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绾绾
她回到三人窄小的茅草屋里看了看，又算了算时辰，扬声说了一句：“我先去趟山上，等回来再做晚膳。”
说完，她也不等云浦回应，径自进屋，从床底下摸出半串铜板，塞进怀里就走了。
云浦蹲在房屋不远处的沙地上，手里的树枝快速的比划着，不经意间抬头，只见绾绾傍晚还是向着半山腰走去。
他们住的茅草屋在云浮村的最外，虽是远离村落，可距离云浮山上的佛寺却是最近。
而在云浦他们兄弟二人被绾绾接过来的时候，绾绾已经有了隔三差五去山上捐香油钱的习惯。
虽然他们不懂为何家境已经如此拮据，作为大姐的绾绾宁愿多累点，也非要时不时给山上点香火。
可钱都是绾绾自己挣的，怎么花哪里轮得到他们置喙。
云浦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了绾绾的去向。
总归是习以为常，也没给多大关注，只低头继续在沙地上比划。
而另一边，绾绾正走在云浮山背面的一条小路上，左右都是下山的香客，如她一样傍晚上山的人则是寥寥无几。
正因如此，很容易让很多人对绾绾投以打量的目光，虽是不含恶意，但多少让人有些不舒服。
只是这么多年，绾绾也已经习惯了。
她身上的布衣沾染了许多洗不净的油渍，披散在肩上的发丝末梢干枯的发黄。
至于那条不听话的右腿，虽然总是发出钝痛抗议绾绾的粗暴前进，却依旧无法限制绾绾的行程，只让主人一瘸一拐，却也没了其他办法。
绾绾其实分不清楚，在外几年过的到底好不好－－
不再受主上控制当然很美，可当初遗留下的许多身体上的问题，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虽说绾绾的医术也算高明，但对上她的许多旧伤，最多就买两副止疼的汤药，然后便是“听天由命”吧。
因着绾绾会医术，她便也深知要把身体调理至原来的样子，需要一笔不少的费用。
可是……她有钱吗？
后来她嫌弃去医馆拿药太费钱，索性连那两副止疼的汤药也不拿了，遇病只自己忍着。
一拖再拖，绾绾能感觉到体内脉络更加凝固，偶尔活络起来就是疼得要命的翻腾。
甚至她当初只是失去知觉的一条腿，也被搓磨的一瘸一拐，生生把人拖累了。
她废掉了。
绾绾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心中纵有不甘，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再加上供养云浦学堂的花费，还有过两年天溯娶妻所需……
一度徘徊于生活琐事，太多太多对银两的需求压垮了绾绾。
绾绾心中波澜无惊，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抵达半山腰的佛寺。
云浮寺前已经行人萧索，寺门合上半边，独留一个小沙弥在清扫寺前落叶。
随着绾绾走过去，一个小沙弥正往这边看来，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一番，忽作恍然大悟状：“呀，是风施主来了呀！”
寺里的人多是认识绾绾，也知道这个隔三差五来添香油钱的小商贩。
绾绾点头以作回应，并不需要有人在前引路，便轻车熟路的自己走进去。
一路绕开伽罗大殿，绾绾最终停在了一处不大起眼的偏僻小院前。
守在院前的和尚看见绾绾的身影，笑眯眯的招呼：“风施主又来了呀！”
“嗯，来了。”绾绾这回倒是出了声，从怀里掏出那半吊铜钱交给僧人，“麻烦您了。”
“阿弥陀佛……”僧人接过铜钱，道一声佛号，向绾绾发出邀请，“施主慈悲，今日可要进去吗？”
绾绾闻言只是摇了摇头：“不进去了，麻烦大师帮忙添一添油火，过几日我再来。”
僧人并不意外绾绾所答，了然的点了点头。
而后绾绾竟是直接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
僧人一直目送绾绾的背影，直到再也见不到痕迹才转身回到院子，推开房门，只见昏暗的环境中，数盏长明灯发出微弱的火花。
僧人一路走向最边角的那一只，端起一侧的油火，小心翼翼的浇到烛台里。
这是前两年新点起的长明灯，却也是被主家送香油钱最频繁的一盏。
钱虽少，心意却是很足。
听那新来的小商贩说，这是给照顾了她多年的兄弟，还有曾经有恩的恩人点起的。
愿其一世长安，半生顺遂。
月上柳梢，悉悉索索的山林间，一道蹒跚的人影从中穿过，又很快隐没在枝叶丛里。
洒落的银白月光打在绾绾脸上，隐约可见两分少女的风度。
等到绾绾慢慢腾腾回到家的时候，天溯早已经从镇上的小酒肆回来。
时间不早了，兄弟二人都用过晚膳，只在桌上给绾绾留了碗面条，却也是坨成一团。
绾绾推门踩着细碎的月光进屋，房间里黑漆漆一片。
只是绾绾并没有打算找根蜡烛照亮，反而是摸着黑走进去，又一路摸索到桌边。
绾绾抽出木凳坐下，伸手将桌上的破瓷碗拉过来，打开借着月光的余晖，不出所料只有面条。
也是，依着天溯的厨艺……大概也只有面条能下口吧。
绾绾端起面条就往嘴里塞，至于说味道太咸满嘴盐快什么的，有的吃就不错了，哪里轮得到她挑挑拣拣。
至于她说的，等她做饭……这就有点尴尬了，她说好要回来做饭的，却因着腿脚问题……
随着几声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又矮又瘦的黑小子走过来，毫不避讳的坐到绾绾对面。
不等绾绾开口问话，天溯先交代起来：“家里没米也没面了，最后一点面条今晚也都给煮了，要是还不买东西回来，明天咱们就要饿肚子了。”
“酒舍的王大爷说家里有点事，关门几天，所以我从明儿开始也不用过去了。”
天溯自顾自说着：“我寻思着这两天出去找份短工，赚几个铜板给你拿几服药。”
绾绾听到这里，吃面的动作一顿，抬头向对面看去。
她那双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放着异样的光彩，只在她稍作停顿后，还是说：“不用。”
“不用不用不用，你天天不用！”一听绾绾拒绝，天溯整个人都像炸了似的，“你以为我愿意花钱给你买药吗？”
“我真是奇了怪了，到底是哪个狠心的王八蛋，能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每每提及绾绾身上的旧疾病，天溯总免不了一阵抱怨，“你就真的不疼吗？抵抗不了不会跑吗？就这样被那王八蛋……”
“够了！”绾绾面色一变，严厉的将天溯打断，“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个，之前怎么样和你没有关系。”
天溯被这样训斥，一时间也有点下不来面子，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声：“你以为我愿意管你。”
绾绾完全不想回忆以前怎么样，只好转移话题：“你也不用去找短工，镇上送来一份大单子，几十个糕点正好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明天跟我去铺子帮忙吧，至于我的伤……从一开始就跟你们说过了，不要管。”
只看绾绾的脸色，她说的实在认真。
天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终于气呼呼的站起来，冲着绾绾喊了一嗓子：“我偏要管！”
绾绾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天溯正生气着，完全不想理会她，转身就跑进了屋里。
绾绾没法，只得将嘴里的话咽下去，低头继续大口塞着难吃的面条裏腹。
而里屋，天溯翻到床上，将已经呼呼大睡的云浦推到一边，顾自生着闷气。
在天溯看来，某些时候的绾绾，简直就像一个不听话的混战孩子，总是依着自己的想法，却从来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
一年前，绾绾找了人将他和小鸽子从望京城里接过来，虽然如今的生活也算不上多好，但至少再也不用乞讨度日。
天溯更是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能有自己的房子，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手下的弟弟能去学堂念书，再也不用受人白眼风餐露宿……
而这份恩情都是绾绾带给他们的。
就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让他们眼睁睁看着绾绾饱受伤痛的折磨？
就只是因为一个钱财不够……
只是不管如何，天溯却是决定了－－
待拿到新一笔工钱，不管绾绾怎么说，他都是要拿去买药的。
屋外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绾绾在黑暗中将碗筷洗干净收拾好，转身去了另一个卧室，悄然入眠。
……
翌日清早。
白府内，谢清胤走出客房伸了个懒腰，见左右无人，便大胆的唤道：“鬼影出来，昨天让你查的东西有结果了吗？”
只待一道黑影闪现，鬼影利索的从屋顶跳下来，拱手向谢清胤汇报：“回主上，按照当地人的记忆，最近两年镇上共有三十一人外来定居，云浮村里则是只有三户人家。”
说白了，谢清胤到底没有死心。
哪怕他第二次来到云浮镇，找人不再和第一次一样疯狂，可还是找了影卫调查新来人口，等着过两天再去一一确认。
万一绾绾真的在呢？
谢清胤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找准了云浮镇不放了，按说虽然这里是绾绾的家乡，可同样也是不顾亲情把她发卖的地方，对绾绾并不见得有太大意义。
甚至当初绾绾离开时年纪尚小，又逢天灾祸害，她能不能记得这处“家乡”还两说。
只是任凭谢清胤找了那么多人询问……
除了这个云浮镇，他却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地方能和绾绾有半分牵扯。
当然，为了防止绾绾又回望京城，他另外差遣了固定的影卫，隔三差五就在望京城方圆百里搜寻。
说话间，谢清胤的耳翼微动，他抬手制止住鬼影的汇报，低声说一句：“先退下吧。”
就在鬼影前一刻转身上房，下一刻就是一阵脚步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