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章
城外的土路上,伴着老马的声声嘶鸣,马车在路上横冲直撞。
车辕上,弓典一面极力鞭策着马匹,一面对随同马车摇摇晃晃的尹问绮喊道:
“驸马别见怪,时间紧,我们赶紧点,若赶在了那些人前,这线索就稳拿三分了!”
尹问绮:“理解、理解。”
如此风驰电掣,几乎要把马车和马——最重要的,几乎要把坐在里头的尹问绮——给颠散架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净苦的住所离佛寺不远,就在佛寺山脚的村落里。
因这里离寺庙近,很多佛山上的和尚都喜欢在这里或租或买一间屋子,图着往来能方便些。
也因为如此,如今再进这个村子,往左花草伏地,往右门可罗雀,真是处处萧条,几无人踪,都因为这刺杀一事,害怕的跑了!
弓典准确的在村子中找到净苦的那间屋子。
只有一间房,一面斜着开裂的门板就是屋门,屋上没有锁,权用灰扑扑的已经看不出原色的布条拴住当个锁头。
来时千赶万赶,到了地头,弓典又不着急进去了。
尹问绮看来,这位高大黝黑的少卿,就像一只老练猎狗,正娴熟的嗅着猎物的踪迹,稍有区别的是,猎狗因为发现猎物而惊喜,弓典却因为没有发现踪迹而喜悦。
不过这丝喜悦在其看见尹问绮的目光时,立刻消失了。
“驸马别见怪。”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说,“没把手底下的人带来,只能自己上了。”
“不见怪,不见怪。”尹问绮再次说。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弓典如此劳力,若是有高门大族的子弟在这里,是该鄙视鄙视弓典脚上的泥洗不干净,到底‘治于人’。不过尹问绮觉得自家的门第没有那么高、格调也没有那么高,因此说不见怪时,倒是真心实意。
外头确认无虞,两人自然进门。
只系了布条的门,稍一用力就能够直接推开。但弓典没有那么粗暴,他不乏耐心,细致地把那布条解开之后,方才进入。
在尹问绮看来,屋子里头看上去并没有比外边好些,依然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样子,墙面和地面一样,充满黑灰。
屋子里仅有桌椅床,再加上个靠在墙边上,黑得几乎要融入墙面的木头箱子。
依稀还有点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怪味道。
尹问绮亦步亦趋跟在弓典身后。
来时马车上就说明白了,弓典拉他过来,是自证清白;他跟弓典过来,是监视弓典。
如今到了现场,尹问绮便睁大眼睛,盯着弓典的一举一动。
弓典也乐于这样,有些位置比较狭小的地方,这铁塔的汉子,还要特意缩缩身体,让出空间,叫尹问绮看个清楚明白。
这样仔细查了半圈,等到弓典掀开墙下的木头箱子的时候,一股浓烈的腐臭气味,直接喷涌出来。
定睛一
看(),原来箱子破了个洞()_[((),有只老鼠不知怎的,死在里头,如今都臭得不成样子了。
先受到视觉冲击,又受到嗅觉冲击。
尹问绮面色有点痛苦,姿态却很是优雅,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并在弓典的注目之下,将这方帕子仔细叠成四叠,捂住口鼻,再做个手势,示意弓典继续搜查。
弓典有些意外,心道公主与想象中的不一样,驸马竟也与那些世家子弟不尽相同。
他正要继续,这时外头却传来声响,转身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尹问绮的贴身小厮,寸金紧赶慢赶赶过来了。那寸金进来之后,什么也不说,先道一声:
“驸马、少卿,我查到了,净苦的老家在环县!”
“环县?”弓典喃喃,“距离皇都到不远。”
“你总算来了!”尹问绮也如蒙大赦,“寸金,你跟着少卿,我出门去透透气。”
如此秉着呼吸,瓮声瓮气说完之后,尹问绮一息也不能在这里再待下去了,赶紧脚底抹油,三步并作两步,逃离了这可怕的地方。
那只藏在箱子里的死老鼠实在给了尹问绮过多的心理阴影,哪怕出了屋子门,他也没有停下,而是一路往前,来到了村子将近入口处,方才停下,拿开手帕,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如是深呼吸了几口,尹问绮又开始左右那些树木花草,并且积极在脑海中回想公主的美好模样,以抵消自己刚刚的心理阴影……
也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个人。
背着个大包袱,穿一身粗布衣裳,正朝村子这里笔直走来的大娘。
这个村子,大多是和尚住的。
如今和尚都跑光了,怎么还能突然来个背行李的大娘?
一念闪过脑海,还没得出答案,尹问绮的身体已经动了,他大步向前,准准来到大娘身前,张口问道:“大娘是来访亲的吧?”
那大娘为突然出现的尹问绮一呆,但看着富贵人家,也不敢不答:
“欸!”
“找谁?”
“净苦,找我儿的。”
“您哪儿来的?”问这句话的时候,尹问绮的口音突然切换,从官话换成了环县的方言。
那大娘呆了一下,随后用官话回答:
“环县来呐。”
都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净苦没有找到,却撞见了净苦的娘亲!
尹问绮没有耽搁,立刻将大娘带到净苦的屋子里,弓典面前。
原本便些不自在的大娘,面对弓典,立刻显得更加畏怯,支支吾吾的不敢回答,但在得到了弓典对其和颜悦色的保证,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助净苦之后,她又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
情况并不复杂。
大娘姓褚,两个月之前,她接到了净苦托人送来的信。
这年头,梢信可不容易。
尤其那将信送来的人,也不是村子里认识的人,而是那县城里的大户人家……
“信呢?”听到这里,弓典打断褚大娘。
大娘便将包袱解开。
大家都看见了,包袱里多是些衣服,衣服底下,又放了干粮与鸡蛋,旁边还有一把缺齿的梳子,是木头的,上面有包浆了光泽感,看得出来,是用久了的东西。把这些都拿开了,才有一封信。
信封拿了出来,不用再打开里头看,弓典和尹问绮便已明白了。
明明白白。
清楚不过。
那信封上,留有卫氏徽记的火漆。
净苦的信,走了卫氏私驿。
尹问绮不免转头看向弓典。
只见弓典在查到线索的刹那,喜悦乍现。
但这种纯粹的喜悦是转瞬既逝的,很快,他的神色变得古怪了,好像一道阴影,自天花板处打下来,笼了他斜半边脸,叫他面色阴晴不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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