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剑六
风沙中,谢俞狰狞扭曲面容如一头刚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双眼通红流血,如蚯蚓爬满那张僵硬木讷面孔,如同走火入魔一般,嘶吼道:“我恨,我恨啊!明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吞下你的心肝,就能突破远游境,就能带她远走天下!天下之大,总有我们二人的容身之处,总有能让她修行的办法!就是因为你,你该死!”
这位魔头周身六条血蛇舞动,一边递拳一边声嘶力竭,二人之间仅能瞧见一道道血色流光轰向陆尘。
“你害怕我遭天劫,可只要有你在,天劫又有何惧?!你说想寻个地方安顿下来,我便依你所言在这客栈中逗留,我如何不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多生杀孽不得善终?!可为何你却先我一步而去?!”
“我谢俞一生,所犯罪孽的确深重,可只要你在身旁,哪怕罪孽滔天又如何?!”
“娘子,走好。这个小子,我会让他给你陪葬!”
断断续续的疯言疯语之间,谢俞周身六根红蛇拧成一股,瞬间抽下,在半空中划出一条血色扇面,其势如雷,其迅如风。
在陆尘身周舞动的长剑终于支撑不住,被长鞭压下,剑身荡在陆尘胸口,两人终于拉开一段距离,谢俞宛如一尊魔神站定,周身六条红蛇游曳环绕。
陆尘双脚在地上犁出两条绵延十数丈的沟壑,单膝跪地,脸色惨淡如白纸。
单手以剑驻地,站起身来,身子刚一挺直又弯腰,呕出大口鲜血。
谢俞一双赤眸红芒闪耀,阴损沙哑道:“开脉境后期有如此程度实力,足够自傲了。”
陆尘抬头笑了笑,缓缓直立身子,“开脉境圆满就这点实力?”
单手胸口画圆,一掌拍下,瘀血、污气浊气死气随着一口气机缓缓吐尽。
再呵登昆仑。
陆尘脸色红润,眉心隐有剑痕,似藏雷光。
若单单只是如此,只会被谢俞视作回光返照。
吐气再吸,以陆尘为圆心,丈许方圆风沙翻涌。
三呵游沧海。
尝试以刚领悟出来的气机感应对敌,何尝不是一个锤炼气机的过程?
风沙中,陆尘伸手拭去唇边血迹,衣袂翻飞,风采绝伦,翩翩如谪仙。
谢俞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胸腔内传出压抑的响动,如有闷雷炸响,余音绵延到一般却戛然而止,仿佛一口气憋在肺中,出不得丝毫。
陆尘笑了笑,平静道:“邪功啖心魔典,我听说过,当然我师傅还给我看过来着。说若是长吃心肝,每年百副,六十年便可证道长生。且不说这句话里水分有多大,你修炼这门邪功多年,难道当真就没注意到后遗症无穷?什么天劫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你或许会不怕,你最怕的,应该是毫无征兆的某一天,自己被吞服下去的无穷气血给撑爆了吧?这还不止,你死了不说,啖人心肝养出来的庞大灵力最后给他人做了嫁衣也不一定?”
话语到最后,陆尘摇了摇头,怜悯的看着谢俞道道:“难道你真觉得当初你得到这门功法是偶然?”
谢俞愤怒到了极致,更多是被说破心思的恼怒。
近些年来,他越是修炼这门邪功,就越是心惊。
依靠吞噬心肝而来的庞大灵气,其实只有一半落入了他的肚中,还有一半则是稳稳归于丹田,汇聚成团,不听调动,不受牵引。
当年娘子说想安定下来,他顺势答应,何尝没有存了一丝静观其变的想法。
而这些,一直都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就连他娘子都没透露丝毫。
如今却被一人一语道破。
谢俞咬牙切齿,牙龈沁出鲜血,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如此了解这门啖心魔典?”
哪怕对方直言见过这门功法,谢俞依旧不相信凭借功法上的只言片语便能推断其中另有猫腻存在。
陆尘微微一笑,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难道不好奇,为何我直到现在都没有祭出法宝?难道你认为我太穷,买不起法宝?”
陆尘提剑往前刺出,轻轻撒手。
谢俞心中一惊。
长剑并未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反而受到无形的气机牵引,稳稳停在了空中。
陆尘闭眼,心底默念一声,“剑六。”
方圆数十丈,风沙翻涌,剑气环绕,地面被割出道道剑痕,千横百纵。
转眼便是漫天剑气。
谢俞脸色终于大变,脚下跺出两个深坑,身形往后退去,周身六条赤红长蛇疯狂舞动,借此抵挡周围疯狂剑气。
他终于在这一剑中嗅到了一丝生死的味道。
但也仅仅只是一丝而已,这小子哪怕再生猛,也终究只是开脉境后期的修为,谢俞还真不相信自己回死在这里。
只需往后撤出几步,暂避锋芒,只需熬过这一剑,对面那小子就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谢俞心头涌起一股火热。
他看人,从不流于表面,只看心肝。
对方胸腔内的那颗心脏,是他见到的最美味的食物,没有之一。
哪怕是二楼之上那名古怪的小丫头,都远远比不上。
陆尘缓缓阵眼,也不追击倒飞出去的谢俞,反而笑道:“忘记告诉你了,杀人者,归南宗陆尘。”
陆尘!
谢俞心底骇然惊悚,后撤的身形都有了一丝凝滞。
作为一名练气士,哪怕修行的是邪门歪道,他知道的远远比那些凡夫俗子多得多。
剑主之徒,天骄人物,更是才从冥渊出来的罪孽者。
冥渊与罪孽者这两个词,饶是啖人心肝无数的谢俞都心惊不已。
谢俞一愣过后便猖狂大笑,这年轻人的鬼蜮伎俩,可笑至极!以为凭此就能扰乱我心境?
暂且不说你小子是否真实那陆尘,是又如何?你终究只是开脉境后期练气士,终究还是要死于我拳下,成为我的补品!
四周风沙再度翻涌,谢俞顺着气机涟漪抬头看去,正要对上那名罪孽者平淡如水的眸子,他还有闲心微微一笑。
然后,他看到那柄长剑被牵引着朝自己刺来。
若是谢俞有多余的注意力关注四周,就会发现这一剑,造就的恐怖气象实在不同寻常。
方圆数十丈翻涌的黄沙瞬间凝滞,就连四散飞扬的尘土都停在了半空中。
一条绵延出数十丈的剑气横贯于天,悄无声息。
剑气开始凝聚,极静后极动,天地间骤然起风波。
顺着长剑所指的方向,所有横贯在天空上的剑气汇聚而去,搅动方圆数十丈的无形剑意齐齐涌来,汇聚到长剑剑尖。
顺着长剑所指的方向,地面被犁出一条巨大沟壑,沟壑这边,是重新萎靡下去大口吐着鲜血的陆尘,沟壑那头,是后背已经撞碎了土墙慌不择路的谢俞。
一切都在刹那之间。
但刹那足以分出生死。
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灭顶之灾的谢俞双手叠在胸前,掌心向外,张嘴嘶吼却无声,唯有鲜血狂涌而出。
天空之上再无剑气,方圆四周再无剑意。
二人之间,只有那柄剑尖一点灵光熠熠闪耀的长剑。
长剑就这般刺去。
六根盘旋血蛇缠绕而去,瞬间便被搅的稀碎。
周身雄浑气机盘旋牵引,却以更快的速度溃散开来,不能阻挡那剑尖一瞬。
长剑一往无前,透过谢俞双掌,刺入心口,穿胸而出。
喜食心肝的谢魔头死于穿心一剑。
直到此时,那剑尖上的一点灵光才轰然爆发,翻天覆地的风波炸开,整座结实到可以遮挡风暴的客栈在狂风中摇晃不止。
亲眼见到谢魔头身死,陆尘才颓废坐在地面,大口喘着粗气,大口呕着鲜血,再无刚才半点风轻云淡模样。
抬手捂住嘴巴,鲜血仍是不要钱的从指缝喷出,陆尘抬头看向气息已经死寂的谢俞,含糊不清道:“耗费了大半条命才刺出这一剑,你死的不冤。”
紫府中适时的响起啧啧声,“何止是大半条命,让我看看,经脉泥泞,体内乱成了一锅粥,距离死就差了一线了。我算是想明白了,什么能斩出第七剑,还不是仗着自己丹田经脉坚韧的底子,我还以为剑主弟子是如何的天资聪慧,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陆尘苦笑一声,已经没力气理会某人的冷嘲热讽,就地盘膝而坐,疗养伤势。
不谈客栈中活下来的母子二人以及地窖中的几位姑娘是何等的幸运,此刻能在这个客栈中留下一具全尸的,都算是烧了高香的结果,
放眼望去,满地残肢断骸,污血肉泥掺杂,血腥味之浓郁,令人作呕。
陆尘坐在地上,勉强压制了体内恐怖无比的伤势,指尖轻点眉心,一条雪白丝线从地底钻出,遁入印堂。
本来还打算在递出剑六之时飞剑鱼肠伺机而动,可陆尘仍是低估了强行施展剑六给自己带来的巨大负荷,竟是连丝毫的气机牵引都施展不出,只能寄希望于剑六一剑建功。
索性,他赌对了。
转头看着除去脑袋还算完整身子已经化作一滩血肉烂泥的谢魔头,陆尘心底涌起淡淡的余悸。
果然,这些即将突破远游境的人没有一个是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