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终于临近了儿童节,全公社所有小学组织的朗读比赛正式举行,每个学校一支参赛队,每队十个人,老师们把前次的冠军和亚军全选上了,另外又在王老师的甲班和乙班选了几个人,两班的班长都上了。乙班除陆运红,还有杨萍,秦超。他们朗诵的还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
儿童前一天最后一次排练后,学校给十个同学统一服装,五个男同学同样白衬衣篮下装,五个女同学白衬衣蓝裙子,陶老师要他们五人明天儿童节一大早结伴而行,八点到公社中心小学操场集合,她在那儿等,可班里赵玉琴和江艳是白雁七队的,不同路,只有他和杨萍、秦超可以三人同是五队的,于是老师要他们三人一块。
早上六点钟,广播刚响,他就起床,早早的吃过饭,洗脸,把衣服换好,凉飕飕的,七点钟,他到大公路旁等着他们,一会儿,杨萍先到,她穿着学校发的服装,更好看,他看了她一眼,忙把眼光挪开,怕杨萍笑他。二人谁也没主动招呼谁,杨萍在离他五六米远的地方站着,两人一块等秦超。他们都没找到话题,杨萍低着头,眼睛盯着脚尖,脚尖在地上蹭着,好一阵,杨萍听着忽然说:“完了,我的语文家庭作业本昨天又忘在学校里了。”
“你为什么老是要丢三忘四的。”
“怎么办嘛?”
两人说到这儿,秦超来了,他平时他和秦超几乎没在一块玩过,见了面也不知该谈啥,他说:“咱们走吧。”
三人一块走,开始谁也没说话,过了会儿,秦超说:“杨萍,你是我们班上的百翎鸟,我们今天只给你做陪衬。”
“你比喻得好生动,语文学得这么好,我都眼红。”
“眼红的是小兔子,不是百翎鸟。”秦超说。
“我是人,我是我,不是动物。什么小兔子百翎鸟,你自己愿意自己当。”
“小兔子爱跳,你也爱跳,跳绳、踢键子和兔子一样。”秦超说。
“那你象什么每天下课就在学校周围跑、闹,象刚断奶的小花猪。”杨萍说完,自己也笑了。
两人一路说着,陆运红几乎插不上话,心里很烦秦超,干脆就不说,快快的要走在前面,故意要跟他们拉开距离,他俩不时小跑几步,又赶上他,还是呱个不停,好一阵,终于到了中心小学,小组的同学们都到齐了,校长让大家排好队,然后进场。
朗读比赛在中心小学操场举行,操场周围围观的人也很多,十二支参赛队伍,比赛进行了三个小时,现场打分评比,大家第一次参加这个大场面,都很紧张,尤其是站在前排的女同学,最后学校得了第三名。
学校旁边是全公社唯一的一家照相馆,照相的师傅被大家称作王师傅,四十多岁,同学们参赛完毕后,有好几个学校的参寒队都去照相馆照一张合影,高校长也临时让全部参赛同学一块去照相。于是十个同学和老师校长共十三个人,跟着前面的参赛队伍来到照相馆,在《东方红太阳升》大幅画像前,大家按高低和风景画前的梯步重新排个队,这可是陆运红,也是大多数参赛的同学第一次照相,照相的师傅反复交待要大家表情自然,然后大家还是不自觉的齐刷刷的盯着照相机,最后好不容易完成。校长交待,照的是六寸的合影,学校决定加洗后每人送一张,留作纪念。这张照片,几乎就把甲乙两班所有的学习上的尖子生都包括进去了,他的前面就是最可爱的杨萍。
刚照完相他给班主任老师说过,就准备走,早早回家。
他一个人在公社的街上,东张西望的走了会儿,走到供销社门口,又想走进去瞧瞧,身上只带了一毛钱。他来到供销社的两个售书柜旁边,看看,里面有《新华字典》、《怎样做共产党员》,还有许多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挂像,还有小图书《平原作战》,接着,他看到居然一本三国演义的连环画《辕门射戟》,忽然间,他激动得几乎要叫出来,能够有三国的连环画,这是他做梦都没想过的!他忙忙的让站柜台的老阿姨把它拿出来看看。老阿姨正在和她的同事聊天,她走过来,打开玻璃柜,拿出来 给他,他看了,没错,就是讲的知青留下的《三国演义》中的那段故事,千真万确,他忙忙的翻到最后,一看定价,要二角三分钱,只有这一本,他一下子失望极了,拿着连环画书,怎么也舍不得放下,把定价看了又看,年老的售货员有些不耐烦的说:“买不?不买就放着。”
他只得强忍着不舍的把连环画还给售货员,激动得结结巴巴的说:“阿姨,我身上只有一毛钱,你帮我留着,行不,别卖了,明天我来买。明天我一定来买。”
“我这书店可不是专门为你开的,谁先来谁先买。”售货员说,接着她和别的售货员继续聊天去。
他无限失望的走出供销社的大门,他想到三姐在中学,肯定她身上有钱,至少有两毛钱吧,不管怎么,先借来,把它买下,只有一本的危机感已经逼得他不敢想明天的事,明天肯定被人买去,他慌慌张张的往中学跑去。
他刚跑出不到一百米,到电影院旁边,忽然碰到杨萍,,她怎么没去看电影,他二话不说,忙忙的跑到她面前:“你怎么没去看?”
“你都没去呢。”
“我是看过几遍的。”
“我也看过,不想看了。”
“你身上有钱吗,借我两毛,或者,或者,一毛五分也行,我明天就还给你。”他急迫的说。
“你干啥,要买啥吗?”
“有吗?借给我吧。”
杨萍见他急得脸通红,忙从身上掏,只有一张一毛的,他怏怏的只好转身就往三姐的学校跑。
令他想不到的是,三姐没在学校,他们劳动课,到附近乡下参加义务劳动去了,他只好灰心丧气的准备往回走,走着走着,又想等等三姐,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校。他咬咬牙,决定一定要等到三姐回校,就在她们学校的操场上坐着。
时间慢慢的过去,他有些不耐烦,又害怕连环画被人买去了,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又忙向供销社跑去看看,是不是被别人买走了,他去了一趟,看还在,又忙放心的跑回三姐的中学。
终于等到三姐他们劳动课结束回来,他忙跑过去,拉着她,要一毛五,至少一毛五,三姐疑惑地问他一句,还是回寝室拿来给他,告诫他别乱花,否则回家非告他不可,他二话不说拿着就朝供销社跑去。
也许就是老天爷要为难人,他急急的跑进供销社的时候,那本连环画刚好有人在买,售货员老阿姨已把它拿出来,盖了个销售章,然后给那人,补了那人七分钱,他急忙的说:“我要买,我要买。”
售货员看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买书的那位是个老年人,微笑着说:“小鬼,你买什么,这种书你买来没多大的用。走吧,到我的书摊上去看,两分钱看一回。”
他面对着这个无可挽回的结果,心情没落到极点,几乎要哭了,咬咬嘴唇,气得转身就往家里走,这几乎成了他最痛心的一个儿童节。
大哥陆运新高中毕业了,可他没有考上大学,他们学校两个高中班,也没有人考上大学,据说只有一人考上中专。他重新回到家里,父亲陆选南计划着说:“家里可能再也不缺劳动力了,每年可以多一个人挣工分,以往三个娃娃读书欠下的债,用两年时间,就可以勉强还清,家里还可以多喂一个小猪仔,每年年底的时候,就可以交一个,然后自己杀上一个,留着部分自己吃,再卖掉一部分,要储存一点,毕竟大哥已这么大,可以找人说亲了。”
陆运新听着父亲的安排,十七岁的他极不情愿的说:“我还早呢。”
他回过头对陆运红说:“你可要用心读书啊,将来可别象我一样,读了就回到这里来,争取能考出去,吃公家的粮食。”
父亲在旁边说:“公社里不时要招聘人员吗?慢慢的看吧,能不能有机会找人帮忙。就是大队也行,我们大队几个干部里,也没有高中生啊。”
母亲听着,可认为希望遥远:“咱们世世代代种庄稼的,就别胡思乱想了。”
主人公不知道他们所描绘的什么,总之现在就挺好的。他把三姐和大哥带回来的大堆课本,都拿来当业余书看,足足翻了一个星期,才把他们的语文看完,只是文言文太难懂,问了两次大哥,大哥也很难给他讲清。
晚上,他和大哥睡在一块,他在床上,继续翻他们的书,大哥半躺在旁边,又和父亲商量,他说,他在学校,每天放中午学和晚饭的时候,看到不少周围的农民,经常拿着鸡蛋、煮熟的红薯、还有自己做的饭菜卖,也有人把甘蔗、地瓜和其它水果在学校门口叫卖,生意很好,和同学们去过几次县城里的中学,在学校外做生意的更多。他想,自己既然读到了高中毕业,也见了这么些,想出去闯闯,学学他们做生意看看,见见世面,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太累人的。
确实,在外面念了几年的书,大哥的想法和以前不同了,陆选南担心他说的这个路子发展下去,就会成为“投机倒把”,到时被抓去坐牢也难说。陆运新说,他也知道,其实暗中在搞投机倒把的也不少,每次很少的买卖,也不会出什么事,他也列举了些例子,说他的几个高中同学,有两个也在偷偷的做些买卖,也有在参加他们所在大队的招聘干部考试,只要有消息,他也可以参加,总之不想在家里挣工分。
经过两晚上的沟通,陆选南勉强被他说动,因为他知道在偷偷从事投机倒把的人也有,生产队里,原队长韩开国的儿子,听说就在外面做什么,这两年几乎就没在生产队里挣工分。还有,鬼头鸟钟向尧平时也鬼鬼祟祟的在买鸡蛋卖,大家都知道,可大家都又假装不知道。也该让儿子走走看,如果真的就这样闷在大队生产队里,他这辈子几乎就定型了,毕竟他是高中生啊。他也曾想以后让陆运新争取个大队干部,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他又问韩叙芳,韩叙芳觉得儿子比自己读书多,有见识得多,并且不是那种猴性的人,是比较踏实小心的,她的意思还是先让儿子按他的想法去闯一闯。
夫妇二人想而又想,家里今年分到六十多斤花生,于是他们将花生剥了壳,让陆运新拿进县城里去卖试试,是自己的花生,即使被工商局查到,他们也不能咋的。
听说大哥要去县城,他忙向母亲申请要跟着大哥去玩。母亲犹豫着,大哥说:“行,去就是,只不过车费你自己负责噢,听说你成绩好得了些钱藏着,没用掉吧?”
听说要动用自己的钱,他马上又犹豫,大哥笑了:“那你就在家里,老实呆着。”
父亲和母亲没再说话,好像是在“尊重”他的选择。自从公社到县城的公路修通以来,又经过了几次修补,去年十月,有了一趟从公社开往县里的班车,可是隔天开行一回,从公社到县城,车费要四角,来回就是八角,如果买《三国演义》连环画,可以买好几本啊,他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大声说:“我要去。”
“那好,明天咱们一路吧,总之自己掏钱。”陆运新说。
从公社到县城,除了固定的两天一班的班车,有时还有运货的车,如果能搭上运货车,司机的收费比班车还便宜一角。刚好明天有一班车,是早上九点钟发车,九点二十左右到生产队。一大早,大哥背着四十多斤花生米,然后他紧跟着,兄弟二人来到公路旁等车。这将是主人公生平以来第一次坐车,而且将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到县城,总之想来就令人激动,就幸福。好一阵,终于听到班车转弯出来的鸣叫声,他紧张得抓了抓大哥的手,说:“我想尿。”
“瞧你这点出息,搞事多!让人笑。”大哥说了一句。
他忙转过身,在旁边快速的尿过,片刻车来了,车上人不多,大约只有一半,兄弟二人上了车坐好,女售票员过来,听说是到县城:“白雁大队到县城每人三毛五。”
“小娃娃可以半票嘛?”陆运新说。
“你你有多高?”女售票员是位五十来岁的阿姨,她望着陆运红问。
“他才九岁。”
其实他马上满十岁了,售票员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明显是不信,可她大概没想为难他,答应让他半票,大哥掏出五毛三,把票买了。他紧靠着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景色快速的向后面退去,说不出的爽心悦目。
公路高低不平,汽车在路上颠簸前行,中途又陷在个稀泥坑里,折腾了许久才起来,这一趟,足足开了两个小时才到县城,而他可盼着它继续的开着,再开两个小时他也不讨厌,百年难遇的享受。临近十二点中午,到了车站。
县城好大呀,起码有四五个五河公社那么大,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房,人也这么多,还有三层高的楼房,从没见过。他目不遐接,东张西望,车站是砖瓦房,很大,有三个车在门外那儿停着,等候发班,大哥一边背着花生米,一边拉着他,一块往县城的菜市场去,二人走不到三百米,还没到菜市场街口,就有人叫住他们:“小哥,你背的啥?是花生吗?”
回头一看,是位四十来岁妇女,她说着,拉住了陆运新背的口袋,问是不是卖的,陆运新说是,然后放下来,她马上打开,用手抓一把,捻了捻,又拣一粒尝,然后问:“多少一斤?”
这花生米在五河公社赶集一般三毛到三毛五,可在县城里,现在是什么价,陆运新也不太清楚,但至少比公社要高才行,至于高到什么程度,他心里估算一下,除车费,还有简单的生活费,加上点赚钱,至少也得喊到五毛吧,他犹豫了一下,就喊五毛,妇女出了四毛三,然后两人开始讨价还价,最终在四毛八成交。他们拿到公平称上称,一共四十三斤,二十元零六角四,不到二十分钟,就完成了交易。这么快就卖掉,简直出两人的意料,直到此时,大哥才发觉,这个女的原来是个小贩,他也是买到外地去卖的。
有了钱,主人公就发现已经饿了,大哥带着他来到菜市场旁边的饭馆,店里的香气飘出来,让人再也把持不住,大哥拿出粮票和钱,买四两米饭,然后再买了炒白菜,和一碗蛋汤,兄弟二人吃得干干净净,饱饱的的离开了饭馆,然后在陆运新带着他在菜市场里转会儿,也有几位卖鸡鸭的,还有卖水果的,可能都是当地的附近的社员们,陆运新逐一都去问了问价,然后带着他在县城里逛,让他开眼界。人世间还有这么美丽的,这么多人一块居住的地方!
临离开县城的时候,大哥还花钱四两粮票和四角钱,买八个甜饼带回去,让父母和陆运芹也更直观的分享今天的卖东西成绩。最初说好的主人公自己付车费,结果没付,全是大哥给的,算赚了。下午五点钟,兄弟二人回到家里,瞧着他一派得意的样子,三姐嫉妒地嘲笑:“你不得了,我要羡慕你,去一回县城,见世面了啊,好洋啊,这辈子没白活,啧啧啧”
“就是,咋嘛?”他脸一阵红,忽的发现自己太不“诸葛亮”,什么都表露出来。他马上整顿衣裳收敛容,开始装“深沉”了。
第一次到县城卖花生米,总的来看,大哥赚了六七元钱,相当于在生产队里做挣十多天的工分,这个账一下子让父母都暗中高兴,但陆选南想而又想,毕竟自己是副队长,要是陆运新毕业回家里,从来不在生产队里挣工分,人家肯定要说,那里也不好解释。他想了个折衷两全的办法,大哥还是要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倒不是每天都要出工,至少隔一两天出出工,大家也少些猜疑,然后赶集的时候再买东西,放一放,再拿到县城里去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