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该叫你厌青,还是白魇漓
“鲛珠果然在你身上。”穿着黑袍斗篷的小黑,出现在洛河旁,静静看着眼前的画面。
“小黑?”我走过去,皱眉问道,“什么鲛珠?”
小黑叹了口气:“当年师父留给我两颗鲛珠,其中一颗被前冥王君璇宗那个老东西夺走了,后来我感应到鲛珠在人界,就一路追踪到了川城,竟被他给吃了,这小子吃了鲛珠多活了几百年,早已人不人鬼不鬼了。”
安虹的容貌让我想起那个虹月姑娘,只是比起虹月,安虹长得更要明艳而灵动。
“那怡红院里的虹月姑娘,是怎么一回事?我在朝溯城看见她和你说话。”我不解地问道。
小黑说:“她……只是我一个手下,我让她调查了一番几百年前发生的事,并让她接近易什,可易什的心思太敏锐,再完美的替身也不能走进他心里。”
我看向跪在地上痛哭的易什,说不出话。
死而复生,本就违了天命。
小黑沉默地伸出手,幽蓝色的光芒在易什周围亮起,他要取走易什身上的鲛珠。
易什右肩中了一剑,又被薜萝剑的剑气重伤,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的体温迅速流失,手上的皱纹缠绕,皮肉凹陷。
不,不行,他不能让安虹看见自己丑陋的样子。
易什果断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脖子用力一划。
那把匕首,曾经用来杀死过李泊渊。
如今,他用来了结自己的生命。
终于,他能拥住她,身躯早已倒下化作白骨。
溯回镜的白光消散,掉落在地。
易什和安虹的灵魂紧紧相拥,一同魂飞魄散。
可对于易什来说,这却是和安虹的另一种生生世世。
鲛珠回到小黑手心,他转头冲我说道:“事情办完了,我先走了。”
小黑的身影消失在暗处。
我回头看向跪倒在地上抱着松惟尸体的曼幽纱,她神情呆滞,眼泪早已流尽。
厌青站在不远处,至始至终都像个局外人。
我慢慢走到曼幽纱面前蹲下。
下一刻,腰间一紧,我被她死死抱住。
耳旁是曼幽纱近乎颤抖的声音,她浑身都在抖,嘴里喃喃道:“岚儿,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如果……他不替我挡下分魂钉,他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嵌入腰间的手惨白,她把头埋到我的肩膀上,她没有哭出声,可是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流进我的脖子,是那样滚烫,几乎都要把我灼伤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
松惟曾经说过,他有自己想保护的人,他不希望像孟章一样,只能无能为力看着所爱之人倒在身边。
所以他选择了替她挡下分魂钉。
他的爱超越了简单的亲情、爱情,是那么浓烈而又绝望。
分魂钉是那样痛,嵌入身躯,七魂六魄都被打散,再也不入轮回。
而曼幽纱还带有一丝期望地看着我:“岚儿,你说,大师兄的灵魂是不是就在我们的身边,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对吧?”
我一直沉默着,低下头,再次抱紧她,在她耳边小声说:“我们把松惟安葬了吧。”
漫天飞雪落下,连风都为他叹息。
我们把松惟安葬在洛河旁的一片松树下,等春暖花开的那天,松惟也许能看见这漫天的绿叶吧。
曼幽纱站在我身旁小声地抽噎,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玉佩,那是松惟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玉佩似乎察觉到她冷,发出莹莹暖光,下一刻,玉佩飞起,直直朝洛河飞去。
曼幽纱追了出去,我也连忙跟上去。
只见洛河之上仙气波动,玉佩发出强烈的白光,河水水波变得清澈又温柔。
洛河内所有的怨气全都散去,河水变得无比清澈平和。
我想起溯回镜中,孟章手中跳动的小水灵,无数水灵的怨气不是为了报复那道诛妖令,竟仅仅是希望它们的家园能够恢复如初。
玉佩飞回了曼幽纱的手中。
我们看着眼前的洛河,一同沉默。
干净的洛河,水波轻轻涌动,是松惟留给这世上最后的礼物。
我望着树下少年垂下的眼睑,如同遮掩了隐晦心思,情绪按耐不表,沉默不语。
他也正盯着我,黑眸如晦暗深渊,眸中似有光芒,可没过多久,这光芒便黯淡下去,眼中似乎有无穷的风云聚散又合拢,瞬息万变。
厌青想拉住我的手,却被我冷冷甩开:“别碰我!”
“我……”他的手指蜷缩起来,我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又难过又哀伤,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厌青这个样子。我记忆里的厌青,表情冷峻得如同坚固的千年寒冰。
溯回镜中的景象,一幕幕在我面前轮番上映。
为何厌青,会有白魇漓的记忆。
我攥紧了拳头,质疑地问道:“现在我应该怎样叫你,是厌青,还是说,白魇漓?”
他沉默了片刻,走过来抓着我的肩膀,俯下身来压抑着难过说:“岚儿,你别恨我,好不好?我真的……”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我接受不了,明明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怎么会,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我想起在青龙玄境里,只有带着他灵息的物件才能进入玄虚梦境救他,我想起孟章看向我脖子上挂着的狐狸玉。
我低头望去,这块白玉是白魇漓在我生辰时送予我的,怎会有厌青的灵息?
我早该想明白的。
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白魇漓的眼中突然大雪弥漫,没有说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的风,突然就灌满了他雪白的长袍。
大风凛冽地吹过去,苍雪凛冽地吹过去,轰轰烈烈地吹过去。
月亮照在我和曼幽纱身上,不远处的朝溯城亮起万千灯盏,月光洒下,溪水边的一片土地明亮如洗。
我想起了平凡而普通的凡人为了生活而出卖灵魂,目睹凡人喧嚣而明亮的生活,他们喜悦的节日和悲哀的葬礼,想起川城里那些倾国倾城的女子依然在编织着如梦的歌舞升平,那些快马平剑的少年依然奔驰在空旷的风尘之上苍穹之下暮然回首来路的凄惶与悲壮。我想起为爱挡下分魂钉的松惟、等待了六百年只为复活安虹的易什,谁知道那飞扬的长袍和刺骨的剑锋下,埋葬了多少等待的目光,以及溯回镜里多少曾经清晰得毫发毕现的回忆。谁在乎那些在厮杀中流亡的血统和呐喊中迎风独立的惨烈。
肆风席卷的痛苦和谎言、遗憾和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