:“这种人应该不会…咦?她也跟小道童去真武殿了。”
蔺长风道:“恭喜大王,我军又添强援。”
第三场,是由丹霞传人景千,挑战榜上第二十七位,天罗岛岛主九节鞭神乔国峰。
燕北辽州有一道奇山,名丹霞山。此山色如渥丹,灿若明霞,山貌七彩斑斓,有落地彩虹之称。上古时,有一奇女子于山中创派,自封丹霞仙子,自创丹霞神功。可惜她既没留下姓名,也没将神功流传,如今丹霞派只是武林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派,长久以来,也没出过人尽皆知的英雄豪杰。
景千手持折扇,一身品红,头发半披半束,脸上挂着清雅的笑容。
乔国峰道:“请!”
景千将折扇收起,朝乔国峰躬身揖礼。这是他第一次要用两只手来应敌。
乔国峰擅象形拳,以一套龙拳先发制人。景千年纪虽轻,拳法却沉稳老练,以守待攻,丝毫不留破绽。
乔国峰无隙可寻,换以梅花螳螂拳,一连五招,环环相绕,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景千严丝合缝,泰然化解。
乔国峰以气催力,拳形多变。虎拳拔山盖世,蛇拳灵动轻柔,鹤拳咄咄逼人…景千势如山海,内息绵长,让他一再无功而返。
“好!”乔国峰赞了一声,撕开长袍,取下缠在腰间的九节鞭。
景千道:“看来乔岛主终于认可晚辈了。”
“你很强。”乔国峰闷声道:“非常强!”手中节鞭犹如一道霹雳闪了下来。
景千一甩袖,歪颈、拧腰、移胯、勾脚,一边躲避,一边轻舞,身姿就如少女一般曼妙。
众人哄笑:“这小子怎还跳起舞了。”
忽然,景千浑身五彩缤纷,生出霞光万道。
“难不成…这是丹霞神功?”释根呆了一呆,手里的羊腿也滑落在地。
乔国峰手中节鞭挽出朵朵鞭花。花连花,花套花,花花相连;花接花,花变花,变化多端。
景千身上射出一道又一道绚丽彩光,将鞭花击得凋零破败。
乔国峰一时直落下风。他不守反攻,一步一动,一动一变,一变一花,步步有法,动动是花,花与身转,亦随步换,鞭打霞光,快而不乱。
乔国峰头一次叫汗水这般打湿衣襟。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近身,一招白蛇缠身望青天,景千登时动惮不得。
景千道:“我输了。”语气里难掩失落之情。
乔国峰道:“别灰心,日后这江湖有你一席之地。”
洪先虎报毕第四场对阵,巫薄雨吹了吹眉前发丝,试图让心情恢复平静。他的对手不算很强,在《秦武要辑稿》名列的五十人中只排最后一位。但此战许胜不许败,他要让名剑山庄这块沉没的招牌重新浮出江湖,展现在世人眼前。
名剑山庄颇有历史,曾也举世闻名。南北朝时,庄主牛真言坐下十大弟子青出于蓝,接连参破玄子天光剑,立于武林之巅,继而引发一股习剑浪潮,拜入山庄便成那个年代武人至高荣光。可惜好景不长,上官一阳、郭二敢、沈三元、李四关、刘五回、付六先、唐七星、周八满、潘九凉、庞十涓,玄天十剑客相继离世,玄子天光剑一经数代,再也无人练成,名剑山庄慢慢衰落。
秦初,杨重楼继任第三十六任庄主,立志重振山庄门望。他苦练剑术十七年,又参剑道十九年,练成玄天剑法中更为艰难的玄子天陨剑。出关后杨重楼为显手段,先弑武林尊主马三七,又上少林,破去十八罗汉金阵,一剑刺死方丈圆怀。之后变本加厉,不论缘由,随欲灭门杀人,令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稍有名气的,更加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天下人忍无可忍,结成同盟,围攻名剑山庄。杨重楼手持无心剑,淡淡道:“天陨…天陨。等的就是这一天。”他以命述剑,力敌七十二位武林强尊,杀五十一人,重伤二十人,唯一保全的武当掌门也在这番恐怖阴霾下变的疯疯癫癫…杨重楼一死,门下八百弟子结成玄天星云阵,又与众人厮杀一场。至此,名剑山庄不复存在,武林高手十去八九,许多门派经此一役一蹶不振,而那玄天剑谱也下落不明,整个武林元气大伤。
后来,七国乱战,一个剑客在旧址重新建庄,此人名叫薛志,而传闻中,当年杨重楼失踪的大徒弟便是姓薛。闻得此讯,各门各派打着旧仇旧怨的幌子都去探究玄天剑谱的下落。那薛志倒也大气,直接将剑谱原文拓在一面石壁之上,并请了当时声望很高的大侠言北望做了见证,任人观摩。薛志言道:“玄天剑法千余年间不过习成十数人而已,现今名剑山庄无福消受,不如公诸于世,造福后人,也算给那场浩劫下的江湖一个交代。”虽然是非不断,但薛志的钱和薛志的剑还是让名剑山庄这个古老门派在江湖上立住脚根,得以延续。
巫薄雨剑招轻妙,如燕穿林。孙念使重剑,每一击都似怒涛拍岸,寒山雪崩。两人战了一个时辰,难分伯仲。
余正暗暗心急,对手远不及他,奈何巫薄雨胜负心太重,未能发挥应有实力。
孙念卖了个破绽,巫薄雨险些上当,好在这一剑追的不深,抽身一躲,这才保住一条手臂。
余正打了个呼哨,将两只手往下压了一压。
巫薄雨及时调整,心态慢慢平和。又战了半个时辰,果然渐占上风。
孙念挑出一剑,巫薄雨向上一翻,单脚压住剑气,立在剑尖之上。
孙念气极,一掌拍出一道气浪。巫薄雨拧身一闪,又一点孙念颅顶,跃到空中。
这两下着实潇洒,惹的众人拍手欢腾。
“玄剑连花。”巫薄雨回身一剑,抖出九朵剑花。
孙念缠头裹脑,斜劈一剑。
剑花消散,巫薄雨轻轻落在地上,又吹了吹发丝,道:“漏了一只。”
话音未落,孙念背心被剑气割裂,打了个趔趄,被巫薄雨长剑抵住喉头。
林皓白伸了个懒腰,道:“这两人从日东斗了个日西,看得我头都昏了。”
陆霜的眼神从未离开过与她隔了三排的黄影,轻声道:“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