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意迟迟
番外四 意迟迟
谢绾绾到家后,陪母亲一同用了饭,就迫不及待要去长公主府找秦沅。
康王妃叫住她,拉着她坐到身边,将散落在额前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端详着这张明媚可爱的面庞,温柔道:“这么急急忙忙做什么?不是才从宫里回来吗?”
谢绾绾答道:“青石先生新写的话本子出来了,我要拿去跟安安一起看。”
青石先生。
康王妃对此人略有耳闻,也看过几眼他写的话本子,确实有几分水准,很符合小姑娘们的口味。尤其谢绾绾,每个故事都像是按着她的喜好出来的,不论是别出心裁的开头,还是跌宕起伏的内容,亦或者那峰回路转的结局,每一个都精准无误地戳中她的心,叫人读的津津有味,爱不释手。
康王妃嗔怪道:“之前也不知是谁说要跟着安安学下棋,还信誓旦旦要学刺绣,给阿娘绣手帕。但凡将这看话本子的热情匀一匀,安安也不会嫌你了。”
谢绾绾缠着秦沅学下棋的那段日子,康王妃时常“不经意”地路过书房,不说回回,但十次里面有八次能听到那位柔弱羞怯的二姑娘的怒吼声。
那要将谢绾绾生吞活剥了的架势,和外界赞不绝口的二姑娘,仿佛是两个人。
谢绾绾在棋艺一道实在是没什么天分。
康王妃好几次都害怕谢绾绾被秦沅吊起来打。
她私下里也有含蓄地劝谢绾绾放弃,毕竟像她们这种人家出生的姑娘,有个才名虽说是不错,能为家族父母面上增光,但对康王和康王妃而言,孩子过得快活舒坦才是最重要的,那些个虚名反而是累赘。
谢绾绾倒是心态很好,哪怕被秦沅拎着耳朵骂猪头,也喜滋滋地觉得自己是有进步的。
那段日子,对秦沅来说可谓是苦不堪言。
康王妃都有些于心不忍。
好在后来青石先生横空出世,所写的话本子一举博得了谢绾绾的喜爱,在很大程度上解救了秦沅。对她来说,只是陪谢绾绾一起看话本子,可比教她下棋简单多了。
谢绾绾抱着康王妃的手臂,靠在她肩上撒娇道:“安安才不会嫌弃我。”
康王妃心想,这孩子教她养的这般自信,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要是哪天秦沅忍无可忍,真叫她把谢绾绾抽一顿,秦清又会帮谁呢?
康王妃搂着她,柔声道:“阿娘记得自己刚嫁过来的时候,绾绾还在襁褓中。如今一晃眼就这么大了,都到了可以相看人家的年纪。”
她试探道:“绾绾心中,可有喜欢的人?”
猝不及防的问题,把谢绾绾问的愣在原地,那双小鹿眼也跟着睁大,圆溜溜地看着康王妃。
“喜欢的人?”
康王妃忐忑地点头,在她半是忧伤半是希冀的目光下,谢绾绾歪着脑袋思索片刻,不确定地说出一个人名。
“安安?”
康王妃被这个答案吓得差点晕倒在地。
谢绾绾大惊失色,“阿娘!”
康王妃虚弱地看着她,尽可能地委婉:“可是我看,安安好像,没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谢绾绾想也不想就否认,一脸骄傲道,“安安明明最喜欢我了!她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康王妃:“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谢绾绾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梦里。”
康王妃:“…”
这倒霉孩子!
不过看谢绾绾这样子,康王妃也稍稍放下心来。
还没开窍呢。
她语重心长道:“再过两年,安安也是要嫁人的,哪能一直跟你在一起?是不是?”
谢绾绾道:“不是呀。安安说,她不会嫁人的。”
康王妃:“梦里和你说的?”谢绾绾:“这次不是!”
秦沅的婚嫁自有华安长公主操心,康王妃只需要管好谢绾绾就够了。
她就这么一个孩子,自小养在身边,千娇百宠着长大,但凡哪儿不舒服,康王妃都要悬心焦虑多日。她疼她,宠她,爱她,陪着她长大,哪怕再不舍得,也总要为她寻一个好归宿,将她心爱的孩子交到其他人的手中。
对康王妃而言,谢绾绾就是她的骨肉。
心中摇头叹息,康王妃面上依旧温柔可亲,不叫谢绾绾看出半分端倪。她拍了拍谢绾绾的肩膀,好笑道:“不阻你了,去吧去吧。”
谢绾绾乖乖点头,哒哒哒跑出去了。
康王妃跟贴身婢子道:“把那名单给我拿过来。”
“是。”
名单上都是与谢绾绾年纪相仿,还未娶亲的世族子弟。
照顾康王妃多年的奶嬷嬷道:“要我说,这些都不够好。”
康王妃抬眼,奶嬷嬷道:“姑娘忘了?三公子今年也不过十六,比咱们小郡主年长个两三岁,这不是正正好的缘分吗?”
“旭哥儿?”康王妃想都没想就直接否决了,“不成。”
宋旭是康王妃兄长的幼子,上头还有两个兄长,自小顽劣,谢策“洗心革面”后,整个盛京便数他最混账。那脾气,就是亲爹亲娘都治不了,也只有看见谢策会害怕。
康王妃是疯了才会将谢绾绾嫁给他。
奶嬷嬷有些诧异,“可奴婢看,三公子从小就对小郡主不一般。”
“什么不一般?”谢绾绾又跑回来,吓了康王妃一跳。她抚着胸口,问:“怎么了?”
哦,谢绾绾想起回来的目的,傻傻一笑,道:“阿娘!我晚饭回来陪你一起用。”
康王妃闻言眉眼带笑,不免打趣了一句:“不陪安安了?”
“可是我也好几日没见到阿娘了呀。”谢绾绾认真道,“安安很重要,阿娘也很重要。”
这一番话叫康王妃心中熨帖不已,她忽然想起来,叫人去开了梳妆台下的一个匣子。
“来。”康王妃招了招手,将怀里的小匣子打开,里头静静躺着两只和田玉的镯子,颜
色纯白,模样温润,手感细腻,瞧了就让人心生喜爱。康王妃笑着问她,“喜不喜欢?”
谢绾绾诚实地点了点头,“好看。”
这是康王妃前不久从嫁妆里翻出来的玉料子,正好叫人做了一对玉镯,适合姑娘家戴着。她这会儿才想起来,合上匣子递给谢绾绾,“给,你和安安正好一人一只。”
“嗯!”谢绾绾一脸惊喜,“谢谢阿娘!”
康王妃如愿以偿看见面前这张小脸绽放大大的笑容,也忍不住笑。
“小傻瓜。快去吧,阿娘等你回来一同用饭。”
“好。”
看着谢绾绾的背影,奶嬷嬷不禁道:“姑娘是真疼小郡主。”
康王妃不以为意,“谁家孩子谁疼,自家人若不疼着护着,还要叫外人轻贱了去。更何况,一对镯子罢了,我名下的产业嫁妆,日后不都是要留给绾绾的。”
奶嬷嬷笑了笑,那确实。
“小郡主能有您这个母亲,是她的福气。”康王妃却道,“有她才是我的福气。”
“这孩子,从小就乖,每回生病都不要我照顾,生怕我受累。她还说日后要给我养老,好好照顾我。”康王妃哼笑一声,“可你看看现在,眼里嘴里都只有安安了,得亏那是个姑娘,要是换了别家的郎君,我也不用吃饭了,成日里抱着醋壶就管饱了。”
屋里头一众婢子跟着笑起来。
奶嬷嬷继续方才的话题,道:“姑娘真不考虑考虑三公子吗?前不久,大夫人还问奴婢,您可有给小郡主相看人家,话里话外意思,似想要为三公子求娶小郡主。”
康王妃拉下脸,“旭哥儿不成。也就是近些年不常来玩儿了,否则两家哪有现在这样太平。绾绾小的时候,旭哥儿常欺负她,若不是碍着兄嫂,我早将他赶出去再也不许上门。这就是你说的不一般?你可真是老眼昏花了。”
奶嬷嬷哭笑不得,“那不是孩子时候不懂事吗?姑娘未免太小心了些。世子从前比咱们三公子还要混账些,有了喜欢的姑娘,不照样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
“奴婢只是想着,别家再好,总归会有妯娌,婆媳间的摩擦。可咱们宋氏是知根知底,看着小郡主长大的,大夫人又那样喜爱小郡主,有她在,姑娘也能放心些,不是吗?”
康王妃摆了摆手,“再说吧。”
绾绾的亲事,她总得再慎重一些。
最好,是她自己真心喜欢的。
哪怕家世逊色一些也无妨,总归康王府家大业大,只要谢绾绾自己喜欢,其他难题,康王妃都会为她一一解决。
她自己没能拥有的东西,她必须要让她的孩子圆满。
宋夫人的动作很快,前脚刚听说谢绾绾从宫里出来,后脚便带着幼子往康王府递了帖子,过来做客。
“大嫂来就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自家人还要如此客气,当真是见外了。”康王妃穿着家常的衣服,握住宋夫人的手,两人一同往里走。
宋夫人笑道:“就是自家人,才想着好东西都送过来,况且也不全是给你的。绾绾呢?”
康王妃身边的奶嬷嬷替主子答话道:“小郡主去长公主府了。”
康王妃语带嗔怪,“那孩子,与长公主府的二姑娘是向来要好,加上我们谢策和阿宁的缘故,都快把长公主府当成第二个家了。早知大嫂过来,我便不叫她出去了,她前些日子还说想大嫂了呢。”
“是吗?”宋夫人是真心喜欢谢绾绾,顿时眉开眼笑。康王妃余光瞥了眼跟在他们身后的宋旭,对奶嬷嬷道:“去,同绾绾说一声,就说她舅母来了。”
“哎,不用。”宋夫人阻止道,“她们小姑娘家的在一起玩的正兴头上,别去打搅了,我也只是过来看看,正好今日元昭得空,他又是个有孝心的孩子,非要陪我一同过来。”
元昭是宋旭表字。
听到母亲提他名字,宋旭上前一步,对康王妃作揖道:“元昭拜见姑母。”
康王妃温和道:“不必多礼。”
“大嫂,与元昭留下一同用了饭再回去吧。”
宋夫人坐下抿了口茶,闻言笑道:“也好。好些日子没见你,倒有许多话要与你说说。元昭也无事,等会儿便让他去长公主府接绾绾回来。”康王妃笑着点头,手中的茶盏却是一口未动。
底下人奉上糕点,宋旭想到跟兔子似的谢绾绾,眼眸不禁暗了暗,唇角微微勾起,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见她的反应了。
“啪——!”
随着瓷碗四分五裂,里头的奶糕也跟着滚落一地。
几乎是瞬间,谢绾绾的眼睛就红了一圈。
她看着秦沅,小声道:“我不想回去,我不要回去。”
前来报信的婢子没想到谢绾绾听到等会儿宋旭来接她有这么大的反应,忙安抚道:“王妃也是这个意思,最好能叫长公主给郡主留下,明儿回去也是一样的。”
因为两人挨得近,秦沅能清楚感受到谢绾绾身上的抗拒和害怕,甚至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了。
秦沅出声道:“那就让她跟我一起吧。”
婢子道是。
等人都退下了,秦沅扶稳她肩膀,还未说话,谢绾绾就扑到她怀里搂着她的腰,小声哭起来,“安安,我不要看见他,我害怕…”
秦沅动作一顿,冷声道:“他做了什么?”
谢绾绾断断续续道:“他老是,趁人不在的时候…欺负我,他,他还说日后要娶我,谁都救不了我。”
秦沅冷笑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痴人说梦!
“抬头。”秦沅道,“不许哭。”
谢绾绾怯怯抬起脸,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吸了吸鼻子,大概也是觉得自己丢人,低声道:“我不想见到他…”
那种埋在骨子里的恐惧,或许很难让人感同身受。
秦沅摸了摸她后脑勺,强迫她直视自己。
“哭什么?他既不是下一任宋氏家主,又不是朝中栋梁,所依仗的不过是和你阿娘的那点子血脉关系,有什么好怕他的?”
谢绾绾道:“可是…”
秦沅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痕,认真地看着她。
“区区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别说康王妃爱你如命,就是太后娘娘,乃至于陛下,只要你一句话,那些个臭虫即刻就能消失的一干二净,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你面前。”
“所以,别哭,别怕。”娇软的唇瓣微微凑近,谢绾绾呆呆的一动不动,只听见秦沅在她耳畔低语。
“我不问他都对你做了些是什么。只要你想,我有一千种办法,让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恐惧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甚至比眼泪还要来得没有价值。
可她是谢绾绾。
秦沅不会去指责她的愚蠢和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