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间初雪始(一)
今年的初雪来得猝不及防,趁人们在温暖的被窝里酣睡,悄然给云城裹上厚厚一层白。
薄明之际,街灯还亮着,照着雪,仿佛在宣示浪漫。不多时,灯光熄灭,天地间只剩单一的素色。寒风卷着雪乱撞,去每个角落留下印记,极力证明它来过。
盛雪是被手机闹铃吵醒的,本能伸手将手机翻转,便立刻缩回手。
她维持姿势躺了几分钟,开始翻身,直到被子里的热气散去,才打着哈欠起身。
搞定洗漱,解决早餐,盛雪回到房间拿手机。
朋友圈以及各个群都被云城的雪景刷爆。
连只有一面之缘,出于礼貌社交添加好友,却从未见其发过朋友圈的大领导,也在今天发了朋友圈:冬奥没这阵势我不看。[微笑]
配图里,汽车被白雪覆盖,车顶被压断的树枝砸中,断枝的形状俨然是生涩的滑雪姿势,几厘米深的雪层被树枝划出两道歪七扭八的痕迹,怎么看都忍俊不禁。
盛雪心情大好,不假思索点了个赞。
又突然反应过来,这可是大领导对这场雪“爱得深沉”的独白,她怎么敢啊!
快速把赞取消。
最新短信弹出来:您今日预约了滑雪,不要忘了哟~
“知道了!”
窗帘哗地一下拉开,外面依然飘着雪,盛雪贴在玻璃上看着,虽然皮肤上传来凉意,却不妨碍她内心愉悦。
半个月前就预约的滑雪行程,因为各种原因导致她一直拖着没去成,好不容易才定下今天。
想来老天是觉得亏欠,所以在今天送她一场雪。
前往冰雪天地滑雪场的路上交通拥堵,原本四十五分钟的车程愣是用了一个半小时。
换做平时,盛雪或许会忍不住抱怨几句。但今天,她只要一想到大领导发的那条朋友圈,就忍不住乐出声。
连带着司机师傅也乐了,夸她心态好,还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因为下雪了。”盛雪笑着回应司机。
“哦,你是南方人吧,”司机顿悟,“看你样子就像南方人,声音倒是不太听得出,我遇到的很多南方朋友都很喜欢雪。”
盛雪面带微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从小是在北方长大,但父母都是南方人,所以她五官、身形看上去会相对柔和、瘦小。
司机师傅会对她有这个误解也不奇怪,毕竟她名字里的“雪”字,也是源自她母亲对北方漫天飞雪的场景的喜爱。
不过,她喜欢雪,却不是因为少见而产生的向往或新鲜感。相反,她年年看雪,在雪中长大,即使是六年前的那个冬夜,也没能改变她对冬雪的喜爱。
车停在滑雪场正门口,盛雪推开车门,寒风往身子里灌,一时不适应,她不禁环住自己。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直到走进温暖的室内,盛雪才接通电话。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不满。
盛雪说:“刚到滑雪场。”
“滑雪场?你就到了,”柏巧声调一变,“不是,我说不用等我一起,你就真不等我一起了?”
“你这会儿不是在医院。”盛雪回话。
盛雪在出门前收到柏巧发来的微信,说她临时要去医院一躺,不用想也知道,这一趟怕是要很久,能不能来都是未知。
“啧,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盛雪有意识将手机移开,她可不想听柏巧的千字控诉。
收音孔被盛雪堵住,她对着工作人员报自己的信息,趁着空隙又回应柏巧两声。
工作人员向盛雪示意,盛雪看过去。
“您好,这是您的通行卡,万教练这会儿应该在西室口。”
盛雪把通行卡揣进口袋,道了声:“谢谢。”
通话还在继续,柏巧从工作不顺吐槽到感情生活,丝毫没有要停的趋势。
盛雪耐心,毫不敷衍,总能准确地说出好友想听的话。
走到西室口,不远处的万教练对盛雪招手,盛雪挥手回应。
“喂,盛雪,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柏巧声音有些激动,“帅哥哎,很正……”
盛雪打断柏巧:“我见到教练了,等你来了再听你说。”
通话结束。
万教练早已把盛雪的装备准备好,盛雪快速换好装,两人往户外走。
万教练跟她闲聊:“你很久没来了。”
“工作太忙,”盛雪活动着手,“接下来时间比较充裕。”
“今天介绍新教练给你认识,之后你来就找他。”
万教练因私人原因短时间内不会再带教,这段时间也一直在进行交接工作,盛雪也算是赶上尾趟儿,否则就只能在微信上用冷冰冰的文字对接。
“新教练有多‘新’?”
盛雪敏锐,这里的教练不说全部,至少有七八成她能叫上名字,剩下的也都面善,万教练特意提一嘴,想来应该是个生人。
万教练有意卖关子:“见了就知道。”
盛雪往坡上去,到达一个相对高点,在教练的陪同下开始滑。
她其实已经很熟练,行动自如。
只是这些年养成的安全意识,让她觉得身边有人陪着才会更放心。
往好听了说,是惜命。但本质上,就是怂。
耳边风声作响,脸上不断有雪擦过,随着双手摆动从高处快速向下,每每这个时候盛雪都格外的沉浸其中。这是一个摒除万物,专属于她自己的小世界,她只需要享受就好。
随着坡度逐渐平缓,盛雪开始改变前行方式,一左一右逐步向前,这个前进动作曾被柏巧比作进击的企鹅,傻得可爱。
盛雪乐此不疲,来回好几遍。
直到万教练被人叫走,她才停下。
盛雪面朝室内的方向,准备去里面休息。
她单臂夹着滑雪杖,依次将头盔、护目镜、手套等摘下,刚要解开固定器,身后传来不太清楚的喊声,没来得及回头,背部被强大的冲击力打中。
失去平衡,滑雪杖跌落在地。
她向前倾倒,本能闭上眼睛,护住脸。
脑海中无数个念头闪过:果然身边没人是不安全的,希望别摔得太惨,她该庆幸自己没把护膝取下来。
砰——
没有想象中冷邦邦的触感,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的痛感。
好像还有点,柔软?
盛雪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凸起的喉结和爆起的青筋,往上是一条完整的下颌线,往下是滑雪服的拉链。
感知在一瞬间放大,她的后脖颈和腰都被护着,颈后甚至能感受到温热的温度。
蓦地,相撞那刻耳边响起的呻|吟声,也慢半拍的生动立体起来。
“摔伤了?”那人问。
盛雪能在他说话时感受到他胸腔的共鸣,她摇头,声音如蚊鸣:“没。”
她支撑着起身,却按在了那人身上,忙慌移开,手撑在雪地上,站起。
余光里,那人也一并站好,动作敏捷。
“有没有哪摔伤?”那人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又问一遍。
盛雪看过去,两人对视上。
突然有人挤进两人中间,视线被隔开。
撞盛雪的是个中学生,跟她差不多高,有些壮实,这也是她被撞时觉得冲击力强的原因。男生被家长拉着向盛雪道歉,解释自己滑得太忘情了,撞上她完全是个意外,越说越难为情。
盛雪表示理解,说没事儿。
家长再三确定盛雪是真没打算追究,松了口气,再次表达歉意,便带着男生离开。
许是有些急,没走两步,男生双腿越分越远,跪坐在地。他连忙杵着滑雪杖起身,没稳住,人往前倾,滑雪板向前移了小段距离,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雪痕。
盛雪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今天在朋友圈看见的那张照片。
树枝对人,划痕对雪痕。
盛雪没忍住,笑了。
她身旁也传来哑笑。
盛雪注意力收回,瞥向那人。
他很高,她需要仰头才能同他对视。头发很短,但不是当兵人那种寸头,没有刘海,干净利落。单眼皮,眼睛不小。鼻梁左侧,鼻根往下不到一厘米的位置有粒小痣。身穿红黑相间的滑雪服,拉链敞开在锁骨之下。
看起来比较年轻,二十七八。
盛雪捕捉到那人还没收起的笑意,像在说:心真大,还能笑得出,肯定没事儿,不该问。
她就这么盯着他,不自觉抿唇,毫不察小动作已被人收入眼底。
渐渐,那人笑得愈发明显。
盛雪不解,他这次又在笑什么?
他目光坦然,陪她站着,也不说话,大有一种“让她看个够”的意思。
盛雪突然就懂了。
盛雪面上从容,扯出一个不走心的笑容。
她转身迈步,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却已然忘记这是在雪地,脚踩固定器连着滑雪板。
没有意外的倾倒。
意外的倒在那人怀里。
盛雪抬眼,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该怎么解释她不是故意的?
“我忘了,”盛雪眨巴眼睛,指了指脚下固定器,“还有这个。”
凭她拙劣的演技,想来应该很难让人信服。
但没想到,那人却点头应和:“理解。”
说完,盛雪看到他突然右腿后撤半步,单膝跪地,伸手去帮她解开绑带,出声道:“毕竟事发前,你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弯腰。”
话音落下,啪嗒几声,干脆利索。
他收回手,抬眼对她说:“好了。”
盛雪俯视着他,他一只手随性地在放膝盖上,一只手自然下垂。他眼睛透亮,瞳孔很黑,映着她的身影。
此刻此景,是浪漫的。
那人霍地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下次记得先解固定器。”
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