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深沉折磨
老汉本已年迈体衰，又被轮番群殴多时，眼见他那垂暮残躯随时都会承受不住。
刘氓硬是忍着疼痛，双手努力扒着地爬到了那老汉身侧。
一个贴地纵跃，将老汉护在了身下。
一众地痞越发兴奋，拳脚不停，尽兴打了一阵。
看着地上渐渐失去声息的二人，骂了几声晦气。
这才兴致缺缺的在刘氓斥250元巨资，买来的红色礼服上擦干净鞋底，扬长而去。
临走前，还对刘氓进行了全身搜刮。
连他今日对着一群猪头，苦唱了三小时才换来的400块，也一并抢走。
只剩一老一残，被揍得鼻青脸肿、灰头土脸的扔在地上。
二人动弹不得，被迫在马路正中躺了一阵，也没等到有人过来搭手相救。
之前围观的众人，看着抢钱打人的匪徒离开后，又见到场中只剩两个生死不明的伤患。
都怕摊上事，早已鸟众散去。
最后还是那老汉先从刘氓身下挣扎而出，打破了二人如横尸街头一般的沉寂。
从刘氓入场后，他一直被护在身下，大部分拳脚被刘氓挡了去。
伤势虽也不轻，却没有刘氓那般严重。
老汉挣脱后，蹲在刘氓身边晃了他几下，呼喊了几声，试图将刘氓唤醒。
可尝试了几次后，见他还是没什么动静。
刚想拿出电话拨打求救，才按了几个号码就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将手机息屏，塞回口袋。
眼神复杂的看着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刘氓。
自言自语的呢喃了几句。
“打了电话，就会留下信息，万一这人要我负责怎么办？”
“年轻人，是你自己要过来的，可怪不得我。”
“老汉我人穷命贱，也是个受害者，你别想着赖上我。”
“算我对不住你，咱们还是各安天命吧”
说完，也不再管地上的刘氓是死是活。
就任由他人事不知的继续躺在马路中间，一瘸一拐的快速逃离了现场。
连给刘氓顺手打个急救电话的举动都没有。
此时虽已至深夜，但马路上不时还是有车经过。
被所有人抛下的刘氓，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走神的司机碾成碎肉。
可是，又有谁在乎呢？
刘氓虽然脑袋昏沉，紧闭着眼。
还是听到了那老者似乎想要说服自己的自私言语。
虽意识犹存，奈何也眼睁不得。
想到自己与那老汉被群殴之时，周围明明有那么多人驻足观望。
却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只顾着拍视频、看热闹。
眼睁睁的瞧着自己和那老汉被群殴至不省人事，竟无一人出言阻止。
心内暗自悲叹。
“唉，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当真应了那句俗话。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以后，就安安生生的做个小老百姓吧，再不多管他人的闲事了。
或许是垂死之际的人生回放，半昏迷中刘氓对他潦草的一生进醒了复盘。
成年之前，自己家境虽不富裕，但父母疼爱、家庭和睦，也算度过了一个无忧的童年。
18岁高中毕业，正值他即将前往大学报到之际，母亲突生恶疾，迫使他那原本就勉贫寒度日的家庭雪上加霜。
哪怕耗尽家中所有积蓄，他上大学和送母亲就医两个同时发生的困境，也只能勉强解决其一。
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也给母亲留下治病活命的希望。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他未敢告知父母，反而偷偷将其撕成碎片。
怕母亲心生愧疚，更是想尽办法，用尽全力，不知道求了多少人，才得到了投军入伍的机会。
虽说不得已放弃了大学四年的美妙生活和成为社会精英的康庄大道，但好在在部队发展的也还不错。
入伍第二年，就因为表现优异就得到了破格提为班长的机会。
义务兵当班长，那个时候在整个华夏军中恐怕也不多见。
更是在两年义务兵结束时，在参加预提指挥士官集训中凭借过硬的军事素质，在最后考核阶段，大放异彩！
继而获得了从普通连队，调转到专门负责应对反恐维稳任务的特勤中队的名额。
本应是前途再度回归光明，却又在从戎第三年的时候，因在一次执行情报刺探任务中身陷重围。
在整个任务小队全体战友以命相护下，得以带着刺探成果独自逃出死境。
虽将重要情报带回了华夏，成功完成任务。
可一起出任务的一众战友，也尽数死伤殆尽。
除了他自己，无一生还。
他也在那次任务中，被流弹打碎了腿骨，成了残废。胰脏被贯穿，得不到及时施救，导致坏死完全摘除。
才是21岁的黄金年岁，就再无力继续服役，被迫还乡。
华夏倒是没有亏待他们任何一个人，给了足够光宗耀祖的荣誉不说，还给了他一笔丰厚的转业费及安家费。
虽然成了废人，他也看不到自己的前路在哪，但那些钱他还是觉得烫手。
最后一文不剩的，尽数分给了殉国战友的孤儿老小。
比起那些回不来的兄弟，他已经觉得自己足够幸运了。
为了不给国家添麻烦，他放弃了转业安置的工作，选择回到家乡陪伴在父母身边，自力更生。
奈何始终是少了拿得出手的文凭，又使不上重力，腿瘸身残，处处遭嫌。
回到家后，母亲看着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再见面时就断了一条腿还少了一个脏器的儿子。
病中积郁，没多久就归老了。
一家三口，妻子早夭，儿子重残，视母子二人如命的父亲，遭受不住打击，在母亲走后不久也跟着一病不起。
强撑了不到半年，也随着母亲去了。
往日幸福之家，彻底败散。
只独留他一个人，如孤魂野鬼般于人间飘荡。
刘氓颓废了很久，常年把自己关在家中闭门不出。
直到亲戚村邻厌弃，被所有人忘却。
家中再无余钱，也无余粮。
才从绝望中挣脱而出，离开了生养他的定西郡，孤身来到了没有人认识他的春城谋求生计。
可本来就是废人一个的他，又自我封闭了数年，哪里还跟得上外界社会的节奏？
找工作处处碰壁不说，就连想给人洗完刷盘，也没有人愿意录用。
他又是从来不愿给任何人添麻烦的性子，更不会阐述自己的遭遇博取同情。
灯红酒绿、霓虹闪烁的都市，人情淡漠。
当下又是一个人人贪享物欲、娱乐至死、低俗文化横行的世道。
最终，只得放下尊严，沦落到以四处扮丑卖唱、作践自己，勉强苟活。
婚丧嫁娶，只要给钱，百无禁忌。
生活潦倒，三十无妻，前程灰暗。
唯一可能翻身的机会，全指望着偶尔买下的几注彩票。
好过要饭。
年近三旬，也风光得意过。
但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没有人在意你经历过什么，穷就是原罪。
本来活成一个人见人厌的废物已经够惨了，偏偏还有一颗见苦不得，逢难必救，假想自己是超级英雄的心。
说难听点，就是好管闲事。
今天也是，明明知晓自己几斤几两，还是个半身不遂的残废。
在看见这老汉被歹人围殴，哭丧着哀求说是给孙子救命钱被抢的时候。
虽然明知没有半分胜算，甚至种下恶果，刘氓还是没有任何犹豫。
路见不平，挺身而出。
结果，就落得了现在这般命危魂迷，门牙被打碎散落一地的下场。
短暂一生中的重要时刻并不多，很快就在脑海中闪过一遍。
刘氓意识犹存，只感有些凄凉。
“唉~”
“多少次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这狗拿耗子的毛病。”
“这些年救了不少人了吧，虽从未想过换取回报，可那些人中，又有谁真的把自己当过恩人？”
“多次因为救人受伤，又有几人管过自己的死活？”
“救了人还遭嫌不说，看见自己的断腿，还一个个怕被自己讹诈，想来真是可笑”
正在刘氓无奈从头到尾将自己一生再数一回当口，意识若即若离之间，无人闻问的马路中间。
却突然响起一阵廉价山寨手机独有的粗劣铃声。
“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可是你不在我身旁”
“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流”
刘氓下意识想要接听，却无法拨动自己的半根手指。
他已经使唤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铃音重复了几遍，对方一直没有挂断，直到结束。
一道带着责问、轻蔑、不耐烦还有些许威胁之意的男声，才在手机提示完：“机主暂时无法接听您的来电，请在滴声后开始留言。”后传来。
“刘先生你好，我是人上人银行的信用卡信贷专员小伍。刘先生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你刚才不是答应我今天一定还款的吗？我等了你一晚上查了十几次账都显示未到账，你是什么情况啊？”
“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我跟你说刘先生不接电话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就600来块钱，你要躲到什么时候？现在连电话都不接了，至于吗？”
“刚才你还信誓旦旦跟我说什么你在城外，等你回到城里就去存钱还款。”
“你要是还不起就早点说，害我等你到三更半夜，你每次都说你去想办法，我已经给你留了足够多时间了。跟你约定了那么多次还款时间，你就是要一次还一点，总共就2000来块钱，你都分了四五次了还没还清。”
“我跟你说，你这个烂账我不管了，明天就会移交到法务部门，他们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你要是再不想办法还清欠款，就等着被起诉吧！”
“真是日了狗了，什么烂人都有，没钱还硬要装逼！嘟嘟嘟嘟”
山寨机的音量足够大，半死状态中的刘氓一字不落的听完。
感受着那所谓信贷专员实则是狗催收语气中的不满和轻视，刘氓也不免自嘲起来。
“呵！是啊，自己还答应了这人今日还款的。可还没走到他们银行的atm机，就被人撂翻在这了。”
“收到半夜三更还打电话来催，可真是敬业啊。”
“又要食言了吧？估计是走不到了这2000块钱，好像还是几个月前手贱，扶了一个摔倒在地的死老太婆被讹走的。都踏马摔成狗吃屎了，好心扶她一把，还硬说是自己推到的”
“这个世界，怕是病了，病得不轻”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还能走到对岸吗？”
“虚度三旬年华，虽然没有作出什么像样的功业，但在多数人心安理得享受着国泰民安的时候，也实打实的替祖国守土戍边了三年多吧，大大小小的任务加起来也执行了几十次”
“十级伤残，一等功臣谁会记得你为他们，为这个国家做过什么？”
“资本家催着你还钱的时候，就算你祖上三代俱是满门忠烈也不管用啊。”
“可叹我刘氓到垂死之际才明悟，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也配不上，有人为他贡献半点！对他好上半分！”
“这些只知道索取的蛀虫，只晓得吸食民脂的蚂蝗，我刘氓对得起你们所有人”
“唯一对不起的只有我的父母，我的生死兄弟可惜都无法挽回了”
“如果那次任务中，我有杀人的勇气，那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突然萌发这么多感慨，是要死了吗？死就死吧，人死鸟朝天这样苟活着，又有什么欢愉呢？”
“如果能活过今夜，我一定好好守在父母身边，赚一点钱，只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是，我还有以后吗？”
“我这一生，怎么就把自己活成了这个样子？”
“要是人生，能重来就好了。”
刘氓思绪越来越沉，直到陷入混沌。
意识彻底沉沦之前，脑海中好像突然凭空出现了一道莫名空灵之音，直抵灵魂深处。
伴随着车辆经过的胎噪声传来。
“年轻人，救了几个薄情寡义之人被冷落，就对这个世道失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