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山
好不容易熬到日头西斜,秦微凉一个“鲤鱼打挺”从石头上拔了起来,背上捡来的包袱和平津幡往谷外走。出了谷口,四下里草木忽地茂盛起来,好像从沙漠一下进到了热带雨林,林密草深,虬枝错节,长得是横七竖八,奇形怪状。但林子里却安安静静的,一点虫鸣鸟叫都不闻。秦微凉有些不安,干脆加快步子跑了起来。脚下越来越轻松,耳边风声呼呼过,树木如流水一般向后退去,心里不免惋惜,这等脚力不拿去考八百米体测真是太浪费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秦微凉已经站在了草木稀疏的平地上,不远处还有挑着柴火的农人走过,有人的地方不怕找不到吃的,终于可以不用担心饿死了……只是这会天色还亮,秦微凉决定等等再出去,要是万一没绷住,在光天化日下现了形,吓着大人小孩的呢。就把东西一放,靠在一棵树下打起了盹。
好不容易等天擦了黑,秦微凉混在几名村民身后进了城,再走上百来步,就是条挺热闹的大街。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街市两边好多摆摊卖吃食的,有烧饼馄饨,炸糕甜包,热腾腾的香味在空气里一混合,闻在已经四五天没好好吃饭的人的鼻子里,简直抓心挠肺。
奈何将口袋摸了个遍,愣是没摸出来一文钱……
秦微凉只好四处瞎转悠,想踅摸个赚钱的门道。不管是给人洗盘子、搞卫生,还是跑腿、搬东西都行,不说别的,她现在就是跑得快,力气大……
正走着,忽然斜刺儿跑来个四十出头、穿褐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远远地就冲她连连拱手:“道长,道长且留步!我可找着您了,事出紧急,请您赶紧去救命哪!”
秦微凉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请问您是?”
那人忙解释道:“道长,您可能不认识我,我是杨柳二条胡同,钱老爷府上的管家。前日您铁口直断,说宅中不出三日便要有事,您还记得不?当时我不在门房上,那些下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大人大量,千万莫见怪!家中的那些怪事,还要请您施展神通啊!”
怪事,神通,不会是她想的那种吧……
秦微凉心里倒是猜出了几分,却故装糊涂道:“您怕是认错人了吧,我并不是什么道长啊。”
那钱管家一指她手中的平津幡道:“没认错,您这幡子还在手上呢……”
秦微凉低头看那写着“李半仙”三个大字的幡子,忙往身后一扔:“这个是我捡来的……”掉头就走。
开玩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原身法力有多少,要是那个什么怪事很厉害,她去了不就是再给人家添盘菜的份?
那钱管家反应倒是极快地上前拦住了她,拜托道:“道长您慈悲为怀,法力无边,求您看在我家老爷一片诚心的份上,同我回去再看看吧,”见秦微凉转头望天不为所动,又压低声音加了一句,“您放心,之前说的八十两银子,我们老爷一分不少,再给您添二十两银子的辛苦费……”
一百两银子?秦微凉眼睛都亮了,心想:“当年看书,说是二三十两银子,就足够一个三四口人的小康人家一年嚼用。不管成不成,先去看看再说。要是遇到好打发的,一百两银子手到擒来。万一遇上个厉害的,到时三十六计,溜就是了。不正想着要打工赚个饭钱嘛,一百两银子吔,过了这村,上哪去找这么笔大买卖?”
秦微凉主意一打定,拾回刚才扔的平津幡掸掸灰,一脸高深道:“无量无量!斋主既如此诚心,也算你我有缘,贫道便随你去瞧瞧吧。”
钱管家大喜,忙上前引路:“好好,道长您这边请,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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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微凉跟着钱管家转过两条巷子,来到一座颇有气派的大宅前。还没进门,就看见腾腾的黑雾冲天拔起,笼罩了整个宅子,她脱口而出道:“这屋内有凶煞啊……”
钱管家肃然起敬道:“道长果然慧眼如炬,您里边请!”
秦微凉故作镇定地点头迈脚,实则头皮发麻,后背生凉。宅子里四下阵阵阴气盘旋,那邪气似乎就盘踞在后院的某处伺机而动。她忐忑地想:“这原身修的,应该是妖道吧?都说隔行如隔山,抓鬼驱邪这事,到底行不行啊……只是来都来了,现在拔腿就跑未免难看。也罢,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钱管家却对此一无所知,进门就喊道:“老爷,太太,快出来,我把李道长请回来啦!”
一对穿绸衫的中年夫妇从屋中急步而出,男的四十多岁模样,白胖的脸上眯着一双小眼睛,笑得颇为和善。女的三十来岁年纪,皮肤白净容长脸,年轻时也该是个美人,只是眉毛画得过细,眉峰又挑得高,有些刻薄模样。二人恭敬地上前行礼:“道长,可算把您盼来了!”
秦微凉收回视线,装着“高人”的样子点了点头。
钱管家揣摩了一下“高人”的心意,殷勤道:“这会子天刚擦黑,道长锄魔卫道忙了一天了,不如先用些晚食休息一下,我们也好趁这时间备下香案供品。您看可好?”
秦微凉此刻腹中正大唱空城记,听到这话哪有不答应的,只是面上还是淡淡的:“也好,就劳烦钱管家安排了。”
钱管家答应下来,又问:“不知道道长需要哪些物事,请尽管吩咐,我亲自去采办。”
秦微凉心道,你问我啊,我还想问你呢……便含糊道:“普通的香案供品,黄符,桃木剑即可。那贫道先去休息片刻,饭后再与钱老爷、太太细细商讨。”
钱老爷等自然没有二话,亲自引她到花厅用饭。
远远地,便见那八仙桌上摆了蹄膀烧鸡,酱鸭醋鱼等满满一桌菜,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秦微凉一步跨进厅门,转身对着钱氏夫妇一拱手:“多谢钱老爷,钱太太招待。贫道化外之人,便不与二位一道用饭了。饭后,贫道自来前厅与二位商议。”也不等他们说话,门一关就往桌前扑。
钱老爷、钱太太:……
门一关,秦微凉再无顾忌,扑到桌前抓起鸡腿蹄髈左右开弓,狼吞虎咽。等到酒足饭饱,她寻思着也该考虑正事了。若是为了安全,那自然是走为上策,可她心里又不舍得那一百两银子,既然来都来了,不如留下再看看,万一打不过再跑也不迟。只是如果那啥一会不来,她要怎样摆架式“做法”,才能让钱老爷相信并付酬劳,倒是眼前急需解决的事。
她余光扫到角落的行李上,灵光一闪:“都说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包袱里不是有好几本术法的书么,就来个现学现卖呗!按书上说的摆几个造型,念几句咒语,想来也不会比背内经更难吧?”越想越觉得可行,便抽出一本书孜孜看起来。
看了个把小时的书,钱老爷遣来的仆人也过问了两回。
秦微凉放下书,捏捏酸胀的鼻梁站起身:“劳驾,请前面带路吧。”
他们刚到明堂,钱管家也从门外进来,秦微凉想着要速战速决,就道:“请钱管家把发生的事先说说吧。”
钱管家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开说了:“昨日一早,天还没亮,阿索慌慌张张跑来同我说,阿利趴在井口沿,怎么叫他都不应。我过去一摸,他身子都凉了。把人翻转过来一看,整个脸皮干枯发皱,像六十多的老叟,他原才20多岁。我又摸了摸他身上,也像被拔髓抽干了一般,整个人没有血肉,就剩一副皮包骨了……”
堂上一片静默。
钱管家又道:“我们不敢声张,连忙将……抬出去埋了。我的妻舅在衙门里当值,我禀了老爷后,悄悄去找他来看。以他多年的办案经验,说这事……怕是非人所为。”
秦微凉眉头一蹙作思索状,又问道:“之前可曾出过类似情况?”
钱管家道:“不曾有。”
秦微凉颔首,又问:“最近这几日,家中可有其他异动?那名杂役出事前,可有人发现,他有何与往日不同之处?”
钱管家肯定道:“也不曾有,正常得很。”
秦微凉心中犯难:“什么都没有,要怎么做案情分析?”只好先装模作样地伸手掐算几下,口中念念有辞,边念边在空中划些没人看得懂的杠杠道道。
钱府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做法”。
秦微凉忽地双目圆睁,指着后院的方向道:“有了!凶煞之处在乾位。”
众人皆惊,钱管家忙上前拱手:“道长果然神通!那事就是发生在后院的水井边上的。”
秦微凉点头道:“还请钱管家引贫道前去看看。老爷同太太,先在此处稍候吧。”
钱氏夫妇自然乐得答应,连声拜托。
秦微凉提起包袱,跟着钱管家往外走,两个小厮提着灯笼在前头照路。过了一段抄手游廊和两道月洞门,来到后偏院中。
这院落看上去像是下人居住之处,院中东北角是四间坐背朝南的小厢房,西北角有个石头八方井,墙外有棵二层楼多高的柳树,生得枝叶繁茂,有不少长长的枝条伸到了院子里来。
秦微凉围着井转了一圈,又扶住井沿往下看,下头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就算提着灯笼照,也就只能看到水面上浮着的一圈光亮而已。再抬头看看柳树,也没觉察到任何古怪之处。
钱管家看秦微凉沉思不语,终于没忍住问:“道长,是不是这情况……不大好啊?”
秦微凉心道,情况好不好我是不知道,不过饭也吃了茶也喝了,总不能一句不知道,就当作交待了吧?正寻思着要不要摆上一桌香案,跳个大神来应付应付时,围墙外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吹得井旁的柳树动了动,灯笼也忽明忽暗地摇晃起来。
吓得钱管家和小厮紧紧抱在一块,哆哆嗦嗦道:“道道道道长,是不是那个……那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