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挤神仙
客栈里，堂前桌上几盏油灯抖着昏暗的焰子，映着前台上趴了一个呼呼大睡的人。
秦微凉迈进大堂时故意咳嗽了两声，那人还是不醒，只好走到柜前敲了敲台子：“掌柜的，我要住店。”
那人抬起头，睡眼惺松：“啊，客官，您要住店哪？”
秦微凉点点头道：“一间上房。”将手里攥着的银子递了过去。
那人的眼神一下亮了，精神头也不迷糊了：“好嘞，一间上房！客官您这边请。”一边伸手指引，边伸手想帮她提包袱。
却被秦微凉一个侧身闪过：“麻烦一会送些热水和澡盆上来，多谢。”
掌柜连声答应着，上楼前顺手拍了拍趴在角落睡觉的小二：“快起来喽，烧个热水去。”
小二咕囔着，揉揉迷蒙的眼站起来往后走去。
秦微凉跟着掌柜上了二楼，转了个弯来到挂着“天字一号”房的门口。
掌柜推开门先进去，拿起玄关上的火折子点亮了蜡烛：“客官您看，我这房间干净又清静。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只管朝楼下吩咐一声。热水和澡盆一会就给您送上来。”
秦微凉满意地点头：“有劳。明早楼下可有早饭？”
掌柜的道：“有的有的，楼下供朝食，一日三餐都是有的。您要是觉得下楼不方便，招呼一声，就给您端上来。”
“那就有劳掌柜的了。”
“哪里哪里，应当的嘛……”
掌柜的关门出去，不一会又有人敲门：“客官，您要的热水来了。”
秦微凉一开门，几个人抬着浴盆和热水进来，不仅帮忙把水倒进盆里，还贴心地送上了毛巾和香胰子。
她闩好门，仔细检查了房间各处，才放心地脱了衣服泡进浴盆里，洗个了舒服的热水澡。
虽然床板有些硬，被子不够松软，但对一个露宿荒山野岭好几天的人来说，她已经很满足了，而且刚才还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
第二天秦微凉一觉醒来，感觉神清气爽。剪了些头发沾成胡子，刮了把墙灰将脸抹得灰灰的，才下楼去吃早饭。
客栈门口人流如织颇为热闹，秦微凉好奇地探头看了几回，掌柜过来添粥时道：“客官……啊，原来是位道长，失敬失敬，昨夜天黑，不曾看清。道长要是一会没什么紧要事，不妨出去看看。”
秦微凉问：“外头可是有什么活动？”
掌柜的热络道：“道长您是外地来的吧？我们这每年九月初八的送水节可有名了，十里八乡的人都赶来看，热闹得很哪。三年一小送，五年一大送，您来的巧，今年正是大送的时候，一会可有好看的了。咱们这个送水的节日流传很久了，传说当年龙王爷在我们这降服过妖蛟，救了这一片的百姓。所以每年的九月初八，都有摆供品、谢龙王、送大水的传统。先在龙王庙里做法事，做完法事把供品送入水。一会队伍过来您就瞧见了，一般前头四人鸣锣开道，后面跟着八名拿钢叉的壮汉护持，接着是童男童女扮演成龙王座前的仙童，扮上妆，坐在台阁里，叫人抬着，金童玉女似的。后头是龙舞队，长长的一条大金龙，三十多个青年人高高举起来……”
见秦微凉听得津津有味，掌柜的坐下继续道：“再后面，就是十里八乡选出来的俊俏少年郎扮的龙王，头戴金冠，手执降魔杵，腰悬宝剑，脚踏蛟首，威风凛凛！后头跟着持香参拜的百姓，祈求身体安康，家宅平安。再后面跟着走高跷，卖水果、梨膏，唱乱弹，补缸，打花鼓，摔小球些跑江湖杂耍的……反正就是比过年还热闹。往日里不出门的大家小姐们，也会趁着送大水出来游玩，听说还结成了好几对佳偶呢。”
秦微凉捂嘴低笑，这不就是现代的庙会加相亲大会吗？
掌柜却是一脸认真道：“您可别不信，听说哪，有时候在天上的龙王爷得了空，看到我们这地界的人这么信仰他，他还会化了身下来，和百姓一起挤在参拜的队伍里呢。谁要是能跟他老人家挨得近了，沾了些龙气，那可是平安顺遂，身体康健，求财来财，小孩子沾了快长快大，读书灵光的很呢！”
秦微凉憋着笑，道：“那一会我也该出门去挤神仙，看看能不能偶遇龙王大人，给我降下些福分运气来。”
掌柜赞同道：“正是如此啊。说来道长您也是运气好，正巧赶上了，是该去参会参会。往年这时候，我们的房间都订满出去的。昨天下午有个年轻人有事，急匆匆地走了，这才脱出一间来。一会，送大水的队伍也是要打门口过的，您说这若不是巧，又是什么呢？”
秦微凉听得有趣，应和道：“对，真巧！”
掌柜面带得色道：“我们这里二楼的位置，那是绝佳的观赏点。一会队伍来了，您在上头高高地望去，能从头到尾看到整个的，又不用下去人挤人，惬意着呢。等队伍过去了，再下去和参拜的香客们挤神仙，看看那些杂耍的把戏，是再好不过的了。”
秦微凉一听也是，就跟着小二上楼，往临街的窗前一坐，向下一看，果然沿街挨挨挤挤的站满了人，叽叽呱呱地和菜场差不多了，把原本挺宽敞的大道挤得只剩了中间窄窄的一溜。
紧接着几声咣咣锣响，纷乱的人群迅速安静下来，并紧贴大道两侧站立，中间顿时空出了一条能通过两辆马车宽的道来。
只见四名穿皂衣的壮汉敲着铜锣走在队首，后面是八名同色短打短裤的壮汉，双手执叉于胸前交握，再后面是两人抬着一块红底金字金框的匾额，上方绑着大红色的绸花。
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镇妖龙王几个大字，看上去气势非凡。
人群忽然又小声鼓躁起来，似乎压抑着兴奋，期待某个惊喜上线。
秦微凉也好奇地看向后面。
远远地，只见一顶十六人抬的步辇抬了过来，步辇四周的柱子上扎着彩带鲜花，中间有个人一身白衣，头戴金冠，手执降魔杵，腰佩宝剑，底下白靴还踩着一个木头雕刻的独角龙脑袋，确有几分飘然出尘之感。
再仔细一看，步辇上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模样，五官还未及完全长开，却已然生得眉目如画，俊秀雅致，通身的清冷高贵气质，一尘不染。想必长大了，定是个能叫大姑娘小媳妇尖叫的美男子。
只是俊虽俊矣，却是一派清冷出尘，面无表情的模样，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得面若白玉，恍惚间，好似真个神仙下凡来。
随着步辇抬近，楼下的窃窃私语声变得更大了，随风飘进耳朵的，都是些大娘大妈们的声音：“来了来了！”
“这是哪家的公子啊，小小年纪，气度不凡……”
“哎，这小公子生得好俊俏，今年的花车要给鲜花水果扔满了哎……”
“你们谁知这是哪家小公子，我想上门给女儿提亲……”
秦微凉托腮听着楼下的议论声，不时拿起一粒兰花豆扔嘴里。嗯，帅是真帅，不过冷也是真冷。小小年纪就这样一副x冷淡的模样，长大了，还不知道要伤透多少少女的心哪。
随着步辇临近，楼下人潮涌动，议论声热烈，若不是十数个孔武有力的衙役艰难维持着秩序，怕是那些热情的老大娘小姑娘们都要挤上步辇，去和那小公子来个近距离亲密接触了。
一想到那精致又高冷的小脸，被那么多只手摸来摸去地揩油，急得小公子哀哀惨叫，秦微凉就乐不可支，拍着腿大笑出声。
也不知是她动静太大还是凑巧，那步辇上的小公子似是有所感，忽地抬头望将上来，视线和秦微凉张狂的笑脸对个正着，淡然的眸子瞬间又清冷幽黯了几分，似有警告之色。
秦微凉心中啧啧，暗道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还敢给她看眼色。正巧手中握了个酒杯，她玩心顿起，斟了半杯酒对那小公子遥遥一敬，回手一仰脖喝干了，移开杯子时，故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四周，又冲他猥琐地挤了挤眼，“娇羞妩媚”地笑了一笑。
那小公子见秦微凉如此怪腔怪调地轻佻于他，立时面沉若水，眸中凝霜。那霜华竟实化成数道冰片，裹挟着数道气劲凌空射来。
秦微凉还正得意自己摆了那小公子一道，忽闻有飕飕之声破空而来，虽没看到是什么东西，但凭借原身对危险的强大直觉感觉，她想也没想便连忙往桌下一钻。才刚趴下，便听到头上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等了一会没再听到动静，她小心地探头一看，只见桌上碟盏被大风刮过一般东倒西歪，盘里装的东西洒了满桌，而除了地上多了几点深色水渍外，她却连“凶器”是什么也没看到。
秦微凉摸摸发凉的脖子，心道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过看个送大水，居然也会遇到这样的高手。而且她直觉觉得，人家也只是出手警告，并没有真要置她于死地的意思。要是对方动真格的，怕是自己连躲闪的时间都没有就……秦微凉缩缩脖子，以后还是低调做人，少招惹些是非吧。
又看了一会，秦微凉拍掉散落在膝盖上的花生皮，起身下楼。
据说刚才扮龙王的那段是最热闹，也最好看的，后面则是些顶缸抛球变魔术的小杂耍，秦微凉觉得意思不大，回房取了元宝和掌柜的代成散碎银子铜板，也打算出门挤神仙“沾沾福气”去。
说是挤神仙，其实就是和手持香束的百姓挨挨挤挤地走到一块，绕城半圈。若是有运气好的，遇到神仙下凡化身凡人，能挤到一处，沾到些仙气，不仅能强身健体，平安顺利，老人遇到了能延年益寿，孩童沾了聪明伶俐，读书上进。
虽然听起来有些扯，但不妨碍她跟着一块凑热闹。
秦微凉跟着游/行队伍走到江边，看满载鸡鸭鱼肉和纸折元宝的大水船下了水，岸边百姓在堤岸上焚香跪拜，祈求龙王爷保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后，整个仪式也就结束了，人群四下里散去。
秦微凉边吃着白糖糕边往回走，手里提着的一个大包袱装着几身刚买的衣服。两套外袍，样式有点像明制的圆领袍，袖口和下摆都很宽，胸口绣了精致仙鹤和祥云，前襟还能翻开露出里头的黑金底子来。腰间玉带一系，香囊一坠，立马就通身气度，翩翩少年郎。
几身里衣都是上好的竹江棉，料子又细又滑还柔软，打个底，或是当睡衣穿，都是很舒服的。回头再找个房子，要闹中取静的地段，至少也得前后有两进，前头会客，后头读书休息。中间院子里头不拘什么梅兰竹菊的栽上一些，再放个大水缸，种几片睡莲，养几条金鱼。还要请个人来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这小日子过得肯定很滋润……
秦微凉正美滋滋地计划着，忽然听到前面人声喧哗，有人呼救有人哭泣。她那好看热闹的性子又冒了头，几步赶过去一看，原来有人落水了，正浮浮沉沉地在江中扑腾，眼见着就要沉下去了。
秦微凉心里奇怪，明明堤坝上站了好多青壮年男子，怎么没一个理会那哭着扯人袖子喊救命的少年，更不要说下去救人的，就越发觉得奇怪：“怎么大家都站在这里看着，一个都不下水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