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山川雪海间（六）
“东哥！”
一道声音响起。
盛雪没有没能分辨出是谁，只是看见一群穿着深色运动服的运动员中，突然多出一个浅白色的身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奔到他们面前，准确得说是林旭东的面前。
盛雪回过神来，看向那个女人，她觉得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由不得盛雪细想，她看见女人伸手去抱林旭东，还注意那女人看林旭东的眼神。
那眼神跟于霜看林旭东时不一样，不是朋友间该有的眼神，更像是对异性的欣赏和思念以及一些她解读不出的情绪。
盛雪立马别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抓紧。
那个女人看起来跟林旭东很熟，一见面就能往他怀里扑。
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林旭东抬手按住来人的肩，抵住来人过分的热情。
他余光里都是盛雪，看见她第一时间本能跟他保持距离，他不禁皱眉。
“好久不见啊，东哥，”女人说完还欲向前，“怎么也不给抱一下？”
“刘佳，”林旭东语气严肃，瞥一眼刘佳的腿，“腿不要了，敢这么跑！？”
盛雪听见刘佳两个字，才猛然响起为什么在见到刘佳后会觉得刘佳眼熟了，刘佳是当初那场林旭东逆风翻盘比赛里的另一名女队员。
刘佳笑着：“看，只有你关心我的腿，他们都好没良心。”一个个见到她都冷着脸，巴不得她不要出现。
“胡闹。”
林旭东一提声，刘佳就变乖了，她对着林旭东撒娇：“东哥，你别凶我，我可是听说你跟范明远有比赛，特意来看你的。”
盛雪在一旁站着，只能干看着他们互动，她有些尴尬。
“回你轮椅上。”林旭东说。
刘佳脸垮了，冷着声说：“我不坐轮椅。”
盛雪听见林旭东的话，有些讶异，她记得刚才刘佳跑起来飞快，并没有看出哪有问题，只是看林旭东严肃的样子，肯定不是开玩笑。
盛雪不自觉看向刘佳的双腿，出于好奇多打量了几眼，完全是无心的，可落在刘佳眼里，盛雪的行为无疑是对她的一种冒犯。
“你看什么！”刘佳本就不爽，现下全然将怨气撒在盛雪身上。
盛雪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可能戳到刘佳的痛处，她立马的道歉：“抱歉，我不是……”
“谁要听你的抱歉啊！”刘佳狠狠地瞪着盛雪，之前没好好看，现在才注意到盛雪的存在，她将盛雪从到到尾打量一番，心里吃惊，只觉盛雪跟张高轩之前朋友圈那张照片里的人的打扮很像，该不会就是同一个人吧？
林旭东挪了一步，把刘佳的视线切断：“刘佳，不许没礼貌。”
“没礼貌的人是她，”刘佳指着盛雪，委屈至极，“她盯着我的腿看。”
“她不知道，你别随便冲人发脾气。”林旭东余光瞥向盛雪，看盛雪低着头，他知道她也委屈，可她就一声不吭站在那儿。
刘佳虽是不满，但林旭东发话了，她也只能忍着。
林旭东再次说道：“赶紧的，回去坐着。”
“我不想，”刘佳满脸写着抗拒，只是触及林旭东凌厉的视线，她只能妥协，“那东哥你抱我过去。”
盛雪听见林旭东说：“站好。”
她发现林旭东脸上的厉色和关心不是假的，他甚至在纵容刘佳的任性。
刘佳随即笑逐颜开，等着林旭东。
盛雪头越埋越低，手越抓越紧，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局外人，他们的世界她根本插不进去。
她应该离开这里的，可是她迈不动步子。
林旭东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众人，提声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推过来！”
盛雪一愣，朝林旭东看去，是她看错了吗，他刚刚好像在看她？
刘佳本以为林旭东会顺着她来，不满地看着林旭东：“东哥？！”
林旭东无视刘佳的不情愿，他的态度表明，在这件事情上没得商量，他发现他们没动，又说道：“等我过去拿？”
罗子军率先反应过来，立马推着轮椅到刘佳面前。
刘佳沉着一张脸，赌气地站在原地。
林旭东冷声说道：“不要你的腿了？”
刘佳声音更冷:“没都没了，还要它干嘛。”
刘佳的话让现场陷入沉默。
盛雪克制心中的震惊，难怪刘佳会因为她多看了几眼，就冲她发脾气。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看似无缺的外表下，竟然残缺不堪。
盛雪咬着下唇，移开视线，就怕自己一个眼神再次激起刘佳敏感的情绪。
林旭东脸色很不好看，他蓦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眼便隐去所有情绪，他开口，极尽哄着：“坐着，行吗？”
刘佳沉默着，表情有些松动。
绕是平时再粗线条的罗子军，这个时候也会察言观色，他的视线在林旭东跟刘佳之间来回扫，得到林旭东眼神示意，罗子军立马把轮椅推到刘佳身后。
“我不要你推我。”刘佳冲着罗子军说。
林旭东立马说道：“我来吧。”
罗子军让位，感慨林旭东是真能忍，刘佳这脾气，多来几次他得翻脸。
林旭东推着轮椅靠近刘佳，让刘佳坐下。
盛雪看刘佳坐下有些不方便，主动问道：“需要帮忙吗？”
刘佳睨她一眼，拒绝的话到嘴边，便听见于霜跑到身边来：“我来。”
队里唯二两个刘佳不会也不敢拒绝的人，就是林旭东跟于霜，于霜一开口，刘佳就算是不情愿也得忍着。
于霜把刘佳扶上去，继而转头对盛雪说道：“我陪你走吧。”
林旭东要推刘佳，估计两人也有话要聊，盛雪一个人在旁边也怪尴尬的。
盛雪跟着于霜并排走在林旭东他们的后面，能看见坐在轮椅上的刘佳会时不时地回头，脸色比较差，但是看到林旭东的时候会好一些。
于霜自然也能看见，她搂着盛雪的手臂，故意放慢速度。
“怎么了？”盛雪扭头看向于霜。
于霜小声说道：“咱们离他们远些，走得太近，一会儿她又指不定没好脸色。”
盛雪对刘佳不甚了解，既然于霜这么说了，她照做就是。
环视周围，其他运动员们走在最前面，速度都挺快的，像是巴不得早点到食堂去。
“她叫刘佳，”于霜突然开口，“以前也是一名冬季两项运动员。”
盛雪沉声应道：“我知道。”
她对刘佳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场男女混合接力赛，刘佳作为第一棒，虽不及其他人发挥超长，但水平也算稳定。
细细想来，刘佳在视频挺面善的，而且哭得最狠的就是刘佳，当然，看到林旭东赢，最兴奋的人也是她。
“你知道？”于霜惊讶地看着盛雪，东哥连这个也跟盛雪说了？
盛雪解释：“我看过你们接力赛的视频，你、林旭东、邵俊力还有她，混合接力，林旭东反超夺冠那一场。”
于霜目瞪口呆，随即噤声。
盛雪看着于霜这么沉默还是第一次，平时她都是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
于霜注视着林旭东他们的背影，调节好情绪，对盛雪说：“那场比赛，真和是起伏最多的一场比赛。”
“嗯，那场比赛，很精彩，也很让人……”激动和难受。
盛雪每次想起那场比赛，泪液就会上涌，心疼里面的每一个人。
于霜苦笑，搂着盛雪的手一紧，对盛雪说：“那是我永远忘不了的一天。”
那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盛雪凝着于霜，对她即将说的话，又期待又紧张，她有种预感，于霜要说的，是跟刘佳有关。
“那场比赛下来，大家都松了口气，所有人都在想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可是没等到离开比赛场馆，刘佳就倒下了。”
于霜想想当时的画面，就忍不住皱眉。
盛雪想要安慰于霜，又不知如何开口。
那场比赛，时间太过久远，时至今日，已快十年。
“是恶性骨肿瘤，”于霜对盛雪说，“发现得算早，所以当时只是做了肿瘤切除手术。”
刘佳晕倒不是因为病变，而是因为那天身体精神消耗太大，体力不足，人虚脱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晕倒，休养一下便好，可谁能想到，到医院后做个全身检查，会被告知疑似在刘佳身体里发现肿瘤。医方给的建议是尽快手术，然后做病理检查。
手术前，刘佳住了几天院，前期队里跟医方都瞒着她，临近手术了，不得已只告知刘佳。刘佳比大家想象中镇定，她本就心思敏感，早感觉到异样，如果自己只是普通晕倒，就不至于在医院住那么久的院。
在手术后，医方给了准确结果，是恶性骨肿瘤，因为发现的早，手术及时，后续配合治疗，积极复查，生存率还是很高的。
盛雪听于霜这么说，也敏锐反应过来，刘佳说她腿没了，怕是后来生了变故。
“手术后，刘佳需要很长的恢复周期，基本等于职业生涯没了，那几年她的脾气越来越差，起初大家还能忍着她，但后来大家被折磨得难受也爆发过好几次，就彼此之间关系有些僵。”
这就是他们聚在一起氛围怪异的点。
于霜又说：“一年半前，刘佳复发，很严重，就截肢了，”于霜在左小腿膝盖以上大约五厘米的位置比了一下，“从这以下，全没了。”
盛雪睫毛颤了颤，果然，所以她刚刚看刘佳腿的时候，刘佳才会反应那么大。
于霜叹气，“所以，她刚刚……”
“没关系的。”盛雪能理解，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
于霜觉得盛雪太好说话了：“也就是你了，换作别人，不会给她这个面子，毕竟谁也不欠她的。”
刘佳这些年杖着自己的情况，消磨队员们的耐心，每一个几乎都对她恨得牙痒痒可同时又万般无奈。
“她跟东哥——”于霜说到一半，打量起盛雪来。
盛雪看着淡定，面上没有太大的波动，也不知道她到底在不在意。
于霜咬牙，不管盛雪对林旭东是什么想法，她都跟盛雪说清楚：“她喜欢东哥，明目张胆地那种。”
“是吗？”盛雪注视着前方两人的背影，看到刘佳一直在回头看林旭东，刘佳盯着林旭东看时眼神是藏不住的喜欢，紧攥手。
“嗯，以前在队员里，那一批老成员几乎都知道，”于霜丝毫没关注到盛雪此刻的表情有多复杂，她继续说，“刘佳追东哥追得疯狂，东哥一开始是明确拒绝的，表示只想好好训练不想其他。后来刘佳有所收敛，专注训练，她找东哥也几乎都是谈训练和比赛，东哥自然就不会拒绝，一来二去，相处的时间也多。再加上刘佳对东哥的心意仍是放在明面上，任谁都能看出来的，我们所有人都默认他们会在一起的，可后来——”
后来刘佳和林旭东两人前后遭遇变故，纷纷离队，自然也就谈不上在不在一起。
“林旭东对刘佳呢？”盛雪问道。
于霜说：“东哥对她很好啊，很照顾她，刘佳出事后，我们这些人里最能忍刘佳的就是东哥了。”
盛雪不知道，林旭东还有这么一段。
原来除了沈雪，还有刘佳。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林旭东会不会跟沈雪在一起？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林旭东会不会跟刘佳有结果？
如果她开口问了，林旭东会给她一个怎么样的答案？
“哦，差点忘了一个人，”于霜语气变得怪异，“还有范明远，他比东哥还能忍，而且他可比东哥忍得时间要长得多。”
“为什么？”盛雪讶于于霜所说的话，很难想象于霜说的那个人是范明远。
“当然是因为他喜欢刘佳啊。”于霜直白地说道。
刘佳可是他们队里的一支花，长得漂亮，在出变故以前性子也算不错，不像于霜那般放得开，跟异性相处起来会让人产生保护欲。她除了在林旭东面前会露怯，在其他人面前表现自然，撩而不自知，反正等其他人知道的时候，范明远已经载里头了。
范明远喜欢刘佳？！
盛雪在有了这个认知后，突然回想起她采访范明远之初，范明远说她看林旭东的眼神，跟一个人很像，他当时说是崇拜，其实不然吧。
她能从刘佳眼里看到刘佳对林旭东喜欢，而范明远觉得她看林旭东的眼神和刘佳很像？
像吗，她看林旭东时，有刘佳那么明显吗？
于霜突然凑到盛雪身边，小声地说：“这事儿不要当着范明远的面提，他不喜欢别人谈这些。”
“好。”盛雪点头。
于霜看盛雪答应得快，问她：“你不问为什么？”
盛雪一愣，配合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现在不喜欢她了。”
盛雪：“为什么？”这次盛雪是真的疑惑。
“他的喜欢都被刘佳消耗光了呗，范明远这人，就……”于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范明远，她拧着眉，往前看，又快速收回视线，对着盛雪说，“轴！对，他很轴。”
范明远一根筋，不管在什么事情上。
对冬季两项如此，对林旭东离开的事情如此，在喜欢刘佳的这件事情上也是如此。
“他对刘佳好的时候是真的好，什么都肯为她做，尤其是变故之后，刘佳说什么是什么，身边人怎么劝都没用，对他恨铁不成钢。刘佳在离队后很没安全感，就是仗着范明远喜欢她，总是跟范明远联系，有什么不顺心都拿范明远撒气，我们都看不下去，但他愣是忍了。”
然后呢？
盛雪等着于霜说下去。
于霜说：“后来，他突然就开窍了，决定放弃刘佳。”
起因是，刘佳来队里探班，突然跟一个年轻队员吵起来，只原因那个队员提到东哥，又说了些不太正面的话。
范明远当时就在刘佳身边，他告诉刘佳，队员是因为来得晚不认识东哥，只知道东哥无故离队，别的一概不知。
就是因为提到这些，反而激化了刘佳的情绪。
刘佳对着范明远说了很多很难听话，那些话，范明远都忍了，唯独刘佳提起林旭东，拿林旭东离开的事儿指责范明远，怪范明远把林旭东逼得太死，怪他对林旭东没有善意，怪他自私不为林旭东考虑。
范明远当下最深的感触，就像是久未愈合的伤口硬生生又被人再次扒开，而这个扒开他伤口的人，是他喜欢的人。
“喜欢是真喜欢，放弃也是真放弃。”
于霜说这话时，盛雪正好看见食堂门口站着的范明远，他正对着他们的方向，视线落在刘佳跟林旭东身上。
范明远的眼神很好的印证了于霜说的话，喜欢是真喜欢，放弃也是真放弃，他还喜欢着，只是放弃了。
盛雪一直觉得范明远是个很矛盾的人，言行和内心总是反着来，其实这种人最痛苦吧。
“蠢货，”于霜在盛雪耳边骂了一句，转头看见盛雪看她，怕盛雪误会，立马又向盛雪解释，“我骂范明远呢。”
“我知道。”
于霜摇了摇头，又说：“你不知道，东哥答应跟范明远比一场。”
“这个我也知道。”
“听我说完嘛，”于霜继续道，“刘佳没来之前，我们都以为只是单纯比一场，刘佳来之后，这个比一场就变味儿了！”
盛雪好像隐约猜到原因，可是她不敢确定：“为什么？”
“还能是因为什么，”于霜说起这个就来气，“刘佳以前拿东哥激过范明远不少回，范明远一直想证明自己，我讨厌这种意义的比赛。”
这场比赛的意义，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