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
白术低头,目光落在眼前的橙汁杯中,一小块橙肉漂浮在果汁上,随着林鹤放置咖啡杯带来的震动轻轻飘了一下,此时的橙汁杯里又泛起另外一块橙肉,粘着起初的这一块,纠缠在一处随着余波向杯壁飘去。
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两块橙肉一同滑进她的喉咙。
“我不能和你走,”
“因为季英章对吗?前两天我在画院楼下等你,正犹豫要不要和你说这件事的时候,看见他了。”
白术没有否认,自从季英章重新出现在她的世界中,两人没有别的进展,仅仅保持了朋友关系。季英章闲暇之余偶尔会来书院看看他,坐着喝一杯茶,也就走了。
她也不会去刻意想起这个人,专注在画院的事物中,已经让她自顾不暇。
白术把掉落在眼前的刘海拢在耳后,看着林鹤问道:
“林医生,如果我还是个小保姆,你会带着我去美国吗?”
“可现在不是啊。”林鹤不解,他自己为自己足够深情也足够克制,总比一个阅女无数的花花公子可靠多了。
白术在脑中回忆起和林鹤认识的时光,如果自己是个普通的现代人,有父母有亲人,林鹤也许真算的上的是很好的选择了。毕竟季英章和普通人的差距太大,鼓起劲来跑一辈子,也许都追不上他。
可她本来是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她最大的秘密是不可能和眼前的林医生分享的。而对季英章她可以毫无保留说起自己的过往,毫无道理的信任。
“可是季英章会。”
白术离开咖啡馆后,白术恍惚了,她顺着路边的梧桐树荫往学校方向走。
就在她说完季英章会四个字后,林鹤很平静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再见,拿起手机微微颔首,走了。白术在他眼中看清了自己,林鹤是个很理性的人,他很清楚什么适合他,不会因为情绪或者感情左右对于人生选择。
烈日斑驳,透过梧桐树的空隙射向白术的眼睛,她微微眯起双眼,里面潮潮的。她知道以后再也看不见林念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了,她想送林念一份礼物,
正想着这件事,身后传来一声汽车鸣笛,很大离得很近。
白术轻颤了一下,往树后多去。
“喂!是我啊!”
白术往后看去,季英章正坐在车里带着墨镜,探出头来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他靠边停车,下车后把副驾驶的门打开了,等着白术上车,嗔道;“你真行啊,我喊了你十几声,路边带助听器的老大爷都听见了。就你听不见。”
白术狐疑的看着他,江州这么大,怎么就在这遇上了季英章。
男人扯下自己的墨镜往车后座扔了过去,抬起三指发誓:“我绝对没有跟踪你,”
原来,季英章中午宴请了几个投资人后,准备回家,途径这个咖啡馆是看见了林鹤的车,这时林鹤正好从咖啡馆里走出来,看着情绪非常颓靡,季英章就把车停在路边往里面看了一眼,林鹤开车走后没两分钟白术就出来了。
“这么说,他要去美国了?”季英章喜出望外。
白术嗯了一声,侧着脸看向灼热炙烤的大地,去年也是这个时节,她去了季英章家里做小保姆,一晃一年过去了,白驹过隙不过如此。
“切,”季英章孩子似的撇着嘴“胆子还挺大,白捡的似的,敢直接跟你求婚?!我还在追你呢,他就敢直接求婚,没天理了。”
白术哭笑不得,也很欣慰。季英章脾气变了很多,提起林鹤他都不会发飙了,甚至细心到每一次抽烟前都会征求自己的意见。
“如果我现在还是小保姆,你还会等我吗?”
季英章开车,趁着红灯的空挡看了一眼副驾上的女孩儿。她平静的看着路边飞逝的打蔫的花草。
他的手指穿过白术的手,女孩儿的手指越来越细。他反复琢磨着白术的话,如果她还是小保姆?自己当然很喜欢她啊,但是能维持多久,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和其他让他过了新鲜劲的女人一样?他不确定。但是他确定现在的自己,很爱很爱白术,甚至超越了男女之爱,他想要的是像家人一样的相处,这是他第一次珍惜一个人。
想着想着,季英章陷入了沉思,身后一阵急促的鸣笛声想起,头顶上的红绿灯早已经变化了颜色。
他向右旋转方向盘,把车靠着路边停了下来,细细沙沙的空调出气口的声音静谧的在车厢延展开来。季英章很认真的转过身去,把白术的手交叠起来攥在掌心。
“会!而且我坚信。每个人的身份都不是固定的。比如说你,如果你回了大清。再遇见现在我时,你会义无反顾的和我走吗?”
白术怔在座位上,痴痴的看着中控台附近,瞳孔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聚焦。一两百年前,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跟他走吗?还是静静的在乔家等待死亡。她抬头看了一下季英章眼中殷切的光,这光,和那个冬日在天子门码头上的光芒一模一样。
“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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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育妇女儿童医疗中心】一期已经落成挂牌,季英章在这个盛夏忙的热火朝天,几乎脚不离地。不论多晚,是否白术已经睡着,他都会给她的微信发一个信息“晚安,好梦。”
同样,白术为了秋季招生的事情也是忙的底儿掉。线上线下同时进行,线上主要是和几个有名的本地教育公众号合作,推了几轮,有书院的老牌子和几个重量级的奖项加持,效果还可以。
线下主要是做地推,在五公里以内的大型社区做推广活动,让书院现在的小学员现场作画,同样取得了还不错的效果。
好容易闲下来,她反而不愿意回家了,喜欢独自一人走走江州当地的几个古玩书画市场,江州这个地方地处岭南,是近几十年兴起的新兴城市。聚集了很多外来人口,正因为这个因素,古玩市场里的东西也是百花齐放,什么稀奇的都有。
徜徉在这种市场里,白术有了一种承上启下补课的感觉,在地摊儿上能看见苏联时期的书籍,奥匈帝国的望远镜,六十年代的□□,晚清的鼻烟壶,元青花大瓷盘。良莠不齐真假难辨。
听着商贩和玩家的讨价还价,看着他们为了争一个物件的真假吵脸红脖子粗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白术拿着一瓶纯净水,一边走一边看,路过一个书画店时,门口站着两个人对着挂在门上口大玻璃上的一幅画讨论着什么。
看见画时,白术的脚像是粘在地上了,用最强力的那种胶。整个呼吸也凝滞了。
“真的没法子了吗?”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男人穿着白色短袖衬衣,蓝黑色的西装长裤,脚上的皮鞋光可鉴人,看起来干净利落。
他皱着浓密的眉毛,手指在那幅墨荷图上摩挲着,墨荷图右下角有一块很明显的污渍。在发黄的画纸上还是很明显。
六十多岁的老店主摇摇头,表示实在无能为力。
这幅图是明朝徐渭的【墨荷图】,是白术的父亲重金从江宁徐渭的后人手中购得。
白术倒吸一口炙热的空气,转身过去,抑制住自己狂跳的心。
“白校长,你今儿有空过来啊?”
白术再回过头去时,神情已经相当自然。这家店许华涛曾经带她来过几次。接管画院后,学生的参赛作品也是她拿过来装裱的。和店主挺熟悉的,老店主很热情的和白术打招呼,把她招呼进了店里。
白术平静的看着父亲曾经的挚爱,这幅画比收藏在自己家里时的颜色更深了。她记得小时候,父亲拿出那挂在墙上一点一点用手描摹,她也好奇去碰,被父亲严厉的用戒尺打了一下。“重金所得!休要碰。”
小白术生气的回了一句:“缺口镊子!”
气的父亲白寒仰天大笑。
“老板,这是要重新装裱吗?”她随手指了一下墨荷图,很随意的问。
店主拍了一下脑门,拉着白术对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说:“先生,这是我们市华涛书画的院长,见多识广啊,你要不问问她,看看有什么法子没有?”
男人的眼睛在白术周身上下扫了一趟,有些不可思议。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竟然是华涛书画的院长?
“许院长真的出国了?”
白术点点头,眼睛始终不能从画作里拔出。
“这是徐渭的真迹。”白术如是评价。
男人欣慰的点点头,不亏是华涛书院的院长,一眼便知真假,对方识货他自滔滔不绝。
“这画是我父亲传给我的,让我做传家宝代代相传下去,可惜可惜了。”男人摇头痛惜,白灰相间的发丝凌乱了起来,他的手在画作上抚了又抚,爱惜程度不亚于白术的父亲。
“前些天我把画放在桌上,准备换个盒子,结果转身拿盒子的时候,猫窜过来打翻我老婆刚买回来的酱油,酱油砸在陶瓷笔架山上,直接爆瓶了!我,我怎么就能让酱油放在我的桌上呢!”
他情绪激动,一时间画轴跟着颤抖起来。
白术贴近一看,除了右下角那一块最大的特别明显之外,靠右侧的画上每搁十厘米左右就有一小块,斑驳难看。
她太想知道这幅画是怎么到男人父亲手上的,可对于古董名画,人们都很谨慎,白术自知不是时机。
“白校长,有什么法子吗?我找遍了古玩店,北京西安还有全国其他地方都问过了,大都是建议漂白,可是古画一漂,颜色势必会不均匀啊。”
男人再度愁眉紧锁,他觉得这个小丫头也懵懵懂懂的。
“可以洗一洗,洗画。然后再看。”白术一语,宛如强心针注入男人的精神,他鼻孔微张,眼睛瞪的滚圆,不可思议的看着白术,他从没有在任何一家古玩店里听过【洗画】这个名词。
店主也向白术投来了钦佩的目光,拉着男人不停的说:“你看看,我说能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