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影子
宋夫人从宋惜时的小院离开时，神色有些慌张。
但很快镇定下来，脸上是为人母的坚定。
“去，请王大夫来我院里问话，切莫声张。”
宋夫人稳住心神，与宋炳文多年夫妻，宋氏的风风雨雨她也趟过，这一次，她定要护住自己的女儿。
褚岁盈再次听到宋惜时的消息是在三天后。
“小产？宋夫人知道吗？”
宋钰替宋惜时来回话。
“知道，母亲亲自找王大夫寻的药，不会有外人知晓。”
岁盈微笑：“她肯将事情告诉宋夫人，说明想通了。”
宋钰看着岁盈的笑，心中酸胀。
“师姐，我错了。”
宋钰有些懊恼，他似乎总在师姐面前犯错，道歉的话一遍遍说。
岁盈不解地看向他。
“是我愚蠢，我居然怪你，没有自己逃出流芳阁，居然怪你遭遇那些事。”
“湘儿骂得对，我就是肤浅又无知。”
“我对你、对长姐经历的一切无可奈何，我不去怪让你们受苦的人，我居然责怪身为受害者的你们。”
“我嘴上说着心仪你，实际却怕被你的身世牵连，担心因为你而被他人排挤。”
“说到底是我无能，不仅无能，还因自己的无能迁怒于你。”
“我这样的人，这样浅薄的喜欢，确实配不上你。”
岁盈平静地听完宋钰的忏悔，道：
“是惜时的事让你想明白了这些？”
宋钰点头。
“你不必同我道歉，我不觉得你的话对我有什么冒犯。”
“惜时的事我们谁都不愿它发生，更不能因为有所感悟就说经历苦难有意义，那是对亲历者的凌迟。”
“如果非要经历痛苦才能成长，那代价也太过惨重。”
宋钰终于明白，那天梁丘靳的话。
他从来都是站在高处俯视，以悲天悯人的心态看待所有，因为祸不及自身。
对待苦难格外宽容，对待苦难的亲历者却有着怒其不争的优越感。
殊不知有的人，仅仅是活着就已经用尽全力。
有些事，仅仅是耳闻就已经触目惊心。
他曾在心里责怪岁盈，为什么会有如此普通的身世，不堪的过往。
责怪她的那些过往让自己的喜欢成为可供他人谈论的笑资。
哪怕他明知这一切都怨不得她。
直到自己的姐姐经历了一切。
直到看着宋惜时几次处于崩溃、自毁的边缘。
而自己像个废物一样，除了恐惧和逃避没有任何办法。
甚至无法责怪方坤。
因为对贡品保管不当的是自家，选择利益牺牲宋惜时的也是自家。
宋钰第一次经历身在其中，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不打在自己身上，没资格说感同身受”，第一次懂得身不由己。
宋钰的心如同被揪住一般疼，却又有种清明的通透感。
在听了岁盈的话后，这种通透感愈发强烈。
他终于敢面对自己的自私和不堪，也敢面对自己的感情。
“师姐，我心仪于你。”
岁盈一怔，随即不假思索：
“我对你毫无感觉。”
宋钰笑了，丝毫没有被拒绝的不悦，反而像是得到了让自己心安的答案。
“我知道。”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让所有人知道。”
岁盈有些无语：
“让所有人知道你喜欢一个乞丐，一个被卖到青楼差点做了妓子的女人？”
宋钰不改笑意：“是。”
这下换岁盈愣了。
“我宋家为了利益，曾将家中最优秀的女子送与人做妾。”
“这等龌龊事，我们确实做下了，并且得到了惨痛的教训，被人唾骂理所应当。”
“我姐姐确实失了清白，身为她的弟弟没有保护好她，就是我的无能，我就是废物一个。”
“长姐不是我的污点，我成为这等烂人，我一事无成不是因为她。”
岁盈：倒也不必这样诋毁自己……
宋钰骂起自己顺口得很，看着岁盈的眼神也愈发从容。
“我就是喜欢我的师姐，不管她曾经经历过什么。不公的是这世道，肮脏的是那些伤害她的人，非我师姐之过。”
“师姐，心仪你是我的事，你不用给我任何回应，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当然，如果你能看到我，也喜欢我，我求之不得。”
岁盈被这样直白的宋钰搞得不知所措，起身想要离开。
“师姐，我已做了决定，随你们一同上京。”
离开的脚步一个趔趄，岁盈难以置信地看着宋钰。
“家中生意有父亲和大哥足矣，我该去找我自己的路。”
“我希望能为我的家人带来庇护。”
也成为师姐你的依靠。
这句话宋钰没有说出口。
不过正如他所说，他只需要坚定自己的心意即可。
旁人是否支持，岁盈是否得知，都不重要了。
“师姐，你不必躲，我不会给你困扰。”
“就当我是你的一个影子，你不需要，我不会打扰你。”
“你如果需要，我一定在。”
宋钰脚步轻快地走了。
留下僵化的岁盈，难熬地消化着转了性的宋钰的表白。
一道咳嗽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一抬眼，看到同样怔愣的湘儿，面色不善的梁丘飏和捂唇假意咳嗽的江舟见。
“你们”
“倒是轻视了宋公子的情意。”
江舟见轻飘飘地出声，岁盈莫名有些心虚。
反正已经被看了全程，岁盈不再藏着掖着，大方坐下。
“有什么事？”
湘儿反应过来，蹦跳上前挽住岁盈的胳膊，脸上还带着揶揄的笑。
“三皇子和将军说，既然惜时姐姐已经接回来了，宋家的事已了，我们也不必再在月城停留，明日继续启程。”
岁盈点头称知道了，梁丘飏抿着唇走上前。
“盈儿，宋钰对你表达心意，你并未拒绝，莫非你”
“我不是说了对他毫无感觉吗，这还不算拒绝？”
岁盈急忙打断梁丘飏的话，又反手敲上湘儿的头。
“你不是最看不上宋钰的吗，这又是什么眼神？”
湘儿揉揉头，师姐明显是被宋钰打了个措手不及，自己出手的力道都控制不好了。
头疼的嘞。
“我是觉得宋钰这次蛮真诚的，师姐你不喜欢就不理他好了。”
“小孩子家的，懂什么真不真诚。”
岁盈实在不想在众人面前谈论如此尴尬的问题，急忙再次转移话题。
话头抛向江舟见。
“江大公子可也有事？”
“明日启程，我与程捕头打了招呼，今晚趁夜色，可进大牢探视孙春满。”
岁盈来了精神，这几日忙着宋惜时的事，竟没顾上孙春满那厮。
“还是你细心，多谢。”
看到岁盈因为自己的安排心下欢喜，江舟见心中那莫名的、因为看到宋钰向岁盈表白而产生的暴躁一点点消散。
这股情绪太快，一闪而过。
快到素来洞察先机的江公子居然来不及反应究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