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书法学校是以教授许华涛的名字命名的，华涛书画。
这里周末是孩子们的天下，周一到周五有一些老年人自发的在这里切磋技艺。
这几天就有一对老夫妻，几乎每天过来看白术画画。老头儿叫刘建国，夫人向敏。夫妻二人都是书法爱好者，退休没事儿的时候在老年大学晃荡，没一两年老年大学里的交流已经不能满足夫妻二人的胃口，又在离家近的几个书画学院溜达。
白术最近她捡起来了小时候练的不多的牡丹，儿时觉得艳俗，不好好的画，父亲还因此动手揍过她，越揍越嘴硬，她越发的觉得牡丹俗不可耐。
前些天许华涛带学校的几个老师去国画大家刘世恒的画展上走了一遭，她觉得刘世恒的牡丹当真是国韵风流，色彩氤氲带着几分张狂却不放纵。明明画的是花，却有种王者之气。
心脏像是被某种宿命砸中了一般，开始分析起来自己儿时画牡丹时，究竟的误在了哪里？
她画画的时候最是心无旁骛，身后面前已经围了三五个老人了她还浑然不觉。
“好啊！小白老师这墨调的好啊，墨牡丹也别有一番风骨。”
最后一笔收尾，白术把毛笔放置在笔架山上。刘华涛忍不住击掌叫好，完事了还觉得不尽兴，手机拿出来对着三尺宣的习作一通狂拍，说是要回家临摹。
“刘老，你要是不嫌弃，拿回去就好了。”白术笑着把宣纸上的镇纸取了下来。
“真的吗？！那就太感谢了，”刘建国兴奋的看向了老伴儿，夫妻二人也都很开心。
尤其是老太太，接过白术递过来的画，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把画作交给身边的老头，他把白术拉到窗边，眼睛上上下下的在她身上打量着。
白术不知道她看什么，摸摸自己的头发，又看看自己的衣裳，这还是前几天学校的另外一位老师帮她在网上买的一件薄风衣，同事们都说很好看啊。
“小白老师，你有对象吗？”
老太太向敏终于切入正题。要说他家老头是真心十分的爱书画，她也就七八分爱书画。老太太的心思有那么两三分放在为儿子物色对象上了，最近她是越看这个白老师越顺眼。
小白老师话不多，脾气好，最最重要的是她不咋呼，老太太向敏十分看重。
“对象”这个词在白术面前反复提及，她知道是一种男女婚前相处的关系，这个社会真的挺有意思的，男女不只能见面，还能做一些夫妻间可以做的事情，且毫不避讳。
她知道这个词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季英章。如果没有她，自己兴许又死了一次了。那么……打他的那一巴掌是不是错了，他们这个时代的人相处的方式是不是都是这么直接呢？
白术记得当时自己的因为“对象”两个字心跳过速了。
向敏见她不说话，想是想姑娘害羞了，又问了一遍：“小白老师，你有对象吗？”
白术的神思归位了，看着向敏摇了摇头。
“那太好了，我儿子啊。很优秀的，有房有车。是做金融的……”
向敏喋喋不休把儿子的简历倒背如流，白术认真的听着每一个字，却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始终保持着微笑一直等到她说完。
“怎么样啊？要不要见一见？”向敏急切的等待白术的答案。
白术知道自己在这个社会很难，其实任何社会一个人都很难。一个家庭也只能是苦苦支撑着，所以不论是扬州还是镇江，所有的家族都是报团取暖的，叔伯兄弟，姻亲缔结。无非都是把人们绑缚在一起的道具。
可是……她不想把自己再绑住了。
身后一阵喧嚣，打断了向敏急切的询问。
“向老师！快来，刘老师不行了！”
二人惊恐的看过去，只见刘建国满头大汗双手撑在小孩子上课用的桌子上，汗水“吧嗒吧嗒”的低落在刚才捧在手心的那张墨牡丹的宣纸上，沾湿了棉毡子上的余墨，急速晕染开来。
向敏不知所措，此时在刘建国身边急得直跺脚。他家刘建国一向是身体很好的，她有些发慌，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白术抓住她的手臂，这时身后猛的有人提醒。
“快打120啊！”
白术没见过这样生病的人，更不知道120是什么，老人家里镇定的还是多，刚才提醒打120的那位，话音刚落自己就拨了出去，也就7，8分钟的功夫，闪着红蓝光的120疾驰而来。
孩子不来上课，华涛书法里没什么年轻人，白术一直跟在向敏的身边帮她搀扶着刘建国，一直跟着她上了救护车。
直到救护车快开走的那一刻，刚才打120的老大爷说：“小白老师你放心的去，我会帮你锁门的。”
白术也算是去的安心。
在医院的大门前，救护车刚刚停稳，急诊室的人很快的把刘建国拖进了医院。
向敏年纪大了，奔跑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急救护士的腿脚，没几分钟老头子就无影无踪了。她们两个焦急的在大厅里左顾右盼，完全没有了方向。
白术从来没来过医院，整个大厅充满了奇怪的味道，难闻刺鼻。人们毫无组织的交错前行，奔赴自己眼中的目的地，就算是互相碰撞到了也没有阻止继续前进的脚步。
大厅里嘈杂极了，谈话声，叫嚷声，唏嘘声，机器发出来的滴滴声，糅杂在一处，让人有种失重感。白术觉得自己像是被罩在了一个罩子里，身边还有个急的快哭出来的老太太。
一个温柔的男声把白术的罩子击碎了。
“白老师，好巧啊。”
白术顺着声音回望过去，那是林念的叔叔，他今天穿着一身白大褂，和前两天来接林念的时候完全不同，声音却是一样的温柔。
“林念的……叔叔，太好了！”
白术觉得自己找到了出口，把为什么在这儿简单的和他说了一下。
林鹤很快的把他们带到了急诊大厅，正好急诊科的护士们也在找向敏。
“谁是刘建国的家属？”护士拿着一张纸，焦急的急诊大厅里找人。
“这，是我！”向敏动作不怎么利索的跑了过去，白术和林鹤也跟着过去了。
小护士塞给她一张缴费单子。
“初步怀疑是心梗，我们里面在安排做检查，家属先去缴费。”向敏目光焦灼。护士没管她这么多，反而看见了向敏身后的林鹤，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林医生，这……”她看了一眼向敏，问：“刘建国是你家亲戚吗？”
“对，”林鹤笑着点点头。
白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他们应该不认识才对啊？
林鹤简单的问了一下小护士里面的情况，小护士的说法和方才查不了多少，但是态度好了不少，并且主动要求由她带着向敏去缴费窗□□费。
这些变化，白术看在眼中，大概明白了林鹤的用意。
“谢谢你，林医生。”
“没事，他们是学校的学生吗？”
“不是，是爱好者，刚才不知道怎么就病了。”
林鹤安慰道：“这个季节老人家心梗的多，只要送医及时，没什么事情。”
医生，原来这里就是医院。白术四处打量着这里，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往后一退，林鹤被她的举动惊了一下。
“对不起啊，林医生你是不是要去救刘老师？你赶快去吧。”
林鹤刚下一台手术，本来累的连说话都不想说，这下被白术的话逗的哈哈大笑起来。
“不，不用，急诊室有急诊室的医生。我是儿科的。”
白术也不怎么理解这些科，急诊科？儿科？反正现在林鹤他说什么自己就点头。总是不会错的。
向敏在小护士的带领下，很快的完成了缴费工作，回到急诊大厅里她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林鹤提醒她应该赶快把自己叫来，她才想起来还没通知儿子。
打完电话，儿子在另一头说马上就赶过来。这才松下一口气的向敏整个人都软了，林鹤把她扶在一边儿的位置上做了下来，向敏看着他，又看看白术，眼泪止不住的往外飚。
“今天真是……总是遇上好人。小白老师，林医生，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白术不知道怎么说这样的客套话，只能咬着下唇默默站在向敏边上看着她。
“举手之劳，刘叔叔要是住院什么的，你再找我，因为最近这个季节病房还有点紧张。”
向敏激动的嘴唇也哆嗦了起来，心里一阵潮热。想着书法学校里没别的人了，不太安全，这个林医生又像是在上班的样子更是不好耽搁，于是说：“小白老师，林医生。我儿子马上就来了，这里。你们就别耽误时间在这里了。白老师学校里还有事，林医生您应该最忙了，我过意不去的！”
白术看了一眼林鹤，她是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件事的，她觉得自己在这好像是添乱的。
“那我给您留个电话，你随时找我，好吗？”
林鹤从白大褂里掏出来一张名片，递给了向敏。
“林鹤，儿童部脑外科副主任。电话：189……”向敏有些微怔，抬头又自己的看了看这位高个子的一声，真的是一表人才。难怪刚才的小护士那么热情，还问东问西的，要知道自己是林医生什么亲戚。
林鹤拍了拍白术的肩，对向敏说：“那阿姨，我先送白老师一起回去了。您有事打我的电话好了。”
白术跟向敏道别后，紧跟着林鹤出了急诊大厅的门。
约莫十几分钟后，向敏的儿子急冲冲的赶到了急诊大厅，脸色煞白，一路从停车场飞奔过来的。
“妈！我爸怎么样了？”
向敏的脸色缓和了很多。
“刚才护士出来说，送来的及时，还好。今天亏了有书法学校的小白老师，她正好认识这个医院的医生。”
向敏把刚才林鹤交给她的名片塞给了儿子，他儿子扯下领带，总算松了口气。
林鹤把白术带出了接诊大厅。
“白老师，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换个衣服。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