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老头子的眼睛始终没离开报纸,一直无言。
这时,院子外面有汽车的声音。老头放下了被捏的起了花边的报纸,摘掉眼镜,伸长脖子向外看了一眼。
家里的保姆已经去开门了,苏明明跟着跑了出去。似乎是季英章回来了,老头赶紧坐回沙发,端起报纸继续看。
“老舅!舅妈!”
老头的心开始砰砰跳了。他透过报纸边缘斜了一眼。
几年没见的儿子依旧高大英俊,紧跟着进来的是个落落大方的姑娘,姑娘没有化妆,和女儿说的差不多,她像一只淡然的菊花。
“爸,”
季英章带了一大堆东西,还不忘牵着身后姑娘的手,保姆和司机过来接下东西,季英章把姑娘往前牵了一步,介绍给季书年:“这是我爸,这我我姐,明明你都见过了。”
‘是啊!我们还在一起吃饭来着。’苏明明像只猴子上蹿下跳。
“妈!姥爷!你都不知道舅妈昨天多牛逼!”
季书年目光凌厉的扫了过去,他又看向季英章身边的姑娘,她看着苏明明再笑,对舅妈这个称呼似乎受之泰然,丝毫没有害羞的意思。
老头子认为这个称谓不妥。周身有冰碴子炸裂的声音。
“明明,别瞎叫。”
捏着白术手的季英章脸色亦是拉□□来。
“明明叫了几天了,我觉得挺好。就这么叫。”
在场除了父子二人,几乎人人心中叫苦。尤其是白术,家里的人包括司机保姆,都对她投向了同情的目光。
“行!今儿年饭,都别来劲!”还是季英杰这个在位的领导有魄力,直接把话摊开揉碎了往在场挑事儿的爷俩耳朵里塞。
总算相安无事。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围着餐厅站了一圈人,直到季书年入座,剩下的人才依次坐下来。
季英章坐在老头儿的左手边,季英杰坐在老头子的右手边,余下两个位置,季英章身边坐了白术,季英杰身边坐了苏明明。
老头儿端起酒杯,满满的茅台小酒杯在他轻微颤抖之下溢出些许。
“来吧,都聚齐了,也不容易。”
他的话冷冷的,眼睛若有似无的光射在白术身上,针扎类似。
“赶紧喝吧!喝了发压岁钱咯!”苏明明很激动,眉飞色舞的连着碰了好几个杯子自己仰头一饮而尽。
仪式完成,众人放下杯子坐下后,季英章从身后抽出两个红包,很厚。
“我俩给你的,”
苏明明很激动,就差磕头了。接过来一捏,都要哭了,老舅回来一趟加上这个压岁钱,应该有十万了!有钱真好……
席间,父子二人的话基本留在季英章的生意上。
老头子嘱咐儿子注意最近形势,不要和江州政界的人接触过多。
季英章叼着烟,点点头。
暖气很足,老头儿微醺,他正式看向儿子领回家的第一个女朋友,其实姑娘没什么不好,漂亮,有礼貌,端庄。可他就是不顺心。
“你家是哪的?”
季书年和白术说了第一句话。
白术把筷子放下,正要回答老头子的问题。
“扬州的。”季英章抢先一步替她作答。
“父母做什么的?”老头子继续问。
“没有。”季英章面色被乌云笼罩。他不敢跟老头子扯淡,老头子能把白术调查个底儿掉。他有这个手腕。
“我问你了吗?我问她。”老头子把筷子拍在桌上。
正在教训儿子的季英杰吓了一跳。
老头子撂下筷子,才反应过来刚才季英章说的两个字“没有。”
他像当年工作时审视罪犯的目光,在惶恐的白术周身扫了一轮,厌恶,愤怒夹杂着不屑。
苏明明知道姥爷又要来事儿了,暗自心里叫苦,向妈妈季英杰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妈妈虽然对她很严格,吝色,但是老妈是这个家里唯一的正常人了。
季英杰直接把筷子拍在苏明明手上,深吸一口气,起身拉着白术往屋里的小客厅走去,主动避开□□的现场。
“别理他们,从来都是这样的。我都习惯了,逢年不过不闹一出就像没有仪式感似的。”季英杰苦笑,拉着白术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塞给她一杯刚起好的茶。
她也端着一杯,斜靠在窗边看着被霓虹灯映红的半边天,问道:“没见过这种爷俩吧……季英章应该和你说了我们家的事儿了吧?”
“嗯,”白术捻在手中的茶杯越发不自在。
“季,季伯伯是不是不喜欢我?”白术不能装傻,她也不觉得是针对季英章的。
“较劲而已。”季英杰安慰。
餐厅里就没这宁静了,吓的苏明明饿着肚子回屋里打游戏去了。
老头子和季英章对着坐,季英章像是来访的高级领导似的,翘着腿,叼着烟。越看越不痛快。
“这姑娘比你小不少吧?”
“对啊。”季英章一点儿也不避讳,伸出指头转了个圈,讥诮道:“一轮。”
“我知道你对女人大方,玩玩就行了。别给我往家里带。介绍的王部长家的姑娘我见过,还可以。名校毕业,家世清白。你不是一心做生意吗?他对你的事业也会有助力。你现在找个这种来历不明的,什么意思呢?”
季英章脸上不耐烦的神色一点儿也不打算掩饰,直接把抽了一半的烟怼进烟灰缸里,没好气撩了一下刘海。说:“行,那以后我就不用回来了。”
说完,他突然起身单手插兜走到客厅,冲里面小屋子喊了一声:“小白!出来,回家了!”
白术慌了神,和季英杰对视一眼。季英杰脸色也变了,咬着牙齿说了一句:“都是神经病!”
门外的喧吵声越来越大了。
白术压着极度不适,听着。
——【你太年轻了!根本就不知道有岳家的助力能少走多少弯路!】
——【爱情?你到现在还相信什么爱情?我竟然不知道你这么单纯!】
——【你就跟你妈一样!白日做梦!】
一听见老头子又提起了季英章生母,季英杰知道大事不好了,电视又保不住了。
果不其然,她走出去的时候,家里的大电视倒在地上,脸着地。
保姆司机,站在角落上瑟瑟发抖,苏明明不知去向。
“对啊,我妈就傻逼,我也是傻逼啊,所以我不会骗小姑娘给我生儿子啊?行了吧。小白!?”
这是直戳老头子心底最隐秘的一把利刃。
季英章不等白术出来,进屋把白术扯了出来。经过前几次的洗礼,白术虽然已经有些适应季英章恐怖的脾气,可是和自己父亲这样,她闻所未闻。
临走时,季英章扔下一句:“我要和她结婚的。”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他季英章和季书年不是一样的人。
进屋连年饭都没有吃,季英章一角踢开地上挡路的礼物盒子,燕窝鱼翅高丽参散落一地,男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已经钻进房中打游戏的苏明明手握着鼠标,屏幕上的小人已经被人砍了无数刀,他觉得自己背后被汗珠浸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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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去楼空,几百平的房子又剩下了祖孙三人,禁鞭过后年味逐渐趋向没有,过年和平常的冬天里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也没有多大区别。
苏明明躺在季英杰的腿上,手上盘着老舅刚才给发的红包,问妈妈:“老舅和姥爷就真的这么水火不容吗?”
季英杰拇指在苏明明的额头上捋着,顺着眉毛生长的方向,她仔细看着苏明明的脸,都说外甥像舅舅,苏明明还真的挺像小时候的季英章的,瘦长的脸,微微上扬的眼角,浓密的眉毛。
可是季英章就远没有苏明明幸运,苏明明性格使然,是个乐天派。
季英章来这个家的时候七岁,忧郁的眉头上有川字纹了。全家唯一一个对他还算和颜悦色的就是自己,又一次,七八岁的季英章被自己爹妈混合双打之后,委屈巴巴的抱着枕头站在走道里,咬破了嘴角也不出声哭。
实在看不过去,二十多岁的姐姐把这个小弟弟带了出去,吃了一顿麦当劳。
“是吧,”季英杰温柔的看着怀里的苏明明,确实很像那时候的季英章。“我不喜欢你姥爷和你姥姥,算和你舅舅有共同话题。所以,他的心思我还是知道的。”
“姥姥我也不喜欢,发疯起来可吓人了。可是姥爷为什么你也不喜欢啊?”
“其实啊,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面对丈夫带回来的孩子都不会平静。这点儿我还挺同情她的。可是你老舅是她撺掇你姥爷抢回来的。这就怨不得别人了。你姥爷呢,是个极端自私且没有底线的人,他的zz生命高于一切。要说爱惜羽毛,没有人比他更甚。”
苏明明垂下眼睑,眼底尽是忧郁。
很少见这样沉默的苏明明,季英杰心底掠过一丝难过,板过儿子的脸,低头用额头轻轻碰了一下儿子的额头。
“明明,咱们家人不多但是很复杂……所以当初和你爸离婚,也是怕不好的家庭环境影响你的成长。”
“我知道的妈,我就觉得我老舅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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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术眼看着季英章开快车,且越开越远,从高楼林立的繁华都市开到都是平房的郊区,现在干脆连平房都罕见了,车飞速在崎岖不平的乡道上颠簸,过年的氛围在乡村还是有一些的,偶见有烟花腾空而起,瞬间映亮半边天空。
“这是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