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晚安
等我漱干净口中酸涩,踩着虚浮脚步晃荡回饭厅,吴花朵早已逃窜回家。临走前,据说还特地叮嘱郑明扬交代我:“安生卧床休息。”
搞什么搞,好好一桌菜吃不到几口就跑路,还要被郑明扬带偏暗示,都在想什么脏脏的东西?
这样也罢,一想到吴花朵今日所作所为,我就气愤!无精打采的挑着桂鱼,菜有些凉,虽然鱼不泛腥,也硬硬的不够外酥里嫩谈不上美味了。
郑明扬看我恹恹神态,轻言细语提议:“我给你再煮个快手面?”
我算是把他人情还清了,可以翻脸不认人:“本人今天淀粉摄入量已然超标。”
“你刚才吐了。现在再吃点面不算超标,而且如果摄入不足,容易引发精神不振、注意力不集中、思维迟钝、焦虑不安,甚至还会低血糖,我个人认为你现在已经初步呈现以上症状。”
“那我不要吃这种清汤寡水的面,我要吃火锅。”现在的我,吃软不吃硬,吃重不吃淡。
“火锅?你知道你刚吐完吗?”郑明扬脸上表情一看就充满强硬驳回。
“那你可以给我做鸳鸯锅啊,橱柜里就有太极锅子,不舒服的时候就吃菌汤锅底,要是无事发生就吃牛油辣底不就okk了?”强行挽尊,负隅顽抗——牢牢地刻在我的dna里。
万万没想到我这狗屁不通的逻辑居然说服了郑明扬,他搜罗着冰箱里剩余配菜,又秒速下单闪送,卡着饭点时间硬给我凑齐了鸳鸯锅涮料。看我盘腿坐在并不宽大的餐椅上,呼呼吃着来自科尔沁草原的小肥羊,他也抬起筷子——开始往玻璃保鲜盒里装炒菜剩菜。
“你干嘛?”白烟腾腾,被餐厅白炽灯一燎,我有些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他手下动作不停,又换了第二个保鲜盒:“打包,感觉刚才吴家那小子没吃饱,你吃完火锅把这些菜给他送过去,避免浪费。”
他顿了顿,抬头又探问:“他现在是一个人住吧?”
得到我嘴里含着虾丸的唔唔肯定答案。
他又接着说:“我听你说他小时候保姆偷懒老不给他做晚饭,猜想他成年之后应该有胃溃疡,不能事业未半,中道崩殂。”
就是说郑明扬这个人吧,跟他做的这道松鼠桂鱼一般,嘴硬心软得厉害。之前信誓旦旦,什么要在我前任面前给人家点颜色看看,结果一瞧见人家可怜兮兮上赶着奉承他,马上同情心泛滥,还着紧人家的身体健康。偏偏他还要安我一个他觉得合理的解释:“这样既不会浪费了粮食,又收买了人心,便于后续合作。”
“那菜都打包了,你吃什么呀?”我疑惑不解。
他拾齐火锅筷,慢腾腾往我旁边一坐,神色不动的往锅里一夹:“我当然是吃那心里不舒服时要吃的菌汤锅。”我埋在最下面的腹地豆芽被他这一夹,牺牲了大半,肉疼,然而这筷子豆芽却稳稳当当的放进了我的蘸料碟里,我又活了回来。饱含火锅底料的豆芽撑着充足的汁水,又蘸裹上芝麻酱,往嘴里一送,唔喵喵——好吃到喵喵叫。
郑明扬笑看我眯着眼睛享受这一刻的满足,扒饭。
“你要吃点什么?我帮你烫?”延迟好感激励我给他一点小小的报答。
“不用,你赶紧把火锅吃完,去送菜。”他指指桌上已经打包好的环保袋。
……
心满意足的塞到只能直立行走,一弯腰就要喉头涌菜,我才晃晃荡荡的甩着环保袋,无所顾忌的推开吴花朵家大门。进门一看就发现吴花朵瘫坐在沙发中间打游戏,我挤着他把环保袋往他怀里一塞:“给你,你新主子惦念着你,赏你的嚼头。”
“你看着点,当心断我五杀!”他眼都不眨,顺势就把袋子搂进怀里,继续操控游戏,丝毫不肯耽误他切人头。呆头鹅,前胸被饭盒们挤得鼓鼓囊囊,差点指头够不到屏幕的样,我真是气到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哎,我好歹嘲讽你了好吗老吴,你多多少少给我点反应好吧?”还真别怪我小家子气,十几年友谊走遍千山万水,一朝变天,任谁都无法轻松释怀。
吴花朵忙里偷闲打开我的手掌,pia的就给我来了轻轻一巴掌:“喏,反应。”
我看着手心里无形无色重如千斤的‘反应’,肺管子嘟嘟嘟冒泡,只待吴花朵打完这把游戏轻轻一戳,我就能被自己气到原地爆炸。凭借我俩多年默契,他再是个木头,也知道我忍耐到了极限。顶着被投诉禁赛的压力,放下了手机。
“我先热菜,刚才真没心思好好吃饭,现在算是懂了,我爸妈平常饭局都叫应酬,一门心思谈生意,只有坐在家里餐桌前,才叫做吃饭。”他一盒盒垒抱保鲜盒,小心翼翼挺着腹肌帮忙卡住固定,生怕打碎玻璃保鲜盒。
啪嗒啪嗒走过去,又啪嗒啪嗒走回来:“真看不出来啊老吴,随随便便彩票一刮就中五百万!能找到这种进得朝堂,入得厨房的好手,你可一定要好好守护你的胜利硕果。”他挨着我的膝盖坐下,神秘兮兮的八卦道:“我可听说,这两次庆功酒会上,连王麻子的大女儿都在打郑明扬的主意。”
王麻子我知道,家族历史悠久,都做珠宝生意,覆盖全球知名及不知名的隐形及非隐形土豪买家。大女儿出生前他都是意气风发的王先生,女儿一出生,有着特殊睡前嗜好,一定要掐着王先生的脸慢慢入睡,久而久之,疤痕叠疤痕,就成了麻子脸,足可见他对大女儿的溺爱。如果连他这摘星星捞月亮眼高于顶的大女儿都看得上郑明扬,我断定我毫无胜算。人,得了好东西真的不能炫耀,要偷偷藏起来,否则容易遭贼惦记——这话我一定要告诫何玉茹女士,少炫耀她那些稀有皮包包。
吴花朵见他热场十分钟,我仍然无动于衷不哼不哈,开始打悲情牌友情牌:“本来我爸妈早就叫我去跟郑明扬套近乎,尤其是见识到他的雷霆手段之后。”他自嘲的揉着太阳穴,神色晦暗:“你也知道,我是个不靠谱的,我爸妈年老干不动之后,大概率想给我请职业经理人后续管理公司。那天早上我爸妈对我宣布这一消息时,如释重负,眼角带笑,鬓角却开始泛白,懂我意思吗?我决定再拼一把,看看我是不是能扛起这个家。”
一听这话,我感同身受,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名火根本不知道朝着谁再撒,是我们其中一个人做错了吗?并没有,到了合适的年龄就要做合适的事。人的一生就是一阶阶向上亦或向下形态百样的楼梯,有的人大长腿可以一连跨过好几阶,有的人一只脚打滑就会摔得粉身碎骨。我和吴花朵一样,前路障碍已被清扫,遥遥铺垫,只需要一级一级拾阶而上,大差池绝不会有。
我仍沉浸在这愁苦的成长烦恼中不可自拔,吴花朵早吸尘器一般饭扫光。他打着饱嗝哼哼唧唧:“既然尽地主之谊就要尽全套,保鲜盒你带回去,明早你家清洁阿姨来了洗,不要白白伤了我一双娇嫩的手。”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噼啪乱响。
我也不愿多作停留,拽起环保袋叮哐叮哐就走,全程闷嘴葫芦。
到家换鞋,郑明扬给我留了一盏新买的猴子小夜灯,暖暖的小橘光照着上楼的路。我从未如此眷恋过这个房子,对于我来说,从前的它只是一个容身之处,我既很少在这里正经吃饭,也很少使用除了卧室之外的其他空间——它就是一个我回国后,父母送给我的,证明我适龄单身的证据。今夜因着郑明扬对我的纵容和满足,这房子有了不一样的意义——有一个人,他在这个房子里,怕我摔跤找不着路,给我留灯,等我回家——这房子它成了一个归宿。
鼻腔酸酸的,眼眶也带着涩,我整个人拉了。现在回头想想,满心都是对他不起。随随便便就挑定的人,却毫不计较认真对待着我。我承认我在生活中是个不服输的嘴炮,但那也是因为他一再对我容忍,我才敢得寸进尺——这个行为我知道有一个概括词——恃宠而骄。
我!一个大龄女青年,早些年国外读书跟人家称兄道弟稳如老狗,临了临了,折在郑明扬这半道上?我居然撒娇?我自己都接受唔到!
软底静音拖鞋一步步带着我,迈上找寻热源的台阶,却恨不能让他听到我回家的动静,我也想有动画片里的经历:小女孩背着书包放学回家,她的妈妈倚着门框俏皮露头,你回来啦!我回来啦!
郑明扬穿着睡衣,靠坐在床头,面前是宽大的笔记本电脑,垂首不见表情。
“我回来啦!”我主动热情打招呼。终于有机会复刻我小时候向往的场景,激动到声音都有点飘。
郑明扬把显示屏往我面前一转,表格上赫然写着一排鲜红加粗大字:“温温今日私会前任,共计把我独自丢在家里一小时三十七分钟。”
你特么?恶人先告状?狗东西不是你叫我去送饭?我真的是眼睛瞪得像铜铃,心里骂了他千百次。
他似是我肚里蛔虫,随即诡辩:“我只叫你去送饭,外卖小哥都知道分秒必争的送完就回。”
我酝酿在心底里的旖旎,被他这一通搅和,荡然无存,洗洗涮涮拉上被子把后背留给他:“睡觉!晚安!”左等右等,在我朦朦胧胧即将沉入甜梦之际,有一只温柔大掌揉我的头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