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溯前追往史（三）
盛雪记得那年冬天，她最开心的事就是爸爸告诉她，他们准备举家搬到云城定居。
起初父母担心她不愿离开熟悉的环境，有意探她的口风，还时不时向她透露要搬家的意向。后来见她为此兴奋不已，还怪他们自己过于小心翼翼。
换城市是个大动作，一时半会搞定不了，那段时间她爸妈为搬家的事情忙前忙后，而她专心上学。
等到盛雪放寒假，搬家这事儿也定下来了。
原定出发去云城的时间是早上，父亲合作单位那边临时出了点状况，父亲去交涉耗费很长时间，不得已改到下午。
父亲回来后，母亲问他：“情况怎么样？今天还能走吗？”
父亲说：“没什么大问题，都已经解决好。已经这个点儿了，就吃完午饭再现在出发吧。”
前往云城的路程说短不短，盛雪从一开始的兴奋到犯困，最后索性在后座睡上一觉，等她再睁眼，车子停住了。
盛雪睡眼惺忪：“到了吗？”
“没呢，堵车了，”母亲转头看向盛雪，“你还可以再睡会儿。”
盛雪睡了那么久，哪还有睡意，揉着眼睛起身，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天已经天黑了。她把车窗降下，冷风吹过，顿时清醒。她看着邻近和自家的车后面都排有很长很长队伍。
“高速上也堵成这样？”盛雪高速上得少，头一次见这阵势。
驾驶座的父亲笑着回答：“赶上放假，再加上近来总下雪，堵着也正常，尤其快下高速这块儿，夸张的时候能堵几个小时。”
“那是挺夸张的。”
盛雪很幸运，赶上夸张的趟次，一堵就是两个小时，车子在高速上蜗速前行。
到了饭点，她肚子开始叫，从包里拿零食应付，干的东西吃多了就忍不住灌水，水喝多了就想上厕所。
索性她家的车已经重新上路，不然她就完了。
车开进离他们最近服务区，盛雪一家在服务区短暂停留片刻便再次出发。
盛雪上车抢了副驾驶的位置：“我坐副驾驶，一会儿下高速，我好给我爸指路。”
“你爸有导航，”她妈无情拆穿她，“我看你是想去那个什么体育中心吧。”
“这不是顺路嘛，我查路线了，去新家正好要经过那儿，就路过看看，我又不进去。”盛雪解释。
“哦，是吗？我也查路线了，怎么不记得那条线上有你想去的那个地方？是我记错了吗？”
盛雪心虚，干笑着。
盛爸替她解围：“可能是另外一条线，是吧，小雪？”
“是是是，就是另外一条线。”
盛妈对他们父女俩那点小心思门清，懒得再多说，由他们去。
进入云城范围，盛雪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写着“欢迎来到云城”。
接近高速口，盛雪帮盛爸把导航调出来。
下高速时已经很晚，远远超出原计划的时间。还好她爸妈很早之前就有陆续搬运一些必要物品到新家，不然这一次性请搬家公司跨城市来，今天必定耽误。
从高速下来的第一个红绿灯，盛父打开收音机，正好是市广播电台的留声节目。
“爸，你听电台不怕听不清导航啊？”盛雪特意将电台声音调小。
“你不懂，到一个新的地方，就得收听当地的电台，这是地方文化的展现。”
“是吗，不都差不多。”
“差多了。”
盛雪学的是播音主持，对声音敏感度相对较高，听了一会儿节目，确实感觉不太一样。
遂城广播电台的晚间节目喜欢讲故事，有时悲情，有时搞笑。甚至一度讲过鬼故事，大晚上的让人毛骨悚然。
云城广播电台的晚间节目却是互动类，主播会给一个主题让听众们去留言，主播会念出来，再发表看法或给听众建议。在主播念听众留言间隙，听众可以播打热线，接进去就可以跟主播聊天、吐槽或者点歌。
今天的主题是“分享一件开心的事儿”。
盛雪好奇：“这电话真的能打通吗？”
“刚刚不就有一个打通的，”盛妈突然开口，“都成年了，怎么好奇心还这么重。”
盛雪说：“哪有。”她只是在想，如果她打过去，有机会被接听吗？那么多人打电话，她能打通的概率有多大？
“有好奇心代表有求知欲，是好事儿，”盛父转头看向盛雪，怂恿她，“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试试？”
盛雪被挑起心思，在广播里播报电话号码时，她跟着一个一个按下数字，最后按下拨出键。
电话里传出铃声，响了一阵，传出声音，让她按照指示音按键。她按下键，又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让她保持通话不要挂断。
盛雪等了很久，久到她自我怀疑，她是不是输错号了？这个电话根本不会接通吧？热线就是骗人的吧？电台里打能电话的都是托儿吧？
突然真人声音传出来：“喂，您好。”
是一个姐姐，字正腔圆。
“喂？是，是我吗？”盛雪没想到真的接通了。
“没错，就是您。请问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我叫盛雪，盛大的盛，白雪皑皑的雪。”
盛雪说话的时候还能听见车内电台里传出的声音，和她本人人声音不太像。给电台打电话是她第一次尝试，而且是一边听广播一边打电话，这种现实声音和广播里的声音同步在耳边萦绕的感觉很奇妙。
“很好听的名字，我可以叫你小雪吗？”主播问。
“可以。”
“那么小雪，你今天想和大家分享什么开心的事儿呢？”
主播的问题把盛雪问住了，她打电话前根本没思考电话接通后她要说什么。
“嗯……”
盛雪看向盛父，盛父瞥她一眼，像在说，他也很好奇他女儿有什么开心的事儿。
“确实有一件很开心的事儿。我有个朋友，他是冬季两项运动员，我一直都很想到比赛现场看他比赛，为他加油。今年冬季两项有场比赛会在云城举办，而我们家正好搬到了云城。”盛雪没意识到，自己说这些时，嘴角带着笑。
主播很快接话：“所以你可以去现场看他比赛，为他加油了对不对？”
“嗯。”
“这确实是一间值得高兴的事情。你的这个朋友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他还不知道，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主播笑着说：“你很有心，你的这个朋友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盛雪回答道：“他很特别。”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
等红灯的间隙，盛雪听见主播问她：“有多特别？”
“他……”
左转灯亮起，车子启动，开出去小半个弯，侧面传来一声巨响。
盛雪蓦地抬头，看见有辆货车直朝着她开来。
车内响起一声尖叫，盛雪听见妈妈在喊：“车！小心！！”
盛雪看着迎面而来的车，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车子猛打方向，她像是要被甩出去。没等身子回正，车子便遭到撞击。
“砰——”
又一声巨响，玻璃碎裂如数打在她身上。她被冲击力带着撞到头，意识陷入混沌。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透过电波时有时无：“喂，小雪？你那边怎么了，能听见我说话吗？小雪！”
是刚刚还在和她通话的主播的声音。
她试图抬手，手根本不受她控制，她找不到手机。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在流失，她好像撑不住了，她好害怕，本能地求救：“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
她彻底失去力气，耳边出现杂音，还隐约能听见妈妈在喊她，她试图回应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盛雪在梦中挣扎着，试图发出声音，却发现不管怎么努力，始终不能开口，她只能一次又不一次地喊。
“妈……妈！”
盛雪猛然惊醒，大汗淋漓，贪婪地呼吸着。
“盛雪，”林旭东握着她的手，探身向前，很是紧张地看着她，“你醒了。”他满是担忧的眼神，在确定她无事后，稍稍放松些。
“林旭东？”盛雪刚醒，人尚懵，打量周围才发现自己身在医院。
她记得自己跟柏巧在去体育馆的路上，林旭东打来电话，紧接着她们的车追尾了。
“嗯，是我。”林旭东靠近她，贴着她的额。
通话里突然传出撞击声，通话中断，不管他怎么喊她都得不到回应。
他不受控地回想着几年前的车祸，他第一次这么心慌，害怕万一，害怕失去，那样的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一直联系人打电话，查路线，查医院。找到盛雪所在的医院，他马不停蹄地赶来。
医生对他说：“没有大碍，只是皮外伤，惊吓过度才会晕倒，休息休息再观察一下。”他还是放心不下，一直守着她。
他都没有发现，他的手到现在都还在抖。
盛雪盯着他看也不说话，林旭东免不了担心：“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去喊医生来。”
盛雪立刻摇头：“没有不舒服，我没事儿，”她握住他覆在她脸上的手，又说，“让你担心了。”
他们俩好长时间没见，他出现在她面前却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他看起来脸色很不好，即使之前大量训练他会露疲惫，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脸上写着紧张、担忧和害怕。
“你没事儿就好，”林旭东确实很担心，可这是意外，不是她的错，他知道她经历这一遭肯定也很害怕，她需要安慰，“没事儿就好。”
“林旭东，你能抱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