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骚动
“兄长不必多言,鹊儿心里有数。”
兄长想的是家世,商鹊想的却是那人。
她知道,那人于自己无意。
他自是光明磊落的公子,数次对视,那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除了温和与礼貌再无其他。
她从小被父母长兄宠爱,兄长读书习武,只要她愿意,父亲就会让她一起,从不在意她是女儿身。
所以她心气儿也高些,到了议亲的年纪,送来拜帖的人家一一看过,并没有中意的人选。
如今倒是遇见了,可
商鹊眸中暗淡,在善堂时,她常见江公子被师姐迫着在院中晒太阳,帮着师姐准备食材,刚捧上手的书被抽走也不气恼。
那样如仙人般出尘的人,永远带着淡淡笑意,见到她时轻飘飘唤一句“商姑娘”。
谈吐得宜,谦和识趣,不论诗词歌赋还是古今策论,朝堂纷争甚至江湖轶事,他皆信手拈来。
即便躺在那儿养伤,都是从容悠远的清贵。
她见过如宋钰般娇生惯养的富家子,见过自家兄长般受了伤反忍痛安慰她的坚毅男子,可从没见过如江舟见一般,得知自己武功尽失,眉头都不敛一下的无谓。
重伤昏迷时,数次在生死边缘反复挣扎的强大求生欲,让军中行医的李大夫都感叹。
清醒时,又是即便下一秒就消失在世间,也浑不在意的淡然。极度割裂的反差,让她的心都随着一疼。
怎会不心动?
商起看她这模样,眼中浮起心疼。
但凡情之一字,十者九伤,他能护得妹妹富裕安康,却不能保她在世间种种皆顺心遂意。
人生在世,本就是一场修行。家境尚可,亲人康健,他们已比绝大多数人幸福许多了。
身旁小厮来报:
“世子,小姐,侯爷让你们速回驿站,说那位公子醒了。”
三皇子醒了?
商起商鹊对视一眼,急忙往驿站赶去。
“舟见,辛苦你了,当日若不是你冒死与我换了行装,我怕是难逃此劫。”
刚刚苏醒的穆长琮靠在床边,听过江舟见叙述这一月来发生的事,紧握江舟见的手,眼底尽是愧疚。
“臣与殿下一同长大,自会尽力护殿下万全。”
江舟见此言一出,周围人的眼光都有些变了。
忠肃侯与镇南将军二人敛目,江舟见的意思可就是江家的意思?
护三皇子,江家已经选定了辅佐三皇子上位?
穆长琮满意地看着江舟见,虽未起身,但依旧诚恳地向所有人一一道谢,确实如朝中所说,与自小受宠的七皇子不同,更加谦和有礼。
“侯爷,将军,城外情况我已知晓,自明日起,我会亲至城门施粥布粮,以安民心。”
见穆长琮心意已决,商覃和梁丘靳只得答应。
其实他二人知道,赈灾粮撑不过几日,为运送粮食而身受重伤的皇子亲自施粮,确实可以很大程度安抚民心。
穆长琮能自己主动提出这个方法,不愧是贤名在外。
城里城外忙活数日,丢失的粮款仍没有什么线索。
眼看着手中的粥一日比一日稀,许多灾民恐慌中带着暴躁。
从别城闻讯赶来的灾民越来越多,先来的竟开始驱逐后来的,隐隐有暴动前的征兆。
城墙上,褚岁盈与江舟见二人登高俯视。
“看吧,不过几日,同是受灾的民众,居然也开始分三六九等,拉帮结派了。”
褚岁盈冷眼看着城下混乱的人群,似是回想到曾经,语气有些冰冷。
好在三皇子带来的兵多,自己又顶着伤亲自赈灾,恩威并施,暂时可震慑一二。
“再过几日,人们分不到粮了,那才是麻烦开始。”
“师姐怎能如此说,他们也是无奈,若有办法,谁愿意过这伸手向上的日子。”
宋钰和梁丘飏登梯而上,听到岁盈冷漠的语气,宋钰反驳:
“先进城的人确实不应该驱赶后来的人,可他们也是为了吃饱,师姐何必如此冷漠?”
岁盈挑眉看去,宋钰这几天过足了救人的瘾,帮着熬粥分粮,被灾民一句句称赞和感谢夸的面色红润。
若非路途遥远,兵力不足,他都要写信让远在月城的父亲送些粮食来。
“宋师弟倒是改头换面,惩恶扬善了,真真儿有长进。”
嘴角扬起笑,褚岁盈满不在乎地开口:
“你把自己代入的是哪一拨人,先来的还是后来的?现下能吃上饭的还是饿肚子的?”
宋钰哑声,他这些天确实自觉改进不少,再不是那个挑肥拣瘦的宋家少爷了。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也开始学着为灾民做饭,所有人对他无不赞扬。
可他这个师姐,还是一副看不上他的样子,那讽刺的笑让他头顶冒火,不由得口不择言:
“我代入谁也不似你,冷漠无情!”
褚岁盈转身迎上宋钰,绿幽幽的眼眸因宋钰的指责更显冷冽:
“你还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我问你,多一人,手里的馒头就少半块,换做是你,你作何选择?”
“我”
“疼不在自己身上,你无权评判。先进城的合伙驱逐未入城者,城外的人千方百计挤进城来,都是为一口吃的,分什么谁比谁高贵。”
“那些闹事的人以何身份决定粮食先分给谁,又有什么资格决定谁可以先一步被饿死?”
褚岁盈侧目看向城下乱糟糟的人群,目光烦倦,像是平等地厌弃每一个人,又像是厌弃曾经的自己。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梁丘飏急忙打圆场:
“宋钰今日发现出城的车有异样,说要讲与你二人听。”
江舟见安抚的眼神看向岁盈,她靠在城墙上,不再言语等宋钰开口。
宋钰闷声道:“出城的车队。自倪侍郎下令开城赈灾后,往来进出的车队皆有,商世兄每每派人查探并无异样。”
“但今日我看着有一行人,说是去别州投奔亲戚,可那车上的物品重量,明显不是寻常日用。”
江舟见道:“可一一打开查验?”
宋钰摇头:“车上女眷多,从表面来看确是女子用的物件儿,大庭广众之下打开已是有些激起民怨,且城门附近灾民本就拥堵,若每个箱子都一一打开,也太费时间。”
梁丘飏道:“那你如何看出重量有异?”
宋钰此时才端了个自信的笑,露出两个小虎牙。
“车辙,车辙印的深度不对。”
“少将军,我自幼看着父亲和大哥跑货,虽未亲自经手,但不同货物重量造成的车辙印,我不敢说绝对,却有八分把握。今日出城的那户寻亲人家,车上物品绝对有问题。”
三人皆看向宋钰,直看的他有些紧张。
“怎、怎么了,我可说错什么?”
“没想到你也不是全无用处,倒是个跑生意的好苗子。”
褚岁盈调侃他,还以为她这个师弟除了吃喝享乐,涉世未深一颗圣母心之外别无所长呢。
宋钰暗自翻个白眼,对这位大师姐的调侃已经习惯。
吵架吵不过,打更打不过,吃了几次亏,干脆不作声。
只是心里也因他们对自己的另眼相看有些雀跃。
江舟见对三人说道:
“既如此,我们便暗中跟着那车,若真如宋钰所说,恐怕里面就是丢失的赈灾款,且今日一趟定是试探,对方看我们没有发现,才会再有动作。”
“我去跟商起兄说,这几日城门莫要查的太严,打草惊蛇可不好。”
梁丘飏话声未落便跑走了。
众人皆因这突然的线索重燃希望,原因无他,城内的粮食着实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