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阶下囚
“……就要离开了,你可以的,绾绾,你可以的,再坚持一下下就好……”她近乎催眠一样安慰着自己,可是说着说着,她气若游丝的声音里带上了哽咽。
太难了,绾绾甚至觉得,她这辈子最难的一段日子,就都在这一个月里。
然而还不等绾绾彻底松了一口气:“你想跑去哪里?”阴沉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还没放下去的那一口气瞬间提回嗓子眼里。
这让绾绾听了多少年的声音突然出现,还是出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绾绾还以为是自己在做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背后太过熟悉的声音让她连回头都不敢。
而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绾绾的身体已经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大口的血水从她嘴中溢出,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绾绾的口鼻,但不管身体内部的痛处有多么强烈,在此时都比不上身后人带给她的恐惧严重。
谢清胤绕到绾绾正前面。
他低头望着因重伤体力不支而跪趴在地上的人,即便是看见绾绾周身浴血,却再也生不出半分心疼怜惜。
他只记得,就是这个人,前不久还信誓旦旦的说着:“不敢离开”,可这才过去多久,就已经背着他做了数不清的小动作,如今更是要叛逃出府。
谢清胤越想心中残虐感觉更甚,他半蹲下身体,伸手捏住绾绾的下巴。
他也不在意很快流淌了满手的血污,只是自顾自看着狼狈不堪的绾绾。
而后谢清胤在绾绾满眼的惊悚害怕中,再一次问出:“说,你想去哪里?”
昏暗的房间里,两支蜡烛遥遥呼应,微弱的烛火不断跳动,好似下一秒就能熄灭掉。
而此时,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浓郁的汤药味道和香炉中浅淡的草木香混杂在一起,却是有着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绕过房间正中央的两块屏风走进去,不远处的床上还放着纱帘,影影绰绰中能看见床上似乎还躺着什么人似的。
倘若绾绾能有幸睁眼看一看,她定是能够发现,此处不就是谢清胤的卧房……
“吱--”房门打开又合上,随之响起的是两个人一快一慢的脚步声。
谢清胤一直走到床边,抬手掀开纱帘在旁坐下,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床上的人,随口便是问道:“情况还没有好吗?她的经脉要怎么办?”
数十天前,谢清胤终于在皇宫枯亭里找到强弓之弩的绾绾,被怒火包围的他只顾着连声逼问,可虚弱的绾绾哪还有力气回答他?
随着绾绾眼中的恐惧越甚,她终究没有挨到谢清胤的下一次询问,一个气弱闭眼昏倒过去。
谢清胤见状,满心的愤怒瞬间就散了,他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最后被绾绾一声细碎的呻吟唤醒,谢清胤这才低头看去,只见绾绾面上正源源不断地落下豆大的汗珠,而身体的内部传来的剧痛让她哪怕昏迷也不得解脱。
谢清胤见绾绾如此,这才想起探查绾绾的身体状况,这一看不要紧,却是瞬间就证实了古老告诉他的--就在这两日,定成废人。
之后谢清胤忙敛了敛心神,抱上绾绾一路冲出宫门,又一路回到王府。
面对噬魂跪地的“不值相救”,谢清胤连多余的目光都没分给他,转头就叫来了厉川“全力施救,但有意外连坐陪葬。”
虽然几乎整个影卫营的人都已经知道,绾绾是叛逃出府了。
但厉川远没有噬魂那样的赏罚分明,他不愿意看着绾绾生生痛死,又有主上命令,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救治绾绾。
可饶是如此,厉川和谢清胤还是要眼睁睁看着绾绾丹田中的最后一丝内力耗尽,遍观其身,再也找不出任何习武的可能。
虽然谢清胤拿出了整个端王府的资源给绾绾治伤,但对方还是一连数十日,眼睛都不曾睁开一次。
……
现如今,谢清胤的询问和前几日一模一样,厉川在给绾绾号脉后,他的回答也是照旧搬套:“是主上,绾绾她伤势已经得以控制,至于迟迟不能醒来却是不知原因。”
“而续借经脉一事……怒属下无能。”
“那为什么还不醒!”谢清胤早有所料,闻言还是控制不住的低吼质问。
或者说他不是不满绾绾的不清醒,而是……绾绾的气息一日比一日弱了。
在某些夜晚,就是谢清胤彻夜守在绾绾床边,都会有那么几个瞬间失去绾绾的喘息,即便顷刻就能恢复,但那样即将彻底失去的恐惧只让谢清胤惶惶不安。
厉川退后半步跪到地上,再次无言以对。
谢清胤转头看回床上仍就昏睡的绾绾,那胸口郁结的闷气重新散了。
他仿佛垂暮的老朽,只能无力地摆摆手:“罢了,你退下吧,再找找、再找找办法,本王的绾儿怎么能这样,本王还想让她好好的……”
厉川面对主上话语中包含的大量信息已经习以为常,闻言只淡淡说了一声:“是。”
当厉川转身将要退下的时候,谢清胤蓦然想起什么,连忙把人叫住:“等等,影阁里那一群老家伙……”他眼中杀机一闪而过,“继续打,绾绾何时醒就何时停!”
说他迁怒也好说他不讲道理也罢,既然绾绾不醒,那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也别想解脱。
厉川回身再应一声“是”,随后才离开。
谢清胤终于有了和绾绾独处的时间,他弯着腰距离绾绾很近,两人的鼻息甚至都能交织在一起。
而随着他距离绾绾的距离越短,对方身上的药味也就越浓郁,说是刺鼻也不为过。
但任何东西都阻止不了谢清胤看着绾绾的痴迷,即便是只面对一个不能说话不能动的病娃娃,谢清胤还是异常满足。
看着绾绾一点嫣红的嘴角,看着她偶尔颤抖的睫毛,再看看对方乌密的青丝……
一切的一切,在谢清胤眼中都很好。
谢清胤就这样看了绾绾许久,久到他弯下去的腰开始酸麻得难以忍受,他这才停止这些无谓的举动。
谢清胤最后低头在绾绾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力道之轻仿佛是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品。
在这之后,谢清胤才终于起身离开。
……
同一时间,熟悉的大理寺狱,熟悉的人。
……
谢元枫被关押在牢狱最深处,可即便是他外面围了多几倍的狱卒,也丝毫看不出他有一丝恐惧。
甚至看他吊儿郎当,坐在木桌上晃手晃脚的样子,可是没有半分深陷牢狱的窘迫。
而此时,谢元枫嘴角勾笑,满是戏谑的望着对面牢房的人,唏嘘两声,再次嘲讽:“顾将军这样可不行呀!”
在他对面的牢房里,赫然是顾正川孤零零的蹲坐在牢房中,只是比起谢元枫的悠然,顾正川更显得落魄萧瑟。
只见他一身雪白的囚衣上沾染了许多泥渍,一头墨发也凌乱的披散在肩后,而最让人心惊的无疑是他眼中的低沉。
哪怕是面对谢元枫从进来就从没有停止过的嘲讽奚落,顾正川也没给过一点回应。
只可惜谢元枫短时间之内还真找不到旁的有趣的东西,只能将自己的乐趣建立在顾正川身上,以至于他虽然听不见回应,也不妨碍继续说下去。
“要让本王说呀,将军不如一头撞死在柱上吧,总归也难逃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干嘛这么固执呀!”
谢元枫翘起二郎腿:“来来,快撞吧,本王都等不及要看了!”
总归一甘狱卒已经习惯了靖王的抽风,对此见怪不怪,便是头也不曾回一次。
以至于那被谢元枫随手丢出牢房窗子的纸条,更是没有人注意到……
后面的一段时间里,谢云枫话唠本质尽显,他的嘴从一开始就不曾停下过奚落顾正川,从他的学识到经历,从被下狱到宣判秋后问斩。
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他奚落不出来的。
一直到谢元枫说的口干舌燥,环顾左右也没找到一口冷水,他这才讪讪的停下。
“那个……本王渴了,端口茶来?白水也行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狱卒们腻了背后的唠叨,眼见有了制住靖王的办法,顿时只做听不见,任凭谢元枫在身后喊破了嗓子,也没什么人去听令。
虎落平阳被犬欺,也不过如此。
待到谢元枫折腾够了,他终于不再捉妖,转身躺回泛着霉味的床上,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调,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
在牢狱里待了这么多天,也不妨碍谢元枫从别人嘴里听些别的消息。
像是皇帝被刺客下了毒,如今已经无力回天生命垂危。
就像是朝臣陷入恐慌,前段时间一直往皇宫跑的端王都自顾不暇不出门了。
又像是……暗一暗二告诉他,那绾绾给皇帝下了毒,到最后不管生死,终究没被抓住凌迟。
到如今,谢元枫早已经猜到了绾绾当初投奔他的原因,只是不知谢清胤钓鱼的陷阱里诱惑他闯宫谋逆,又有多少绾绾的影子在里面。
无论说什么,总之谢元枫想知道的已经明白了大半,而他在大理寺狱里无所事事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谢元枫翻身躺着,换了个调子继续哼,一句句从烟花女子嘴里学来的淫词浪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莫名其妙变了个味道。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压海棠呀压海棠……”谢元枫弯曲的嘴角中溢出的哼唱始终不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