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 纯元故衣
很快，甄嬛等人的晋封仪式便定在了二月初三。
因沈眉庄和欣贵人是晋升嫔位，这仪式相对会简单许多，一直到了近午时这仪式的册封才缓缓而来。
依据祖制，要在太庙中行完册封礼仪，然后去皇后宫中聆听皇后训导，向帝后谢恩，如此才方为一个完整的册封礼。
因近了午时，人难免也困顿了些，再加上要照顾胧月，甄嬛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等行至半路时，流朱突然哎呀一声。
甄嬛低头闻声望去，不知何时，册封所穿礼服的裙裾上多了道寸把长的裂口。心中惶惶一惊，册封用的礼服形同御赐，怎可有一丝毁损。等下若到了帝后面前被发现，岂非大罪。内务府总管黄规全此刻亦随侍在侧，礼服由其内务府所制，出了差错他也不能脱了干系，不由也急得黄了脸。
心中惶恐片刻，但甄嬛到底不是常人，仅仅一瞬便很快镇定下来：“可否缝补？”
黄规全急的满头大汗，只是低声弯腰道：“册封的礼服是由几名织工以金银丝线织就。所用丝线只够织这一件，现下只怕寻只能再开库房，怕是要大张旗鼓。”
时间一点一点流淌，眼见着册封礼就要开始了，众人不免急的如同蒸锅上的蚂蚁一般。
黄规全忽然一拍大腿，喜道：“前两日皇后宫里拿了件衣服来织补，乍看着颇有礼服的仪制，虽不和娘娘身上的很像，但若拿了来暂时换上，应该能抵得过。”
甄嬛有些迟疑：“可以吗？”
黄规全道：“那件衣裳样子是老了些，是前些年的东西了，只怕是皇后娘娘从前穿过的，因也没催着要，补好放着也两三天了，想是不要紧。”他轻声道：“眼下也只有那件能抵得过了。”
流朱性急，催促道：“既然能抵得过，还不快去。”
事态紧急，又临近午后，甄嬛也来不及细想，只能轻轻点头：“也罢…”
话音刚落，黄规全便火急火燎跑了出去。
只不过片刻后，他小心翼翼捧着，那的确是一条极美的外裳，长长拖曳至地，蕊红色联珠对孔雀纹锦，密密以金线穿珍珠绣出碧霞云纹西番莲和青碧翟凤。霞帔用捻银丝线作云水潇湘图，点以水钻，华丽中更见清雅。
流朱啧啧道：“皇后的衣裳，再旧也果然是好东西。”
浣碧急急为甄嬛披上，道：“小姐快些吧，等下皇上和皇后就等急了。”
甄嬛心中有些狐疑，但事已至此，也只得作罢，便坐上辇车往景仁宫赶去。
……
景仁宫深幽而辽阔。
甄嬛独自一人端站在景仁宫殿内，只觉得四周无比空阔寂寥，半分动静也无。
正当她狐疑之际，便听见剪秋走了进来，十分抱歉对甄嬛说道：“劳累淑妃娘娘久等了，方才皇后娘娘头风发作，难受得紧，此时皇上正陪着娘娘在服药，等下便可出来，请娘娘稍候。”
甄嬛自是和悦一笑：“有劳姑娘了，不知皇后娘娘现在可还好？”
“皇后娘娘的老毛病，吃过药便好多了。”
“如此便好，但愿娘娘凤体安康。”
剪秋闻言，眼神中一瞬的狡黠，只是赔笑道：“奴婢就说，静妃娘娘是最把咱们皇后娘娘放在心上的。”说完便又出去了。
……
窗外是雪，残雪未消下的紫禁城显得异常空旷和寂静，皇后宫里素来不焚香，今日也用了大典时才有的沉水香，甘苦的芳甜弥漫一殿，只叫人觉得肃静和庄重。
似乎有脚步声，那脚步声急切沉重，却在瞬息之间沉了下来。
甄嬛转过头去，却是玄凌，殿中多用朱色和湖蓝的帷帘，他身上所着的明黄衣袍更加显眼。
便轻轻开口唤道：“皇上。”脸上还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隔得远，殿中光线也不甚明亮，沉水香燃烧时有缠绵的白烟缭绕在殿内。隔着这袅袅白烟，甄嬛并不瞧得清楚他的神色。只听得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似乎是愣在了原地，口中不知是呢喃着菀菀还是容儿，只是有一句令甄嬛听得清楚：“你怎么不唤我四郎了？”
甄嬛一听又惊又羞，她虽然受宠，可到底是在皇后宫中，但皇上亲自开口，也不好薄了他的佛面便只轻轻开口：“四郎。”
皇帝迟疑了片刻，上前走了一步，有些莫名其妙开口道：“你是…”
他尘封的内心开始炙热燃烧起来，这身衣服他如何不认得？是菀菀，是菀菀与他初次相遇时所穿之衣！可为何到了嘴边，却是脱口而出的容儿。
他的心中有些唏嘘，有些期待，也有些骇然，不过最后他仍是迟疑了一句：“菀菀…？”
甄嬛的心骤然沉到了底。菀菀？这宫中唯有陵容用过‘菀’字封号，难不成皇帝竟将自己认成了陵容？内心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酸的苦的辣的咸的，种种滋味混合在一起，到最后竟发现嗓子如被刀割一般难受，令她如鲠在喉，只得一字一字吐出：“臣妾甄嬛，参见皇上。”
皇上慢慢掀开帷幕，在看清来的人是甄嬛的同时，心里竟然松了口气，只不过他的面色依旧冰冷，语气变得十分淡漠：“是你。”
甄嬛惊得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这样的神情让甄嬛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仿佛一盆冰冷雪水兜头而下，骨子里皆是冰凉的。甄嬛极力维持着跪下，轻轻道：“臣妾参见皇上。”
他的目光有些疏离，很快又落在甄嬛身上，在甄嬛的衣裳上进巡不已。忽地，皇上一把扯起甄嬛，眼中越过一道灼热的怒火，语气中已经有了质问的意昧：“这件衣裳是哪里来的？”
甄嬛欲要解释，但皇帝抓着她的胳膊却死死不放，像是要硬生生将那件衣裳从她身上扒下。
里间皇后听到动静，慌得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一进跪倒在地的甄嬛，连忙惊的一声：“怎么会！”
皇上一丝冷笑，眼神极其冰冷，昔日的情爱宛如云烟，连故人的一件衣裳都比不过。
皇后连忙唤来了绘春，绘春一见，立时大惊失色，忙跪下哭道：“前些日子娘娘整理纯元皇后旧时的衣物，发现这件霓裳长衣上掉了两颗南珠，丝线也松了，就让奴婢拿去内务府缝补。奴婢本想抽空就去拿回来的，谁知这两日事多浑忘了。不知怎么会在淑妃娘娘身上。”她吓得忘了哭，拼命磕头道：“皇上皇后恕罪啊。”
皇后又气又急，怒不可遏，喘着气道：“糊涂！本宫千万交代你们对先皇后的物事要分外上心保管，你们竟全当作耳旁风么？旁的也就罢了，偏偏……”
玄凌的目光有些怔忡，“这是她第一饮遇见联的时候穿的。”
皇后的目光如火焰一跳，久久凝望着玄凌：“皇上还记得，那时姐姐进宫来看我。”
玄凌淡淡“唔”一声，道：“自然是不能忘的。”
他们这样说这话，这样忆起那位曾经故去的纯元皇后，神色是那样甜蜜及惆怅。
甄嬛忽然觉着这一切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悲了，菀菀？菀菀……原来她与陵容都只不过是故人的替身罢了，只是若是陵容知道，她又会与我生出同样的心思么？
这样想，她便越发想知道，若是同样一件衣裳穿在陵容身上，这效果又是否会一样？
甄嬛脑袋嗡嗡作响，直到走出景仁宫时，才觉得大汗淋漓，宛如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