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暖汤和硬饭冷菜
我这人，真的很憎恶离别。只要没让我亲眼看到，并且参与送别，我就当人家一直还在原地生活着，只是我最近没时间去搭理人家。
三天后，吴花朵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两边一接洽，带上钱就能走。
我没去送他，据说他爸妈在他出门的清晨不顾后果，欢天喜地硬在我们小区放了一串鞭炮图个好彩头。这小区说便宜可真的不便宜，住的也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他爸妈这么一骚扰，物业电话差点被打成热线。接连着好几天，为了防患于未然，整个小区安保巡逻重点区域都划分在了我和他家附近的中心圈。然而，物业没有料到的是，那栋房子唯一的主人，早已远走他乡，再无人可巡。
往后偶有信号，吴花朵也会给我发点基建视频和闲言碎语。大多数时候，就跟我在国外读书时的那样，我们有时差赶不上趟。
郑明扬对于他阴了吴花朵一事不置可否，我虽也想不给他好脸色，但无奈今天要去接机，双方父母都在，装也要装得像点样子吧。
公司重要层也派来了代表跟我们一起随行接机，我爸妈去了一趟国外什么文化都没弘扬，倒是把资本主义那一套浮夸奢靡学了个零存整取——红地毯直铺进vip贵宾厅。下机后，何玉茹女士步履款款而来，自带风情，温可为先生紧随其后，拎着他亲爱妻子的稀有皮包包和随身水杯，打着遮阳伞，恩爱有加。
何玉茹女士一进门，先后拥抱了我婆婆，公公和郑明扬，然后收拾性质的就给我一脚，差点把我踢瘸了一个踉跄：“兔崽子，给你带了礼物。”
有礼物，踢这一脚不吃亏，而且从那边特地带回来，搞不好是高定珠宝什么的，我眼前一亮问道：“是什么是什么，拿来我看看！”
何玉茹女士冲着她的小跟班努努嘴，温可为先生马上懂事的掏出包里的一提溜——螺蛳粉。远渡重洋的螺蛳粉！精美包装里三层外三层仍然无法逃脱它包装上三个印刷体大字的——螺蛳粉！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接过礼物面目扭曲的敷衍道谢。
我爸果然心疼我，生怕我勉为其难的表情惹怒何玉茹女士这尊大神，着急忙慌给这一兜子螺蛳粉造身价：“这是你妈妈在高级餐厅用餐时，偶感风寒思念祖国，别出心裁想吃一点网红螺蛳粉，那里的主厨二话不说，马上找自己的渠道帮你妈妈空运过去的。你妈妈觉得好吃，自己舍不得吃完，想带回来跟你分享。”
“感恩的心，感恩的心。”我晃晃手里的‘礼物’，安然接受我爸给我的救命贴士。
何玉茹见状哼哼着，皮笑肉不笑：“怎么，嫌弃？这螺蛳粉可价值两百万，美元，”看到我如遭雷击的表情，她接着给这几包螺蛳粉镀金：“迪拜前王妃吃点夏季草莓都能花掉两百万，我们吃点异国的螺蛳粉还不能分分钟比过她们？”懂了，又跟钱过不去，八成是在国外被人嘲笑，所以又用钱砸人解决问题了。
看着我爸已然习以为常，荣辱不惊的模样，我拍拍他的肩，揽过他手中行李：“一路辛苦了。”他抬头看向我，眼神略显哀怨，面部不敢。
何玉茹理都不要理我们两人在这里演父女情深的大戏，左手我婆婆，右手我公公，亲亲热热的进了郑明扬的车里：“你们俩蹭别人的车走吧，云亭海鲜一号，我们在那儿等你们。”喷我爸和我一脸尾气，面面相觑。
“真想甩脸回家。”我感觉她一回来，我肺黑都会加速，忍不住感慨道。
“消停点吧，赶紧上车，生怕老佛爷找不到理由喷你狗血淋头？”我爸求生意识超强，不去参加荒野求生可惜了。
何玉茹女士点菜跟郑明扬爸爸炒菜异曲同工，在数量上都只求多不求少。葱姜长脚蟹、鲍汁扣鹅掌、海参佛跳墙、炭烧鳗鱼，稀奇古怪的各种刺身，高高大大的盘子插着花草藏着干冰，虚虚实实，一点点吃食摆出狂放造型。
看着这一桌子生冷，我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被郑明扬捕捉到，马上给我叫了一份暖暖的例汤。
何玉茹女士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厉色不自觉就浮上了眼底：“从小就是这样，一点点凉的东西都吃不习惯，明扬你别惯着她。”
“没事没事，亲家，女孩子家家的，嘴刁一点不是什么大问题。”郑明扬妈妈偏护着我，回想了一下觉得说我嘴刁可能不太对劲，又找补道：“何况温温嘴也不刁，在我家，扬扬爸爸做菜那么难吃，她都能硬塞下去。”
“没有的事，阿爸做菜很好吃。”我这次抢答很诚恳，目光如炬望向婆婆。
“她能这么快的融入到你的家庭，你的家庭也很维护她，明扬，你做得很好。”这种本该私底下夸奖的话，何玉茹女士说出来就像旁白，味道全变了，就像上级领导在庆功会上指点江山，夸奖下属。
就这么半夹生的吃完整顿饭，何玉茹女士才肯放我们走。全程只字未提关于筹办婚礼酒席的事，这就是稍后再议，不是至关紧要的大问题的潜台词，郑明扬父母只好继续在我们家住下。
回程途中，后排郑明扬妈妈终于不顾爸爸一直劝阻她的眼神，憋不住发问：“温温，你为什么一直叫你爸爸妈妈是何玉茹女士和温可为先生呀？”
“哈哈，说到这个，有一个趣事。我小时候比较皮嘛，别人又老是欺负吴花朵，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就胆子很大带着他，把我们年级和高年级的敢欺负他的男孩子全都单挑挑翻了！”一回想起当年的热血事件，我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上三天三夜形容我当时的果敢，但还是长话短说：“然后全校轰动，我爸妈当时刚开始有点小钱，因为这事被叫家长，十分惭愧，就给我们学校捐钱盖了个小图书馆，你们猜猜，后面发生了什么？”
婆婆遇到我这种对她胃口的小女中豪杰，完全被我行侠仗义的事迹所吸引，双眼在暗光中炯炯有神，捧哏发问：“后面怎么样？”
“后来我这事儿就算被风平浪静的摆平了呗，但在图书馆落成当天，我爸妈被请去剪彩，校长特意讨好指定我去接待他们。哈哈，我一开口，何玉茹女士马上严厉呵斥我，不允许我叫他们爸爸妈妈，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要求我称呼他们是何玉茹女士和温可为先生。”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但那种热辣辣在大庭广众下如同被扇巴掌的耻辱感，一如当初从未改变。她连问都没问过我到底为什么被请家长，解释也不要听，就企图用钱搪塞这一切。
我收获了死忠基友吴花朵的崇拜，也看清了疏离的父母之爱，可以说是很公平，有得必有失。
郑明扬妈妈听后哑口无言，爸爸小声落数到：“都叫你别问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既然说了，干脆说完，让婆婆更心疼我一点：“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吃冷食吗？”后排两人学聪明了，怎么钓都一声不敢吭。
只有郑明扬，微微侧了侧脸，又转回去看了眼后视镜，淡淡问我：“为什么？”
“因为我和吴花朵难兄难弟，他是保姆不给做晚饭吃，所以经常需要我接济，来我们家蹭饭吃。一次两次还好，久而久之我们家保姆也要出去偷懒摸鱼，就中午都煮好，傍晚让我们两个小小年纪吃冰冷的饭菜。饭放了一个下午失去水分，边缘的颗粒都硬到带刺，我们吃着吃着都会鼓着眼睛打嗝，鱼肉什么的，冷冰冰的也都是一股带酸的土腥味。”
我干脆捞开衣袖往后座中间一伸，安全带卡住了我，只能举给郑明扬看：“后来我有次尝试跟吴花朵一起热饭菜，没掌握好火候太烫了，手直接被撩了一大片水泡。吴花朵看到吓得哭都不会了。”
“作孽哟，小吴就是这个时候吓到不会再开口说话的？”郑明扬爸爸拭泪。
说得太投入太虐心，把这茬差点给忘了，还好我没有往下接着说，吴花朵鼓起天大勇气回家大骂自己父母的事，否则一切穿帮。辛辛苦苦烘托出的悲情气氛，被这一问打断接不起。郑明扬听完也没什么表示，猜不透他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造物者偏爱他，对面来路的车灯一次次闪过，他的脸被频繁镀上金光，表情意味不明，眼睛只专注的盯着前路，默默无语。
倒是郑明扬妈妈一下车，立马拉住我的手，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他们两口子在我身边住一天，绝不会让我吃硬饭冷菜。说不感动是假的，这份回应虽然来的稍晚，也不是原定人员给我的，甚至可以说是我签了合同骗来的，但是真的好暖，让我几近哽咽。
“在想什么？”郑明扬看我刷牙刷了十分钟还钉在原地愣神，出声唤我。
“你爸爸妈妈对我真好，好舍不得他们回家。”一说到这个，我从楼下匆匆忙忙跑上来，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又开始滚沸。
他见状沉吟了片刻，试着问我：“我有一些积蓄，问问他们想不想搬到这个城市里来？”
一嘴巴泡沫的我连连摇头：“怎么能因为我想要拥有，就强迫他们搬离自己熟悉的环境呢？你这样做真的很不对！”
“再说了，”我擦了擦嘴，说出了大实话：“住得太近，万一他们有一天发现我们离婚，是因为合同婚姻到期，岂不是很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