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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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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早晨,寒露正重。

    二人便辞别了船娘,在渡口买了两个包子应付了早饭。

    江边湿气重,每逢晨昏都格外冷,姜秋白裹紧了外袍,问:“阿言,如今该往哪走?”

    许言租了匹马,约定五日后归还,便用马载姜秋白去岭南县。

    不过姜秋白颠簸不得,是故并非策马,只是让马慢慢走罢了,许言在前头牵着马绳。

    岭南县是个繁华的县城,地方不大,从入口的岭南碑到山木小林延绵七八里便是全部了。

    这是个小县城,以岭南镇为中心,外围错落着许多小村庄。

    走了许久,二人才到了岭南镇。

    岭南镇比周遭的村落繁华许多,许言牵着马缓缓走过岭南镇的主街道,这是岭南镇最宽的街道,但也堪堪只能同时过两辆大马车。

    这里的人与杭城有些不同,不似杭城人那般字正腔圆,来来往往者皆是一口浓重的闽南乡音,带些软糯。

    穿的也不似那般绫罗绸缎,大多是粗布麻衣,少有几个头上挂着几只钗的少爷小姐能穿的上罗裙锦绣。

    当地人有些看见他们,忍不住和旁边的人讨论起来。

    “是外乡人吧?不曾见过的嘞!”

    “是哦,这姑娘身板正,他们肯定喜欢诶。”

    “死相,你怎么尽想这些个?”

    姜秋白面纱底下的脸上带着些好奇,她们口音重,他只能零星听懂几个词。

    但许言沉默的牵着马,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许久,二人才在一间紧闭的府邸前停下了。

    隔着纯白的面纱,姜秋白微微低头问道:“可是到了?”

    许言淡淡“嗯”了一声,伸出一只手道:“我牵公子下马。”

    下了马,姜秋白便摘下头顶的纱帽,引得迎面走来的女子忍不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许言皱了皱眉,伸手将纱帽戴回他的头顶,道:“别随便取下,进去再取。”

    姜秋白乖乖的跟在许言后面,这是一座未悬牌匾的府邸,看起来萧瑟又干净。

    许言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位有些佝偻的嬷嬷,看起来约莫五十岁,脸上满是沧桑的皱褶。

    那双混浊的灰色瞳孔看着门外的许言,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小姐?”

    许言微微勾唇笑了,看起来温和写意,“李嬷嬷,我回来了。”

    每年小姐都这个时候回来,是来祭拜的,李嬷嬷很清楚,是故她打开门,却发现许言背后还有一位一袭蓝衫,长身玉立的蒙面人。

    “小姐,这位是?”李嬷嬷有些好奇地问。

    许言扭过头看了姜秋白一眼,道:“这位是姜公子,我如今在杭城任职,大人给我的任务便是保护这位公子。”

    “如此……小姐,公子,先进来吧。”李嬷嬷道,抬手引二人进去,顺手把门关上了。

    许府被屠,此宅院早成了凶宅,没几个人敢路过这门前,许言将牌匾撤了,这许家旧事也湮没在过往的洪流中,少有人再提起了。

    姜秋白不知道这宅子的缘由,好奇的左顾右盼,还张口问了一句:“李嬷嬷,为何关门啊?”

    李嬷嬷笑了笑,道:“小姐喜静。”

    李嬷嬷今年四十八,在醴朝已算年纪大的了,她十几岁娶夫生子,却又父母离散,丧夫丧子,最后心如死灰流落街头。

    后来,她被那些小混混打得半死不活,却在奄奄一息时抬眼看见一位深蓝锦袍的公子,他笑得温和,身上带着华贵的银饰。

    而他身后站着一位身穿南疆服饰的深紫衣裳的女子,她看起来十几岁,比那位公子矮半个头,一脸漠然,冷冷的抱剑而立,偏头看着别处。

    这边是林长安和他唯一的一位徒弟,许言。

    许言年少不羁狂妄,又身负血仇,最看不得林长安整日里悲天悯人,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人都救下的模样。

    林长安还是留下了李慈,带着当时四十余岁的李慈和许言一道,还总是和李嬷嬷解释,许言少年叛逆,让她切勿放在心上。

    李嬷嬷好奇,便问了缘由,才知许言的身世,后来也未和许言计较。

    只是后来李慈问许言,为何看不得林长安救人。

    许言沉默许久,才答:“他总是救人,可他救不了所有人,活着,有时候未必是一件好事。”

    李慈沉默了,只无奈拍了拍对方肩膀。

    后来,林长安去世了,她便替许言守着许家旧宅。

    许多年,便是如此。

    李慈老了,许言看着鬓角的白发想着,李嬷嬷是个念旧的女子,她丧夫丧子,终身未再娶。

    因着姜秋白未曾来过,李嬷嬷便领着好奇心旺盛的姜公子参观了一番,许言则回屋休憩去了。

    二人小住几日,许言也不愿带着姜秋白,便丢下他和李嬷嬷一同呆着,李嬷嬷憋了半辈子的磕,跟许言唠不起来,便拉着姜秋白絮叨。

    许言换了装束出门买了些祭品,趁着某日深夜,悄悄上了山,李嬷嬷知晓今夜乃许家忌日,是故早早便睡下了,还不忘催促姜公子早些睡。

    山上漆黑一片,夜深露重,寒鸦凄切,一身黑袍的女子在墓前烧着纸钱,纸灰冲天。

    只是夜里寂静,无人知晓。

    许久,她才踏上了归途,而那片冰凉的墓地,已被鲜花和纸钱装饰,看起来萧瑟冰凉却又带着几丝温情。

    她悄悄潜入宅子,想回自己屋子,却发现门口站着一道白色身影,她脚步微顿,姜秋白?他在这里做什么?

    姜秋白一直留意着周遭的动静,一看见那道隐匿于黑暗中的身影借着微软的月光出现,便上去抱住饿了她。

    许言张口,想说“脏……”

    却没说出口。

    她原想着姜秋白有事找她,或许等了许久,这才未隐匿身形,却不知道他如今这般是何意思。

    等姜秋白抱够了,红着眼眶扯着她的袖口,她才无奈的推开门,道:“夜里冷,公子怎么不多穿些?”

    姜秋白一言不发的跟着走了进去,一张白玉脸被冻的通红,许言点燃了火盆取暖,驱驱她满身寒气。

    刚从山里回来,她自然不可能直接就寝,需得先换身衣裳,只是在此之前,她得先弄清楚姜公子为何来找她。

    许言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公子,为何深夜来寻属下?”

    如今已是寒秋,夜里更是冷,他大半夜不睡觉站她门口做甚?

    姜秋白抬起眼,一双眼睛红彤彤的,明明是惑人桃花眸,此刻却红的像只兔子,看起来怪可爱的。

    虽然许言素来对他没好气,但看着这样一张脸实在很难发脾气,她只能微微压低了声音,素来润朗的嗓子附上温柔的假象。

    “你怎么了?”

    “谁欺负你了?”

    “怎么不说话?公子?”

    姜秋白那双眼里带着些委屈和悲悯,恍惚间竟有些像林长安……

    他吸了吸鼻子,有些娇气地用微哑的嗓子道:“做噩梦了,要阿言陪我睡。”

    许言一愣,张口便想拒绝:“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却发现姜秋白红着眼睛在掉小珍珠。

    她说不出话了,这是……干什么呀……

    怎么搞得好像拒绝他,就是在欺负他似的……

    屋内的温度渐渐上升,许言给炭火盖了个罩子,有些无奈的看着姜秋白。

    “你睡吧,我守着你。”

    “不要!”

    一番争执,二人终究还是躺在了一张床上,只不过是盖两床被子的。

    姜秋白说他害怕,非要拉着许言的手。

    许言很无奈,拉她有什么用?

    何况姜公子活了十七年,难道没做过噩梦吗?总是这般要人陪的?

    姜秋白很想哭,一看那个死呆子就想哭,偏偏对方还冷着一张脸哄他,他更想哭了。

    其实做噩梦是骗人的,是今天他出门瞎逛遇见一个人,嘟嘟囔囔说着许言的名字。

    他花了大功夫,从对方口里套话,又跑了好些地方找那些个旧人,几番打探才知晓了许家的幸秘。

    或许是亲身经历者印象深刻,素来喜欢描述那些印刻在脑海中的血腥和杀戮,他越听,便越胆战心惊。

    从前他以为自己苦,却原来有人比他苦百倍。

    “都是血啊……”

    “整个宅子都是死人,躺的横七竖八的,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俺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死人……”

    “那个捕快护着小姑娘啊,被一箭穿心了。”

    “大夫都说没救了,不知道她怎么挺过来的……”

    “后来啊?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大抵是跟着师傅去了南疆了吧。”

    “那些我就不知道了,小公子,你认识她啊?”

    姜秋白对那个坐在门口的老人摇了摇头,道:“不……不认识,只是好奇。”

    “不认识啊……你好奇这些做什么,不怕晚上做噩梦啊?”

    姜秋白拉着许言的手,她的手温暖而干燥,手心和手指骨节处都有厚厚的茧子,仔细摸可以感受到手指之间的疤痕。

    她是个剑客,但是很少见她使剑,她抱着那把剑,似乎从来不用。

    她去了南疆,然后呢?她的师傅呢?为什么她现在是一个人?

    后来呢?

    后来呢?

    带着乱七八糟的思绪,姜秋白沉沉的睡去了,而他旁边躺着的人,还格外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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