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漫漫长夜里（二）
漫天大雪狂风呼啸的夜，街灯像一条长河蜿蜒至地平线的尽头。
红灯正在倒计时，从两位数变一位数。
白线内规矩等待的车辆蓄势待发，不断发出闷闷发动声，那是它在说，我准备好了。
三、二、一。
绿灯一亮，油门一踩。
砰——
一道刺耳碰撞的声音划破寂静的长夜。
林旭东猛然惊醒，汗液顺着鬓角流下，后背透着凉意，他贪婪地呼吸着，放空很久才慢慢回神。
他躺下的时候窗外还是亮着的，没有拉窗帘，窗户打开一小条缝。现在天色窗外是黑暗的世界，路灯早已亮起，远处建筑物在的灯牌在不停地换着灯光，风沿着缝隙溜进来，窗帘像个压抑的舞者，只敢小幅度动作。
他掀开被子下床，用冷水洗了把脸。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中泛着红血丝，眼底的黛青色明显，面上的水珠一滴滴向下坠，很不精神，甚至有些颓废。
医生的意思是，让他不要过于抗拒，放平心态，试着接纳现状。
或者说，他可以试试跟盛雪多接触接触，在这个过程中，慢慢走出潜意识误区，分离焦虑。
林旭东回到卧室，打开电脑，再次点开“立·冬”。
“今天要给大家介绍的是，冬季两项中的个人赛。在个人赛中，选手们逐一出发，间隔时间为30秒。男子需要滑行5圈，每圈4公里，共20公里。女子滑行5圈，每圈3公里，共15公里。前四圈每圈完成后，选手都需进行1次射击，射击姿势分别为卧射、立射、卧射、立射，每次共5发子弹，脱靶1发罚时1分钟。最终成绩是滑行时间加上罚时时间，总时长用时最少的选手获胜。”
盛雪的声音让人很有画面感，也或许是他经历过的原因，以前的一些画面，在盛雪声音的催化下逐渐浮现在眼前。
他很久没有想起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
手机在一旁震动，是微信消息。
[雪花]：林教练，你接下来可能会天天见到我了，到时候，请一定要耐心指导我啊。[笑脸]
林旭东盯着“天天见”这三个字陷入沉思，手速比脑速快，先一步发了个问号过去。
lxd：？
[雪花]：你没有接到通知吗？
lxd：什么？
这两个字刚发出去，林旭东就收到冰雪天地领导群发的通知，了所有人：一周后，国家滑雪运动员会到我们场馆集训，请所有教练根据以下时间表调整安排。
林旭东瞬间明白盛雪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在电视台工作，她会来，肯定是因为台里需要。
而滑雪运动员们——
就意味着冬季两项的运动员们也极有可能会来。
林旭东快速将上一条消息撤回。
lxd：嗯，知道。
聊天框上方的“正在输入”闪了闪了。
[雪花]：那个时候我的腿应该能好吧？
lxd：休养得好的话。
[雪花]：好的。还有就是，我们台里去的人，应该都有机会体验学习滑雪的。
lxd：不太清楚。
[雪花]：……
[雪花]：有！
林旭东看着对话，想起那天上网搜索，除了“立·冬”，还能在很多与冬季两项相关的地方看见盛雪的名字。
冬季两项本身就属于“冷运动”，知道的人占少数。
而像盛雪这样的幕后工作者，也属于“冷职业”，大众都记不住人。
但她好像从“立·冬”开始，就积极出现在每个跟冬季两项相关的活动中，哪怕只是以“名字”的形式。
盛雪扭伤那晚他问她为什么选择他。
她说她喜欢挑战。
林旭东笑了。
他回复她：你说有就有。
[雪花]：嗯，我的意思是，体验学习这个事情都要人在旁指导的。
lxd：嗯。
[雪花]：你之前不是说能教我吗。[老实巴交]
lxd：教你体验学习？
[雪花]：[微笑]
林旭东好像能想象出盛雪现在是什么表情，他又发：说吧，想让我教你什么，自由式还是单板？
[雪花]：嗯……一定要二选一吗？
lxd：知道你都不想，那越野滑雪呢？
一直都秒回的盛雪像突然掉线，隔了几十秒才回复。
[雪花]：嗯，这个可以。
像是怕他反悔，立马又发一条过来：就这个吧，这个单听名字就知道很有挑战性。
原形毕露。
用这四个字形容盛雪此刻在林旭东心里的形象最为贴切。
林旭东靠在床头，状态相对放松，看着手机，快速打字：嗯，知道了。
盛雪很快回了个感恩表情包。
这么开心？
盛雪坐在工作位上，心情愉悦得不行，原以为需要费一番口舌，但没想到林旭东竟然会主动提，把她高兴坏了。
但她告诉自己，她得淡定。
面不改色地回着林旭东的消息，发完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扫了眼已经待机的电脑屏幕，里面透着她嘴角上扬的脸，哪里有一点淡定的样子。
再转眼，她才发现天黑了。
手机震了震，柏巧发消息给她，说，我回来了，就在楼下，你快下来。
她连忙回复，好。
盛雪收拾好东西，把u盘揣进口袋，快速抽了几份文件离开。
下班后，盛雪和柏巧两人去了盛雪扭伤那天原本要去的饭店，狠搓一顿。
柏巧从进店到点单再到菜上齐，中间就没有停止过去上级领导的吐槽，说着新节目有多难做，要求多规矩多破事儿也多，还每天都让她跑来跑去，人都要疯了。
盛雪很清楚得知道，柏巧此刻最需要的是一个情绪垃圾释筒，所以她只要在一旁听着，偶尔附和两句，剩下的时间她专注着就好了。
结束用餐前，柏巧接了个电话，临时要加班，不得不赶回去电视台。
盛雪果断跟柏巧说：“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回去。”
这些天柏巧真得说到做到，每天接送她上下班，简直比男朋友还要贴心。其实已经够麻烦柏巧得了，现在她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要是再让柏巧来回跑，她怪不好意思的。
柏巧回去加班，盛雪一个人扫盘，很快结束，买了单回家。
饭后不太想坐车，就慢慢悠悠地散步走去地铁站。
下班高峰期，地铁站人很多，盛雪自觉排队等待，空闲时间刷着手机，看到同事建的聊天水群里有人发视频。
有人讨论说：这颜值，是滑雪界扛把子了吧！绝绝子！看得我都对冬季两项感兴趣了！
盛雪来了兴致，点开视频开，是一段演播室内的主播跟嘉宾的幕后视频。
嘉宾是范明远，国内冬季两项扛把子。他的那期节目，盛雪是特意抽时间回看的，很有实力的一个选手，而且视频里的他很礼貌，对人温和友善，确实值得喜欢。
“很高兴能来参加节目，希望有更多的人了解冬季两项，喜欢冬季两项，非常感谢这次邀请。”视频的尾声范明远在跟节目组表示感谢，卡在最后有人喊他，他回了句，“等等。”
盛雪惊觉，这声音不就是u盘里那个声音吗？
所以，采集部同事找来的是范明远的训练视频？
难怪会在上面标“珍稀”，确实挺珍稀的，怎么说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冬季两项选手了。
地铁到站，盛雪收起手机往前走。
人群过分拥挤，一直推着她向前去。
好不容易站定，是一个靠后的位置，离车门有些远，她在思考等会儿下车是该往前还是往后。
盛雪打量着前后远近距离，视线扫过人群，瞥见离她几米远的位置有个熟悉的身影。
乍一看还以为看错了，再三确认，就是同一个人。
她立马拿出手机。
[雪花]：我好像看见你了。
盛雪发完抬头去看不远处的人，那人正好低头看手机，很快，她的手机就响了。
lxd：？
[雪花]：你抬头就能看见我。
林旭东果然抬头，穿过密集的人群，一眼锁定盛雪。
盛雪穿得厚实，头上戴了个粉嫩的耳罩，米白色的围巾在脖子上缠了两圈，气色很好，白里透着红，想来是被地铁里的暖气烘的。
这会儿她脸上带着笑，正对他摇着手机。
[雪花]：好巧啊，你也是刚下班吗？
lxd：嗯。不是。
盛雪还以为林旭东是从冰雪天地转地铁回家，但他说不是，难道他今天没上班吗？
她突然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林旭东隔空瞄她一眼，低头打字：我现在去冰雪天地，你想一起吗？
盛雪收到消息有些错愕，抬头看向他，但他好像还在打字。
lxd：有一个小朋友要来滑雪，越野滑雪。
地铁内正好响起报站的声音。
lxd：想的话就跟我走。
盛雪一抬头就对上林旭东的眼睛，他的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很亮。
地铁正好停下，门打开，她看他转身离开，缓缓向外走。
她当机立断跟上去，碍于挡着她的人有点多，怕还没下去门就关上，不禁加快步伐。因着最近走路都不敢让伤着的腿用劲儿，这一时快起来有些不适应，人有些晃荡。
她踩着最后一下走出地铁，门在她身后合上，传来远去的声音。
身后有风，盛雪的头发跟着飞舞，挡住她的视线，让她看得不真切。她只知道，面前有个身影，黑色，很高，在向她走来。
林旭东伸手扶住她，说道：“别着急，我有在等你。”
他的语气轻松又笃定，就像是知道她一定会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