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赌徒
秦微凉是被陶瓷磕在桌上的声音,还有饭菜的香味给叫醒的。她揉揉眼坐起来,店里的小二正把托盘里的一碟红烧肉往桌上放:“几位请慢用。”
舆澈回头,二人眼神撞了个正着:“秦先生醒了,请来用饭吧。”
秦微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啊,容璟,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明明前一刻,二人在大床上盘膝打坐,在舆小公子的引导下,气沉丹田,宁神静气,守中抱虚,心中澄明,闭着的眼前隐隐好像有光闪过……结果现在一看,她好好地在被子里躺着呢。真是惭愧,有负舆小公子一片认真教诲。下午,下午她一定要认真刻苦地学习!
子岚进门,挑了个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下,斜眼瞅了她几下后,埋头吃饭。
午饭后,子岚回房,舆澈继续盘膝打坐,秦微凉有些百无聊赖,翻了翻《清心诀》,有点看不下去,觉又睡不着,看着舆小公子俊秀的脸,觉得倒是心情平静,连午后那点燥热也驱赶得远远的了。
舆澈闭着眼,却缓缓开口:“先生有何疑惑之处?”
秦微凉被他吓了一跳,他不是闭着眼的吗,怎么知道自己在看他?
偷看人还被抓了个现行,要换作一般小姑娘可能脸都要红了。
但秦微凉可不是一般小姑娘,她脑袋里迅速转了个弯,问道:“容璟,其实我真的蛮好奇的,你说人真的可以修成仙,飞到天上去吗?”
舆澈道:“是。”
秦微凉好奇问:“那天上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啊,真的像话本子里写的什么仙雾飘飘,仙乐阵阵,奇花异草开得遍地都是,还有仙子们载歌载舞的?”
舆澈嘴角几不可辨地弯了一下,道:“先生说的,应该是天界饮宴时的情形,日常大都在府第里修习居多。”
秦微凉支起脑袋转向他:“那和这凡界有什么区别啊?大家也都是日常修炼,偶尔有空了找个由头聚一聚,不是歌舞饮宴就是打打猎,办办春游秋游的。”
舆澈忽然有些语塞:“这个……”
自小时候有记忆起,家中的长辈就教诲他要努力修炼,早日飞升成仙。一直以来,他也都以此为准绳,严格要求自己,却从未想过,飞升成仙的意义是什么。
是瞬息万里,穷极天地奥妙,翻覆阴阳,跳脱出三界五行之外吗?似乎也不是……成仙了就有更大的力量,洞悉因果玄机,能帮助更多的人吗?但天亦有道,即便他们修仙之人,也不可随意更改凡人命数。那成仙,究竟是为了什么……
秦微凉不知道自己随口提的问题,在舆澈心中吹皱了点点波澜,还以为舆小公子已经入定了,就往床上一躺,书往脸上一盖,也梦周公去了。
临睡前心里还滑过一个念头,那个什么青蚨的妖怪,怎么还不快点来啊,她等得还挺有压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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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微凉醒来的时候,发现舆小公子仍保持那个姿态禅定中,走近了一看,却发现他额头密密一层汗,眼球也不停地转动着。
是发了噩梦吗?
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舆小公子的肩膀,没反应,又喊了他几声,才把他唤醒。秦微凉绞了湿手帕递过去:“容璟,你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吗?满头大汗的。”
舆澈接过帕子往面上一按,缓缓摇了摇头。
正巧外头楼下有叫卖西瓜的经过,秦微凉说了声:“你在这等我,我去买个西瓜。”蹬蹬地下楼去买西瓜,切开送了几片给子岚,换回白眼一枚后,又把西瓜端到舆澈跟前:“天气还是有些热,你吃点西瓜吧。”
看着吃相秀气的舆小公子,秦微凉倒挺好奇修仙要修哪些功课,想来应该是很难很的吧。舆小公子日常那般稳重认真、一看就是学霸级别的人,尚且急得觉都睡不好,应该是很难、很令人头秃了。自己当年读书时,也是赶在报名前一天晚上挑灯夜战,悬梁刺股……
想来不管是哪个时空,做小孩的最大的噩梦都是没完成的作业。秦微凉拍拍他肩膀,深有感触道:“修行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急了。有时候做一件事,刻意为之,不管怎样努力,就是差了些火候,怎样都不成。有时候你不去想它了,却反而水到渠成,不是说,道法自然吗?”
舆澈侧头,定定地抬头看她:“……是吗?”
秦微凉本来就是一通胡扯八道,在舆小公子认真的目光注视下,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瞎掰:“当、当然是啊,不是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吗?我感觉你们日日修仙,虽然也很好,但未免有些高处不胜寒,不接地气。都说红尘色相,尽是虚幻。可若是连红尘的衣角都没有摸到过,又岂知孰真孰幻?欲要出世,必先入世。要是连一些基础的世间民态都没了解,又从何谈看开,超脱世俗呢,凌然高于世外呢?”
舆澈眸中的光闪了闪:“请先生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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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悠小朋友的结果就是,她头顶着秋老虎肆虐的大太阳,傻瓜似的坐在街沿上,看着往来行人三三两两地走过。
舆小公子很有些偶像包袱,不肯坐地上,就抱着剑斜倚在壁角上。
秦微凉清清嗓子,指着远处一个白衣人道:“你看那些爱穿白衣的,多半爱装风流潇洒,自以为玉树临风,喜欢扮大侠……”忽然意识到舆小公子也是一身白衣,忙改口道,“咳,也有一些确实是洁身自好,对自己很有要求的人,一身白衣就很相得益彰。”
她眼珠子一转,又看到不远处一个摊前有人拉拉扯扯:“容璟你看,那个卖扇子的小娘子生得,颇有几分花月容貌。摊前那个男子好像是在问价,实则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假借拿扇子的动作,不过是想借机揩油,轻薄那小娘子。”
舆澈接口道:“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名小乞儿趁机将荷包抽走了。”
秦微凉鼓掌:“容璟果然目光如炬,心细如尘,正是如此。”
过了一会,又见一个人被几个保镖扭着丢出来:“没钱还来赌,快滚快滚!”
那人扒拉着哀求:“让我进去,我刚刚手气来了,让我进去翻本!”
一名保镖踢了他一脚:“没钱还翻什么本,快滚远点,看了就晦气!”
那人纠缠道:“我、我没钱,但我可以把女儿抵押给你们!”
保镖不耐烦道:“等你把女儿带来再说,没钱就不准进,还不快滚?”
那人连连应道:“好,好!我这就去带女儿来……”连滚带爬地走了。
舆澈面上隐现怒容:“天下竟有如此为人父者!”
秦微凉觑准时机,终于成功拍到舆小公子的肩膀,安慰道:“先别急着生气,你再等等看。”
不多时,那赌鬼扯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过来,不顾她哭泣哀求“爹爹别卖我”,将人甩到保镖跟前:“这个是我女儿,怎么样,长得不错吧?”
保镖扣住小姑娘的下巴瞧了两眼:“没看出来啊冯赌子,你这幅衰样,女儿生得倒还不错啊。行行,给他五两银子,带去后堂签字画押。”
冯赌子立时乐得眉开眼笑,七手八脚地要将女儿从身上扒下交给保镖。
舆澈再也忍不了,大步一跨就要过去,秦微凉忙拦住他:“你这样不过一时应急,等咱们走了,那赌鬼还是要继续卖女儿的。”
舆澈愤道:“那就袖手旁观不成?”
秦微凉拿出卷在手里的幡子往杆子上一挂:“别急,我先去试试。”
她几步走到了那些人跟前,若有深意地打量了几眼哭得满脸涕眼的小姑娘:“冯先生,我若是你,便不会把这招财的宝贝,随便五两银子卖掉。”
那几人一愣,冯赌鬼一听招财两字,眼睛都亮了亮:“什么,什么招财的宝贝?”
秦微凉作高深道:“贫道远远看见这小姑娘顶冒金光,手中有紫气弥散,实在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抓财手,本来还想过来讨个吉利。却不想斋主要卖掉她,替斋主惋惜罢了。”
冯赌鬼一听,忙拽住了秦微凉的袖子追问道:“你说这丫头片子是抓财手?”
鱼儿快咬钩了!
秦微凉对他招招手,压低声音道:“斋主借一步说话,”把人叫到角落里,又看了那女孩两眼道,“你这闺女是天上玉女下凡,十六岁前好好养在家中,能帮你招财进宝。十六岁后得嫁高门子弟,日后你便不愁吃喝了。”
那赌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秦微凉忽然伸手在他面前虚晃一记,掐指一算道:“有了!斋主若是不信,两日后亥时,到城外仙姤庙门口的水井旁,点起三根清香,绕井三圈,定有所获。”
那赌鬼半信半疑:“真的有所收获?可那仙姤庙不是说闹,闹妖怪吗……”
秦微凉笃定道:“贫道敢保证所言不虚!别人去了可能还要怕,你带着女儿去,定是一路太平,还能发笔大财。我今日不收你分文,若是灵验了,斋主再来付不迟。若是有不灵,”伸手指指拿的平津幡,“斋主大可来撕了贫道的幡子,砸了贫道的场子。”
那冯赌鬼眼珠四下里乱转,心想反正不要钱,两日就见分晓的事,不如先信这道人一次,要是不灵,大不了过两天再来卖女儿也是一样的,就拱拱手道:“如此,就多谢道长了!不知道道长在哪摆摊,到时要是灵验,再来谢过道长。”
秦微凉随手一指他们刚才站的街角:“就在那处,贫道且候着斋主。只是斋主要记得,得来的好处切不可花在赌场,用在别处,方能越用越多。”
那冯赌鬼就半信半疑地应下,拉着女儿回去了。
秦微凉慢悠悠走到舆澈面前道:“眼下一时是糊弄住了,过两天我去山神庙那边安排一下,弄点‘神迹’叫他相信,应该能再蒙骗他三五个月的。以后如何,咱们也很难管,毕竟这世道如此,人心不古,不是你我一两人之力可以改变的。“
舆澈没有说话,只慢慢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