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章
圣人看卫处玄一眼:“卿多年来恪尽职守,未尝懈怠,流放一事勿要再提。”
虽不用被流放,但革职办理却是逃不过的。
这泼天大祸,必须有人出来承担,卫处玄现在站出来所承认的“管理不善能力不足”,只是其中十分轻微的一些责任。
“陛下不想将其流放,但应有的调查决不能免。”虞汝晦又讨人厌的开口了,这近来风头正劲的寒门尚书,行事中实在有几l分酷吏的味道在,“调查此案的人选须由陛下早早定夺。”
圣人点点头:“诸卿都起来吧。”
众人谢恩,前前后后站起身子。
虽然明知道公主不需要,但尹问绮依然乐淘淘的挽了公主一把。
他这边温香软玉,周围的人却在讨论些什么很严肃的事情。
尽管同处于一个大殿,却像是置身两种空间。
“京兆尹干系重大,不能空缺,递补人选司徒尽早议一议。”圣人说。
这时候,开口之人便是端木惟明了。
端木惟明徐徐拨了拨心中算盘,点检出合适人物来:“我看刑部侍郎鄢怀玉与给事中姜泗都可以一试。”
说罢,端木惟明又补了一句:
“给事中姜泗,其清廉贤明、刚正不阿被广为称赞;刑部侍郎鄢怀玉,去岁考核则得了决断不滞,与夺合理的判事之最,又四善具有,是上上之考,也正适合京兆尹之位。”
由端木惟明点出的这两人,一个刑部侍郎是正四品,一个给事中是正五品,而京兆尹是从二品。
不过,相较于这两位此刻的官位,真正值得在意的,恐怕还得算他们的出身。
他们并非世家,而是寒门,更是虞汝晦以下,朝中颇有名望的寒门。
圣人的心,也没有什么难猜的。
从亲近虞汝晦,到叫太子与虞汝晦结亲,桩桩件件,显然都暗藏着他扶持寒门,抑制世家的想法。
这是很难的。
从这位圣人继承皇位开始,世家活跃于朝堂之上,也有17年了,互相之间,虽小有龌龊,但大体之间,同气连枝,守望相助。
虞汝晦独木难支啊。
只怕其时时刻刻,想着的都是援引更多的臂膀,好冲破冲破世家在朝堂上网织出的门第藩篱。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谁知道会突然冒出刺杀一事来?
卫氏手中“京兆尹”得让出来,递补的人选,还必须得依照圣人的心,添选合适的寒门之人补上。
……若光以获利论,这倒像是圣人和太子在唱的一场双簧了。
端木惟明想到这里,也暗暗一笑,心道不可能不可能,便把这一节抛过脑后。
“姜泗……不合适。留着他,以后做旁用吧。”圣人沉吟道,“用鄢怀玉,以刑部侍郎兼京兆尹。”
这也算常规的做法。
只是在场的世家,不免撇撇嘴:
一个“兼()”字,还是证明了圣人既要京兆尹()[()”,又不放“刑部侍郎”啊。
圣人有了决断,端木惟明便点头应下,此刻自然没有人非要跳出来与圣人唱反调。
这时候,圣人续道:“至于此次事件的调查人选,藻儿,由你主持,如何?”
若是刚刚是意料之中,现在便是意料之外!
此言一出,人人皆惊。
元观蕴更在短短一愣之后,立刻拒绝:“不如何。”
圣人:“……”
大家:“……”
便是刚刚主动为元观蕴出头讨赏的崔太公,也不禁眨眨眼睛:
这位过往未曾出现在众人眼中的公主,言语倒是和外表一样,都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好似最受宠的熙河公主,也没有这样同圣人说话吧?
沐浴在周围微微古怪的视线中,又感觉尹问绮悄悄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元观蕴低下头,学着旁人的口气说:
“承蒙父皇错爱,孩儿何德何能,岂能受此重任?”
一如元观蕴最初冲上去时候的想法:
这次花车尹家也有承办,他要帮助尹家脱罪。
除此以外,任何与圣人有关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他最好不要掺和。
否则,刺杀也许会发生第二次。
“此事之中,若连你没有资格,谁还有资格?”圣人温声反问,似乎并没有在意元观蕴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中,支棱出的骨头。
这句反问,倒是让原本觉得不应由元观蕴调查的朝廷一众人闭了嘴。
“我什么也不懂,丹火也是驸马教的,”元观蕴慢慢说,“若是耽误了自己就算了,要是耽误了父皇,谁能宽膺孩儿啊?”
骨头平复了下去。
刺又竖起来了。
只是相较于那谁都能看见的骨头,这点话中的刺,还是隐蔽了许多:
耽误了圣人的事,能宽膺的只有圣人。
但圣人是不会宽膺他的。
因为圣人,就是这么个刻薄寡恩的人。
低着头的元观蕴,听见上头传来一声失望的叹气。
圣人会这样放弃吗?元观蕴想。为什么圣人突然要他查案?因为相信他?
怎么可能。
元观蕴清清楚楚的知道,圣人对他,就像他对圣人一样。
他们父子之间,永远永远,产生不了半点信任。
既然毫无信任可言,那么圣人特意点来他调查这件事,便绝不是一件好事。
而必然是件坏事。
“问绮,此事交给你。”圣人话锋一转,突然说。
“啊?”尹问绮呆住。
这是比刚才让元观蕴查案,更叫人意外的一个人选。
可是圣人将这意料之外,说入情理之中:“丹火是你告诉藻儿的,朕还记得,你求娶藻儿的时候,射了只孔雀送进宫来,是吧?孔雀上下浑无
() 伤口(),是射中了孔雀目。如此允文允武之才[((),正合适调查此事。”
元观蕴眼角的余光,看见崔太公面色微动。
是觉得尹问绮受此重任,可以为崔家谋得更多的东西?哪怕是滩浑水,也在所不惜?
“不可!”元观蕴直接替尹问绮拒绝。
“藻儿?”圣人微微笑道,但他那温柔和善的目光,突然透露出严厉来。
那严厉而冰冷的目光望向元观蕴。
就像他刚才看太子一样冰冷。
仿佛之前对元观蕴的大加赞许,在元观蕴拒绝他的时候,所有的赞赏便都烟消云散了。
“这次的花车驸马都接触过。”元观蕴解释说,“都使尹家下人去动过花车车身,为花车添加了不同的香料。若是由驸马主持调查,只怕瓜田李下,惹人非议。”
“确有此事?”圣人问其余负责花车的几l家。
“确有此事。”其他人纷纷证明了元观蕴的说法。
圣人却反而展颜,声音重新和煦:“好,好,当此之际,尚能诚实有加,我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再一次说。
“这次的调查,由你主持。”
这不是一次询问,而是一次命令。
他没有让元观蕴不要拒绝。
因为元观蕴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元观蕴抬起头,定定地看了面前的圣人。笼罩在他心中的薄雾,被他轻轻拭去了。
伴着那一次次的擦拭,圣人的脸,在他眼中,在他心中,越来越清晰。
那张令人作呕的面孔。
他拜下去。
“孩儿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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