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当时光绵长（二）
盛雪在林旭东深邃的视线里逐渐回神，她现在的举动好像有些过线了，她不该如此。
踮起的脚下坠，平稳落地，她抽回自己的手，手腕处余温不散，她低下头去，说：“抱歉，我只是……”
林旭东打断她的话，他不想听她说抱歉：“我没事儿。”
“啊，没事儿就好。”盛雪点点头，心里又重复一遍，没事儿就好。她犹犹豫豫，又说：“一起走吧。”
“嗯。”
这绝对是两人有史以来相处最为安静的一次，抵达高级赛道前，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盛雪始终低着头，没有直视前方，望着眼前一块小路段，余光里都是林旭东深黑色的棉袄。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
柏巧远远看见盛雪跟林旭东，兴奋地冲着他们招手，朝盛雪飞奔而来。
“你终于来了，”柏巧一把抱住盛雪，犹如看见救星，“李导他真是精力充沛，拉着我到处跑，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真不想回去。”
李导把高级赛道跑个遍，一下上，一下下，先是拉着柏巧拍视频，后是带她中线，又告诉她怎么录制会更好，要不是收到林旭东的消息，说他们已经过来，柏巧这会儿还在高级赛道半中央。
“是吗？”盛雪语气淡淡的。
柏巧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敏感的神经拉紧，盛雪不像平时一样笑着打趣她，还一副苦兮兮的表情。在看林旭东，他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冷漠脸。
林旭东察觉到柏巧打量的视线，他淡漠地对上，开口道：“你们聊，我去找李导。”
柏巧看着林旭东走远，玩笑道：“他还挺会看眼色的。”
盛雪心上一紧，他确实很会察言观色，那她这几天躲着他，他是不是也有所察？
“哎，你们闹矛盾了？”柏巧问盛雪。
“没有。”盛雪否认。
“那你们怎么看上去磁场不对？”平时两人在一起，面上都是阳光明媚，今天都是低气压。
“哪儿不对？”
柏巧扫盛雪一眼，说：“你现在脸上就写着‘闷闷不乐’四个大字。”
盛雪噤声。
柏巧凑到盛雪跟前，看着盛雪的脸，对上她的视线：“到底怎么了？”那天晚上盛雪情绪就不对，现在想来多半跟林旭东有关。
“我……”
“哎，盛雪，柏巧，你们赶紧过来啊，今天很忙，不许偷懒！”
盛雪的话被李导打断，李导站在不远处冲她们招手，林旭东站在李导的身边，匆匆瞥上一眼便收回视线。
“走吧，”盛雪拉柏巧过去，“回头再跟你说。”
从开始忙，就没有停过，像柏巧说的那样，他们围着滑雪场跑，坐着缆车上，从赛道上端一路往下，划线、做标、安置点位。高级赛道弄完了，又跑到冬季两项训练中心去，重复一样的工作，任务量之大，道具组的同事根本忙不过来，不得不喊人帮忙。
一直到晚上十点，李导才放人离开。
盛雪从靶场出来，环视一圈，没有看见林旭东的身影，他走了吗？
柏巧紧跟在盛雪后面，手里拿着道具，见她停下，出声道：“看什么呢，走啊，饿死了，明天还要早起，我现在只想赶紧填饱脖子，飞奔回宿舍。”
盛雪在食堂看见张高轩一众人，于霜、范明远他们也都在，这是冬季两项运动员在食堂出现的最全的一次。
所有人都在，唯独没有林旭东。
柏巧拍拍盛雪的手臂，努嘴：“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张高轩那边的人都在一起，像是在开会，盛雪摇头：“他们应该有事，算了。”
“哎，我听说你录的那期科普冬季两项的节目播出了？”柏巧今天忙里偷闲，翻手机的时候看见工作群里有人在讨论，“貌似收视率还不错，听说后期有采纳你给的剪辑建议，看来效果挺好。”
盛雪为节目做足准备，采集部给她的视频一个没浪费，她列出一个关于精彩点的表格给导演，没想到还真被采纳了。
柏巧找出聊天记录给盛雪看，截图上面是同时段及往期数据：“你真厉害，这效果跟‘立·冬’有得一拼啊。”
当初盛雪还才大三，电台联合几所学校一起举办活动，学生可以自行组队，上报选题，一但通过，会在电台定下时间档，由专业电台主播带着学生一起播出，学校鼓励学生们积极参加。
盛雪没想过会不会被中，只是纯粹因着对冬季两项的热爱，想试试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后来还真在一众策划文案里脱颖而出。
初期电台有安排主播带盛雪，可就只跟了期，盛雪的专业水平很高，主播提点两句她很快就上手，而她对冬季两项的了解程度最深，电台就决定让她单独录《立·冬》，她也所不负所托，《立·冬》不仅达到预计成绩，收听率还比理想中的高。
这足以给盛雪的履历添上鲜艳的一笔。
盛雪笑了笑，拿出手机，直接搜索当期节目。
点击播放。
最开始是她的一个主持镜头，为节目做最简单的介绍，时间很短，很快就切到视频。
视频的内容盛雪再熟悉不过，她以前看过，为节目做准备的时候看过，配音的时候也看过。
当播放到林旭东一人孤身在雪场训练的画面时，盛雪突然关掉了视频。
柏巧看得津津有味，突然黑屏：“怎么不看了？”
配音的时候想着他，回来的路上惦记着他，这几天一边避着他一边念着他，今天最忙碌的时候也总会忍不住偷看他。
她好不容易转移注意力，又在视频里看见他的身影。
盛雪一本正经的扯谎：“吃饭的时候看视频不利于消化。”
准备离开时，盛雪被于霜喊住：“盛雪，过来这边！”
于霜笑得灿烂，像是有什么好事儿。
柏巧推着盛雪过去，张高轩让出位置，盛雪瞬间被围在人群之中，对面是于霜、范明远、邵俊力等人，身后站着张高轩、严自等人，一个个都盯着她看，仿佛她脸上开出一朵花来。
“叫我来有什么事儿吗？”盛雪多少有几分不自在。
“这不是听说你的节目上了，拉你跟大家一起看啊。”于霜对张高轩使眼色。
张高轩应和着：“盛雪姐，就是你前几天去录的那个节目，我们今天正好集体休息，打算一起看，你和我们一起去吧，柏巧姐也一块儿。”
盛雪在犹豫。
柏巧帮盛雪做决定，直接答应：“去啊，闲着也闲着。”
盛雪看向柏巧，她之前不是说自己累得要死，想要立刻回宿舍的吗？
一行人去了会议室，直接用投屏放。
盛雪自己录的节目，头一次跟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看，感觉怪怪的。
视频播放着，精彩的画面闪过时，身后能听见大家的讨论声，说着这是哪一年的哪场比赛，谁谁是冠军，聊着过去，畅想着未来，感慨视频剪辑得真好啊。
当视频中闪过林旭东的身影，盛雪听见身边的张高轩轻喊了一声“老师”，声音淹没在讨论声中，可能只有她听见了。盛雪还听到身后很多年轻的孩子们在问，这个前辈是谁，不认识啊。
盛雪扭头，发现范明远一众人视线紧跟着林旭东的身影。
室内的大灯没有开，只有投影仪上反射出来的灯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她看见，好几个人眼底泛红，尤其是范明远，隐忍着，最后低下头。
时隔这么多年，林旭东早已从金字塔尖跌落。
或惋惜，或怀念，或不舍，或感慨，或不甘。
百感交集，难以言表。
“老师他真帅啊。”张高轩原是想故作轻松，可惜话一出口，却夹着几分哽咽。
盛雪侧目，又听见他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老师的视频。”
他小的时候，又看过现场，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想过要进冬季两项滑雪队，当时兴奋也忘却得快。后来他坚定要进冬季两项的信念，老师从零开始教，细心耐心，过程中虽然会上板实操，但是教学为主，教会他后，老师就不碰板了，也从没在他面前真正滑过。
现在回过头来看，感慨万千。
盛雪收回视线，望着投屏上的画面出神。
汇总资料的时候，她还没不知道林旭东是冬季两项运动员，也不知道独自在雪地训练的人是他。
如果她知道的再早一些，或许她会因为私心，再找更多的素材，可能视频也不会这么剪。
张高轩的手机在响。
盛雪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头，她看见来电显示“老师”二字。
是林旭东。
张高轩出去接电话了。
盛雪坐在原位，盯着前面，节目看不进去，坐不住，起身跟出去。
张高轩已经结束通话，转头看见迎面而来的盛雪，有些诧异。
“是林旭东吗？”盛雪问。
“嗯，老师让我给他带点吃的，还有，”张高轩迟钝两秒，“退烧药。”
林旭东明明告诉她，他没事儿。
盛雪问道：“他在哪儿？”
“打蜡房。”
“我替你去，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盛雪想了想又说，“不要提你老师的事儿。”
张高轩看着盛雪迫切离开的背影，耳边是会议室内传出的视频里盛雪的声音：“冬季两项是一个非常值得大家关注的滑雪项目，每一个冬季两项运动员，都是藏在角落的宝石，是被乌云遮住的星星，他们一直闪着光，等着乌云褪去，等着人们寻觅。请记住他们，他们值得。”
盛雪姐，是不是对老师有点不一样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