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次日午时，萧瑾谦在食盒里看到了久违的糖罐。
也从云灵那里听到了有关鱼知乐的消息：
“国师，衔月宫的李嬷嬷说，皇帝陛下召知乐姐姐去正阳殿问话了。”
正阳殿里，鱼知乐跪在地上已经有了小半个时辰，上首的大启皇帝一直在批阅奏章，似乎浑然不知殿内还跪着一个人。皇帝既然到现在还未发作，应该就不是什么大事，鱼知乐偷偷挪动了一下双膝，尽可能地缓解双腿的僵直。
皇帝终于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出声叫来门外候着的总管太监。
“起驾去长宁宫，朕去看看皇后。”
路过鱼知乐身边时，皇帝才好像刚刚看到她一般，随口问了一句：“你是衔月宫的宫女？”
“回陛下的话，奴婢是在衔月宫当职。”
“太子为何会去你那里？”
衔月宫怎么就成了她那里了？
“回陛下的话，是太子殿下所养的乌云大人误入了衔月宫，太子才前去找回，后看到奴婢腌制的鱼干，才命奴婢为乌云大人制作可以食用的鱼干。”
“太子也是时候选妃了，你可想入东宫？”
“回陛下的话，奴婢不敢。”
“那你想进朕的后宫？”
鱼知乐大礼叩拜道：“奴婢不敢。”
皇帝问完这几句便带着人走了，留鱼知乐又在殿内跪了一个时辰，才有太监进来传话道：“姑娘，您可以回去了。”
鱼知乐双手撑着地面勉强站起，膝盖打着颤地一步一步往殿外走去，传话的太监跟在她身后，却不敢抬手扶她。唉……鱼知乐心里暗叹，只收一袋子孜然实在太便宜了那个太子。
鱼知乐被皇帝召见这事很快传遍了整座皇城。
最明显的就是，蕊儿又来了衔月宫。
她推开鱼知乐的房门，见鱼知乐正躺在榻上休息，便自己寻了张凳子坐在榻边，将一个小瓶递给鱼知乐，“听说你是打着颤从正阳殿出来的，这药膏是化瘀的，揉揉好得快一些。”
嬷嬷们已经给鱼知乐膝盖上用过药了，但人家既然是好心，何必叫人难堪，鱼知乐收下药瓶，“那可谢谢你了，我跪了快两个时辰呢。”
“只是跪着？”
“是的，只是跪着。”鱼知乐肯定道。
“本还以为太子几次三番来你这里，陛下又将你叫去，你必是个有大运道的。”蕊儿攥着手说道。
“你就是以为我有大运道才来看我的？”
“不然呢？”蕊儿“噌”地站起，莫名发脾气道，“谁知道你竟是个没用的！白瞎了你这幅好皮囊。”
小白龙这时迈着小步子从门外走进来，喵喵叫着。蕊儿见了更加恼怒起来，“满宫的宫女就你一个养猫的！”她说着抬起手掩着鼻子打了个喷嚏，原本窄窄的袖口向下移了寸许，露出细细的伤痕。
原本有些恼火的鱼知乐见了，冷静下来，“蕊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没有……”蕊儿匆匆放下手，说着呵呵干笑了两声，“我能和你说什么事，柴火不够，你替我匀两根吗？刚刚是我不好，在主子那里受了难，就跑来你这里发脾气。你只当我是条疯狗好了。”
既然蕊儿不想说，鱼知乐也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
“好吧。我屋里已经有一只笨猫了，也不在乎多一条疯狗。”鱼知乐抱着小白龙说道。
“你，说话一贯能气死人。”蕊儿又打了个喷嚏，这次却只是侧过头去，没有再抬起手。
到底还是对猫毛过敏，蕊儿在小白龙回来后没一会儿便走了。
鱼知乐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担忧。
但更让她担忧的是，昨天萧瑾谦说了今天会在摘星苑等她。
鱼知乐有些腿疼地想应该也不会一直等着吧，见她一直不来总会猜到是她有事耽误吧。
可是入夜以后，看见摘星台顶的灯光久未亮起，鱼知乐还是爬下榻，一瘸一拐地猫着腰钻出房门，小白龙也煞有介事地猫着腰潜伏在她身后。就在她马上就要走出衔月宫时，头顶赫然响起一个声音：“你怎么出来了？”
鱼知乐下意识抬头，请问萧瑾谦为什么在这里？他也是爬树出来的吗？
萧瑾谦两三步走近将鱼知乐打横抱起。
这……这怎么好意思……
“有……有点夸张了吧？我是走出来的，不是爬出来的。”鱼知乐一边说，一边缓缓将眼神移向一旁的地面。
萧瑾谦不语，径直将她抱回了屋。
“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
“云灵说的。”
“云灵是你们一伙儿的？”
“雀灵也是。”
“那你早知道皇帝把我叫去了？”
“是。”
“他让我在正阳殿跪了两个时辰，问太子为什么会来衔月宫，我告诉他一开始是为了找乌云，后来是为了让我给乌云做鱼干。”不知怎么的，鱼知乐没敢将大启皇帝后面的两个问题告诉萧瑾谦。
“他怕你耽误了他的好儿子。”萧瑾谦说。
“应该是这样，他说太子是时候选妃了。”鱼知乐对萧瑾谦的猜测表示同意，并提供了佐证，然后手里就多了一块糖。
“萧瑾谦，一只螃蟹不小心撞到了一条鱼，鱼对螃蟹说：你瞎呀。你猜螃蟹怎么说？”
萧瑾谦无奈笑道：“怎么说？”
“它说：我螃蟹。”
“你又在逗我。”萧瑾谦温顺地笑着，可笑意却未到眼底。
鱼知乐有些尴尬地将糖放进嘴里，嚼了嚼，这是萧瑾谦原本放在怀里的那个纸包中的最后一颗糖，依旧如往常的其他糖一样香甜。
“阿鱼，他不该那样对你。”萧瑾谦说。
“阿鱼，到摘星苑来吧。
“什么意思？”
“你到摘星苑来，我让人将你的名字从宫女名单中抹去，只当你是消失了，消失的宫女每年都有，你待在摘星苑，不会有人发现……”
“不……不用了吧。”
“阿鱼，只需再等几年，你只需在摘星苑里再等几年……”
穿越以来，鱼知乐就一直在等……可除了等待，她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比如烧火劈柴做饭，比如养小白龙，比如规划未来。在她规划的未来里有一家“鱼奶奶面馆”，没有这座皇城，也没有摘星台。
她知道自己对萧瑾谦有许多非分之想。
可是……“我从没有问过你，你在做什么，你又想要些什么？萧瑾谦……君上。”
眼前的女孩目光灼灼，萧瑾谦被她的目光烫得挪开眼，来到窗边。
窗外的摘星台高高耸立在天地之间，他曾无数次站在那里眺望，眺望整座皇城，在这座皇城的经线中央是正阳殿，正阳殿之后便是长宁宫，是他曾经和母后一起居住的地方……
“我要我的母后享有她应得的尊荣……”
再度转身，萧瑾谦平静地看着鱼知乐，眼神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我本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你可能没有意识到，我是被自己牵扯进来的。”
“五年前，是我掉进了摘星苑。”
“五年后，也是我走进了摘星台。”
“萧瑾谦，我对你有许多非分之想……”
“可我也有我想要的。”鱼知乐倏地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道，“我想等我二十五岁出宫后，开一家面馆……我已经等了五年，还有七年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宫。”
“我不能被从名单上抹去。”
“萧瑾谦，我不能失去我的姓名躲在你的摘星苑。”
许久未曾这样了。四肢百骸都如灌入铅水般僵硬，透骨的寒意渐渐将人吞没，所有原本期待的，渴望的，依存的都不复存在……萧瑾谦张张嘴，没能说出话来，他又将手伸入怀中，却没能取出糖来。
鱼知乐见了转向一边的小柜，拿出自己屋里的麦芽糖放在萧瑾谦手中。
看着手中的糖，萧瑾谦忽而笑出了声，有些骇人地低声不住念叨着：“你总是这般，总是这般……”说着握住手心的糖，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那一刹那，鱼知乐有些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告诉他自己后悔了。
可是她的膝盖有些疼，令她只能站在原地。
而当她再次来到榕树那边的院墙上时，却发现原本靠在墙边的木梯已经被撤走。鱼知乐呆呆看着远方的摘星台，那里没有亮光。她便这样枯坐了半夜，才将提来的食盒打开，一口一口将已经冰冷的滑蛋肉粥喝光后，转身离开。
秋风轻拂，又吹动了某人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