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溯前追往史(五)
盛雪额头上的伤隐隐作痛,她总是忍不住伸手去碰。
“别摸。”林旭东按把盛雪的手拉下来。
盛雪抿唇看着他。
刚才有点忘形,无意中碰到伤口。在医院时没觉得有多疼,这碰一下才后知后觉敏感起来。
林旭东给盛雪换药,撕下来的纱布上带着血迹,不是很多只有一小块。他动作很快,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棉签刚碰到盛雪额头,盛雪便“嘶”了声。
“弄疼你了?”林旭东的手立刻顿住,“是我下手太重,我轻点儿。”
“没有。”盛雪摇头。
林旭东够小心了,只是药水碰到伤口,有点刺激感,她一时没适应才会有反应。
“你继续吧,我不疼。”盛雪扯着林旭东的衣角让他继续。
再上药,盛雪忍着一声没吭。只是她不时皱眉的表情便林旭东收入眼底,他没有办法,只能尽快结束。
“好了,”林旭东把盖子拧上,“这几天都不能沾水,要注意。”
“知道。”
盛雪抬上去摸新的纱布,又被林旭东按下来,“说了别摸。”
“感觉怪怪的。”有点微疼还有点痒,她会忍不住下意识去碰。
“那也不能碰。”林旭东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哦,知道了,”盛雪的保证来得敷衍,林旭东不放心她,一直盯着她,她立马说道,“绝对不碰。”
林旭东进了厨房,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盛雪帮不上忙,就在沙发上看节目。
在冰雪天地录制的综艺的最新一期她还没看,正好趁现在有时间把内容补上。
冬季两项的内容依然是在节目的最后,盛雪直接跳到最后先把冬季两项相关的看完。
这期的内容是冬季两项组在训练中心进行短距离模拟赛,男女队分开,再按照成年组、青年组和少年组进行比赛。
那天比赛盛雪没有跟全程,跟完女子组她就去跟高山滑雪那边了,后半程的比赛没有看到,今天正好可以补回来。
范明远上场时一脸严肃,那些天他因为林旭东心情一直不太好,训练状态也不佳,见谁都不给好脸色,唯独见到林旭东时一脸别扭。
盛雪想起不禁笑起来,范明远这人其实挺有趣的。
看着电视,盛雪往旁边倒,瞥见被林旭东扔到一旁的枕头。
前不久,两人打得火热,他一直低头脖子酸,直接把她放倒在沙发上,那时枕头夹在两人中间。他嫌枕头碍事,拿开扔在一边,她突然抬头不小心被枕头的边角带到,才弄到额头的伤。
盛雪暂时不想在沙发上看见这个枕头。
她拿起枕头跑进林旭东房间,拖鞋没穿好又跑得快,动静大了点,引得林旭东往外看。
盛雪从房间出来,对上林旭东探究的视线,她立马顿住。
林旭东问:“去房间做什么?”
“没做什么。”盛雪挪着小步子往沙发方向移。
林旭东顺势看过去,看见她原本所在的位置旁少了东西,再想到房间,他立刻就明白了。
“是吗?”林旭东作势往外走。
盛雪:“真的没什么。”不想他出来,放个枕头而已,本来没什么的,现在好像整得有什么了似的。
林旭东不再逗她:“吃饭。”
晚上盛雪没回家,她想跟林旭东一起。
他们俩分开那么久,原本她在出差,他在队里,根本见不上面。即便她没有出事儿,他有去容城找她的打算,他们也不能在家独处。
现在也算因祸得福,两人能一起待上几天。
盛雪靠在床头玩手机。
柏巧发消息来消息,控诉宋清瀚限制她的自由,什么都不让她做,哪里也不让她去,再这么下去她在家里会待疯。
盛雪笑她不识好歹,宋清瀚那是关心她。
不巧:这样的关心送给你。
[雪花]:正享受着呢。
不巧:[白眼]
林旭东也什么都不让盛雪做,基本她需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不是把她当废人,只是关心她。至于限制自由这一说,盛雪相信绝对是柏巧夸大说词,她再清楚不过,柏巧就是个闲不住的主。
“在笑什么?”林旭东洗漱完回到房间,手里还拎着被盛雪放在客厅凳子上的包。
“没什么,跟柏巧聊天呢,”盛雪瞥见林旭东手里的包,“你这个包是从队里带回来的吧,我之前都没见过。”
“嗯,队里发的背包。”
“这里面装的什么,你的行李吗?”她帮他把包从楼上拿下来时觉得他的包很重,明明看起来没装什么东西。
林旭东讳莫如深:“一些以前的东西。”他去容城找她原是想跟她说信的事,中间出岔子,那场车祸打扰了他的思绪,让他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现在被盛雪提起,他才想起。
“是在队时的?”盛雪问。
“嗯,”林旭东点头,“明远有帮我保存着。”
盛雪讶异,没想到范明远这么有心,竟然帮林旭东保存着过去那些物件,那些对林旭东来说都是珍贵的回忆啊。
“我可以看看吗?”
盛雪抬头望着林旭东,她的眼神告诉他,她很好奇,很想看。
林旭东手上一紧,继而说道:“看吧。”
盛雪从林旭东手上接过包,动作小心翼翼,在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之后,她可不敢随意对待。
拉链拉开,能看见里面的每样物件都用不同颜色的包装区分开,有大有小,单是这么看,完全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她顺手拿出最侧面那个最大的,很重,摸起来的手感像是相框。
她把包装拆掉,真的是个相框,相框的四个尖角被缠上。这是一张合照,里面有很多都是她熟悉的面孔,还有一些是她面生的人。林旭东站在正中间,他的身边是张学扬教练,那时候的林旭东笑得很开心,脸上没有任何阴郁的情绪。
“很早之前拍的。”太过久远,林旭东自己都忘记具体日期。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盛雪手指抚过照片,看向林旭东:“都是美好的回忆。”
“嗯。”他的过去不是只有那些痛苦记忆,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那些被他遗忘的美好的瞬间都被他留在队里,是范明远帮他保存着。
盛雪继续翻包,拿出一个盒子,看见里面满满的奖章奖牌。
她记得运动员们准备离开冬季两项训练中心前一晚,她在于霜那有看到很多奖章奖牌,那些都是属于于霜的荣誉。
这些是属于林旭东的荣耀。
他曾经参加过很多比赛,拿下很多奖,他曾经是很多人的骄傲。
这几年,他褪去光芒藏匿在角落,被人们遗忘。可事实证明,不该被遗忘的人,即使在角落也依然闪闪发光。
盛雪没有动那些奖章奖牌,只是看看便将盒子合上。
百感交集,她看见这些心情尚是如此,林旭东看见时只会比她的心情更复杂吧。
林旭东见盛雪把东西往回收,问道:“不看了吗?”
“不了。”盛雪原是打算看到这里为止,里面都是跟他有关的,她怕自己每拿起一样都要让他解释,她不想他总想起过去。
“再看看吧,”林旭东凝着她说,“再看看。”
盛雪对上林旭东深邃的视线,心不禁跳地快起来。
“那我再看看。”
被林旭东影响,她打开包的动作都变得更慢。
他刚才的眼神……
盛雪触摸到一个很厚重的包装,好像里面有分层几摞,她拿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要拆开吗?”被包裹得很好,她要看的话必须得把外包装撕掉。
林旭东说:“拆吧,本来也是要拆的。”
盛雪照做。
看着里面东西渐渐露出的边角,很眼熟,是信封,很大的信封,里面塞满了东西。
“这是?”
盛雪转头看向林旭东,林旭东没说话,只是示意她看。
大信封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写。
盛雪不确定里面到底是什么,但凭手感,应该是类似纸张卡片之类的,总之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
她随机打开一个大信封里,发现里面全部是信件,她又了林旭东一眼,不知为什么,心跳又加快了,她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
盛雪抽出最上面的一封信,信封上的字渐渐露出来。
“云城云际体育中心冬季两项组dong(收)
遂城连际区华万路365号遂城大学sh(寄)”
两排字整齐的出现在盛雪面前。
盛雪死死地盯着“dong”,不敢眨眼,心跳再也不受控,异常得快。
是她想的那样吗?
林旭东就是dong?!
是这样吗?
在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以前,盛雪不敢笃定自己的猜想:“你为什么会有这些信?”
“我入队不久,队里联合其他冰雪项目举办了一次活动,目的是为了让更多人了解冰雪项目。也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讲座。你拿到的宣传册子里也有我的联系方式,”林旭东目光不离盛雪,“这些信,都是一个人写给我的。”
得到确切的答案,盛雪仍不可置信。
林旭东继续说:“她是一个冬季两项爱好者,在信里问了我很多关于冬季两项的问题。起初我以为她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但后来发现她不一样。她对冬季两项有满满的好奇心,什么都想知道,问的问题也越来越深,我说的每一点她都有认真在记,她是真的喜欢冬季两项。”
盛雪拿着信的手不断收紧。
“她说她要看我比赛。”
“她说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冬季两项赛事的解说员,她希望有一天能为我的比赛解说。可惜后来我们失联了。”
盛雪眼睛泛酸,抬起头看向林旭东,他的眼框泛红,他也在隐忍。
“在她告诉我她要来云城的那封信到来之前,我遭遇了车祸。那天我的母亲去世,教练带我赶去医院,我在路上因为心情烦闷打开了收音机,正好听到一个声音说‘白雪皑皑的雪’。我听见她提到冬季两项,提到比赛,提到我,我知道,她就是一直和我通信的人。但我不知道她的全名,我只是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听到她在向我求救,听到有人喊她‘沈雪’,我便一直以为她叫沈雪。”
林旭东:“我还去医院查了,那场车祸里确实有个叫沈雪的人,她在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理所当然的以为,那个一直和我通信的她,死了。”
盛雪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她一直以为dong是冬季两项的冬,是冬夜是冬雪,却没想到dong其实是林旭东的东,是旭日东升的东。
他常戴的那个袖章,那个d,就是dong啊!
那个一直以来和她书信往来的人,那个曾经她最崇拜的人,她的理想,她为之奋斗的方向和动力,原来是他,是林旭东,是她的爱人林旭东。
“是我失约了,”林旭东为盛雪擦眼泪,她说过的话她都做到了,但他没有,“我没能回你信,没能让你在比赛场上看见我。”
盛雪不停地摇头,她不曾想过,她和他经历的是同一场车祸。更不曾想过,他没回信的原因是这个。
“盛雪,对不起,没能认出你。”相似的声音这个点,但凡他多想想可能就会不一样。还有她告诉他她曾经遭遇车祸,但凡他多问两句,弄清她车祸的时间地点当时发生了什么,他都能早点认出她。
“没有对不起,不要说对不起,”盛雪扑进林旭东怀里,“是我太迟钝了。”那么多细节,冬季两项运动员、袖章上的字母d、对她声音敏感、车祸,甚至包括最初的见面,她明明都挨着边线了,却不曾踏过去一步。
盛雪哭得很厉害。
此前把dong和林旭东看成是两个独立的不同的人,将他们的经历分开的,现在并作一起,盛雪更加心疼林旭东。
他很早就向她透露过,他的家庭氛围不愉快,他的训练很苦,苦在心而不是身。他曾一度想过放弃,觉得他的坚持没有意义。他好不容易抗过来,他想通了,面前本该是光明大道的。
那场车祸,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梦魇。她大半年休学在家,他直接离队。而他离队的一部分原因,有她。她是他这么多年来心理的困扰,让他夜不能寐的人,不是别人是她。
盛雪越想越伤心,情绪堆积迸发,难以自持。
“别哭。”林旭东心疼,他让盛雪看信是想让她知道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往来,她那个“蓝颜知己”是他,他们两人命运的线早在很久以前就纠缠在一起。他并不想她难过。
盛雪任凭林旭东抱着,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掉:“你……”她试图开口说话,一出声却控制不了地抽咽。
盛雪紧攥着林旭东的睡衣,克制自己:“你这些年睡眠质量不好是因为我。”
以前以为是因为“沈雪”,她心疼又别扭,知道是因为自己后,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的声音对他的影响很大,是因为他在车祸时听见她求救。他错以为她死了,又把错归结到自己身上。
林旭东无法反驳,他看心理医生,盛雪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张学扬教练开车载他去医院的路上,他满脑子想着比赛和母亲去世,心烦意乱。在透过电台听到盛雪满心欢喜地说着关于他的一切,说要来看他比赛,想给他惊喜,他低沉的情绪得到治愈。
他头一次迫切的想跟一个人见面,他也不禁期待起她来看他比赛的那天。只美好愿想没有迎来,迎来的是车祸。他亲耳听见她在求救,他想做点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醒后得知自己的腿伤严重,张学扬教练重伤未醒,而她“死了”。他开始没没日没夜做梦,反反复复梦到那场车祸,甚至会脑补到她“死”的画面。梦里他看不清脸,但他知道“她”就是她。
盛雪哭到没劲儿,睡了过去。
林旭东小心翼翼把她放倒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那场车祸和“沈雪”一直是他的一个心结,在知道盛雪就是“沈雪”后,他为她活着松了口气。可这次车祸,好像又让他走进另一个泥沼。
他有种不真实感,他一但把盛雪代入“沈雪”,就会想到车祸,想到“沈雪”的求救声,想到“沈雪”的死。在他的潜意识里,“沈雪”就是死了,他害怕盛雪会变成“沈雪”离开他。
“林旭东……”他的手抚过她的脸,刚收回,她翻环抱住他的手,眉间紧蹙,睡得不安稳,嘴里喊着他的名字。
“我在,”林旭东轻声回应道,“睡吧,我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林旭东看着盛雪怔怔出神,片刻后他拿出手机发消息。
盛雪是在林旭东怀里醒来的,她不记得自己昨天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记得自己哭到抽咽不止,林旭东一直哄着她。
他看起来睡得很不好,人是绷着的,一点也不放松。他训练期状态紧张,睡眠质量下降。这几天又因为她提心吊胆,没睡上一个好觉。
她不敢动,怕惊扰他。
盛雪闭上眼睛。昨晚哭得太久,她眼睛现在很酸,倒不如陪他再睡一会儿。
突然传来震感。
盛雪寻找来源,发现林旭东的手机在枕头边。
宋清瀚:“想得怎么样?需要约个时间聊聊吗?”
宋清瀚这话是什么意思?
盛雪不自觉看向林旭东,能让他去找宋清瀚聊,肯定是有他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是跟昨天聊的有关吗?
盛雪没忍住,打开了林旭东的手机,画面还停留在跟宋清瀚的聊天页面。
lxd:聊聊。
lxd:我这几天才得知,沈雪没死。准确地说,盛雪就是沈雪。
宋清瀚:然后?你是什么感觉,如释重负还是其他?
lxd:害怕。害怕这是一场梦。
宋清瀚:为什么?
lxd:这几天我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场车祸,耳边不断环绕她向我求救的声音。我怕一睁眼,连盛雪都不见了。
宋清瀚:你这是接收信息时出现了混乱,需要调节。你是打算先自己调整还是跟我约个时间?
lxd:我再想想。
盛雪酸胀的眼睛再次泛起涩意,他在害怕,在医院的时候他表现得很明显,她以为那只是一时的。他回来后表现得很正常,她还以为没事儿了。
他一直耿耿于怀那场车祸,他受困于她的求救声,他还没有彻底走出来,他从来没有完全放下。
眼泪顺着流下来,盛雪转头埋于枕头里。
她曾经找宋清瀚问过,她想帮林旭东,宋清瀚说这是心病,如果真的那么好解决早就解决了。用一句俗话来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但林旭东的系玲人已经“死了”,只能把问题交给时间去解决。
现在她就是那个系玲人,她可以帮他。
盛雪有动静,林旭东很快就醒了。
“盛雪?”他还没完全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朝盛雪看。
盛雪蹭掉眼泪,快速往他怀里转,有意不让他看见她刚哭的眼:“你醒了。”
林旭东顺势搂住她:“嗯。你醒很久了吗?”
“没有,比你早一点,”盛雪贴着他的心脏处心着他的心跳,她喊他的名字,“林旭东。”
“嗯?怎么了?”
“我刚刚看到宋清瀚给你发消息,所以看了你昨晚跟他聊的话。”
林旭东猛地低头,盛雪立马抱紧他:“你听我说完。”
林旭东僵在那儿,下巴抵在盛雪的头顶,搂着她的手渐渐缩紧,感知他自己力量过度,怕伤到她又立马松开。
盛雪感受到他的挣扎,抬起头,抚上他的脸:“林旭东,你看看我,我是真实存在的,我不会离开你。”
林旭东呢喃着她的名字:“盛雪,”他的额头抵着她的,“我梦见你死了。你向我求救,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然后你就从我生命里消失了,我们从没遇见,我们没有在一起,你恨我。”
他的声音太具破碎感,揪得她心痛:“不是的,那只个梦而已。我从来都没有向你求救,那只是一种求生的本能而已。我不想死,我想活,所以你看,我活下来了。老天是怜惜我们的,让我们再相遇,让我们在一起。我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恨你呢。”
林旭东眼眶湿润,紧紧地盯着她,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了。
“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身上还有一处文身吗,”盛雪睫毛微颤,“你要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