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前秦老卒
不得不说，大宋崇尚兵事，对于驿路一事尤为重视，哪怕是在如今烽火连天又是大漠黄沙的青州，驿路依然宽阔平整，显然每年在修缮这一方面都砸下了不少的银子。
这一切虽然归根结底都归根于前朝大秦打造了一张史无前例的巨大驿路系统网，但大秦已亡，如今执掌天下的已是由秦转宋，这驿路的打造不仅没有荒废，反而颇有点推陈出新的味道。
沿着驿路往前走出几十近百里，狂刀帮在中午时分找了个黄土高坡停下歇息。
在商队走镖中，稍大的大队伍出门行走，停高不停低是常识，否则在马匪纵横肆虐的青州边境边境上，被十几骑悍匪居高临下一个冲荡就会死伤无数。
至于小股人马，没有大本事，遇上了你就是站在山顶都没意义，只会被围而杀之，一样被劫财劫命。
陆尘还是离群索居的性子，也不刻意去交好谁，蹲在半坡上，啃着一块皱巴巴的干饼，眺望远方。
初见小丫头学着陆尘的样子蹲在旁边，却是贼眉鼠眼的左看看，右瞅瞅，确定周围没人关注自己之后从怀中摸出一颗灵石，有盐有味的啃了起来。
至于狂刀帮帮众，从一开始对于他的憎恶嫌弃，再到在青黄城遇到的那些事儿之后，对于对方的观感已经彻底改变，虽然有心想要上来结交，但对方表现出来拒人千里的态度也劝退了一些人。
再者，行走江湖的狂刀帮大多都是性子耿直之辈，哪怕对方真的有恩与自家，也不会眼巴巴的凑上去，做那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
你若是对他们有一点恩惠，只要你有需要，这群汉子说不定能叫出来一大半乐意帮你的，但若是你要让他们对谁谁点头哈腰，把脑袋塞到裤裆里，那么就对不起了。
昔年狂刀帮帮主李宗震就是这样的性子，帮众倒也到差不离。
陆尘也乐得没人打扰，两口啃完那张皱巴巴的干饼，蹲在坡边上眺望远方，满目荒凉，呢喃了一句：“少不去江南，老不走青黄。”
若不是嘴里鼓鼓囊囊以至于谈吐说字都不清晰，其实其中的意味还是挺值得让人咀嚼的。
初见听某人说灵石快被她吃完了，手里这颗灵石吃的也就越发珍惜起来，小口小口的啃着，生怕一不留神就给咬去大半。
皱着脸对付手中白花花的东西时，初见忽然急忙两口将其塞入口中，小手撑腮，学着陆尘的样子眺望远方。
一道清瘦的身影已经不知道何时站在了陆尘身后，此时感慨道：“‘少不去江南，老不走青黄。’陈公子这句话说的真心不错，公子莫非去过江南？”
陆尘笑着回头，看着这位前秦老卒道：“哪有的事，只不过从书上看来的，厚着脸皮借用来感慨一声罢了。”
陈学义哈哈一笑，也来到陆尘身边蹲下，说道：“公子没去过江南，确实是可惜了，老头子年少的时候去过一次，对于这句话也算是深有体会。”
“当年老头子我从徐州老家出来，二十来岁的年纪，怀着满腔热血一头扎入了江湖中，羡慕那青衫仗剑，又听说江南好风光，风景美人皆是一绝，便想着去瞧上一瞧，哪怕习武不成，抱得美人归也是极好的。可惜这一头扎进去便是十余年，美人没抱回不说，混得穷苦潦倒，心灰意冷之下就来了睦州，投身入伍，想着凭着一点江湖把式，哪怕不能封土万户侯，大小有个官当当就满足了。”
顿了顿，他朝着陆尘笑道：“刚才无意中听到公子念叨那句话，心底颇有感触，叨扰了公子，公子莫要介意。”
陆尘摇头微微一笑。
初见皱了皱精致小巧的鼻子，戳了戳陆尘道：“所以你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陆尘想了想，答道：“江南风景好，人也好。温柔乡是英雄冢，少年郎心性不坚定，早早见识到旖旎风情，很难有雄心壮志去建功立业。至于咱们刚过的青黄城，就属于进入这大漠的一条通道了，大漠中破败萧索，上了年纪的老人，很容易感怀世事，满胸沟壑皆是悲怆，难免生出英雄迟暮，壮志难成之感，容易伤心伤肺。”
陈学义笑着朝陆尘竖起一根大拇指。
初见哦了一声，皱着眉头，也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
陆尘心念微动，笑问道：“听说陈前辈以前是大秦军中校尉？可否和在下说道说道，这不，在下马上就要赶赴边境投军去了嘛，也好提前熟悉熟悉。”
陈学义摆手道：“都是老黄历了，不过公子你要是想听，老头子也倚老卖老，给公子讲上一讲。”
陆尘面容肃穆道：“洗耳恭听。”
陈学义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娓娓道来。
“一开始投军入伍，其实老头子也不是头脑一热就去了，当时也有过考虑，最后剩下了两个选择，去麟州或者郴州、陵州那边，靠近大秦京师洛阳，战事不多，能有安稳日子，不过军功也抢不过那些富家子弟，这辈子注定没多大出息。”
“当年我从徐州出来，家里人就已经死光了，远亲近邻的也没多大交情，老头子我这种光脚不怕穿鞋的一条土光棍，琢磨着还是来了边境，到当时的樊起大将军手底下做了个兵。”
“其实当时老头子心底也有柄小算盘，虽说边境不安生，打来打去，总是死人，可在老头子入伍之前就已经打了几十年，光是被樊起大将军一个人灭掉的小国就有四个。咱们大秦又是兵强马壮，就觉得就算去了边境，哪怕战事多一点，估计只要别当斥候探子，以及那种冲在前头的游击骑兵，也就没那么容易死。”
说到这里，陈学义顿了顿，看了眼聆听的入神的陆尘，笑了笑，又拿起腰间皮囊灌了口水，继续道：“结果公子猜怎么着？虽说斥候探子没当上，游击骑兵也没老头子的份，结果好死不死的就捞到个步卒的身份，不瞒公子，若不是大秦军令提到私自脱逃者死罪，老头子当时就要撂担子不干偷偷跑掉了。”
“当时大秦骑兵甲天下，可步卒不是啊，身上披着软甲，手里武器也就一把刀，行军打仗全靠双腿，可不就是妥妥的大头兵嘛？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跑又不敢跑，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呗。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读过书的常说的否极泰来的缘故，后面的每次战事，老头子每次都缩在最后，运气都还不错，侥幸活了下来。”
“但每次战事结束，见到那些断手断脚或者整个后背被划开的骑兵和步卒，还是会头皮发麻。当时老头子心底就在想，哪一天自己会不会突然就死掉了？后来打仗打久了，老头子也麻木了，又在想要是哪一天真的就这么死在哪场战事中了，其实也挺不错的。话虽如此，但怕死还是怕的，天底下哪有不怕死的小卒子。不过想着万一有一天老头子死的时候能拉上一两个垫背的，还真不怎么怕死在阵上了，反正有兄弟收尸，再说当时也没个滚被窝的媳妇好去念想。要是换成现在，可就没这份胆量了。”
“后来啊，就这么浑浑噩噩打了十几年，老头子靠每次缩在同袍背后，倒也没死，只是每次看到前一晚还一起吹牛打屁撒尿拉屎的弟兄第二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眼泪还是会唰唰的流。再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上面也许是见我活得久了，还给了老头子一个官当当，是个什么校尉，手底下也没多少人，但好歹也是个官了。”
“再后来……咱们就得到了大宋来犯的消息。当时兄弟们都叫一个气啊，从来只有我们大秦打其他人的，哪有其他人打咱们大秦的？！大宋一路从东边打过来，大秦驿路节节败退，当时咱们都还在骂，骂东边那些兔崽子吃白干饭的，结果一对上，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陈学义说到这里，已经泪眼婆娑，“天知道狗日的大宋是不是在那些娃娃兵的水中放了，他们一名骑兵，竟然能挡下咱们两人！陈公子你是没见到过，那群看着年纪不大的大宋军队，打起仗来一个个嗷嗷叫，眼睛都是红彤彤的。后来又传出了大宋是天命所归，就连仙人都在帮他们的消息。咱们当时那个怕啊，仙人倒是听过不少，可那里真的打过仙人的？”
“后来的大秦就一直败，一直败，败到连洛阳城都丢了，大秦也就亡了。老头子记得很牢，在边境待了十六年，当时城破的时候咱们还在睦州临湘城跟那群狗日的小崽子死磕，然后就传来大秦灭国的消息。城当时就破了，自杀的自杀，投降的投降，就连樊起大将军也降了。说出来公子也别笑话，老头子胆子本来就小，当时城破了，我在胆子也就跟着一起破了，最后也就跟着一起降了，当时大宋给了咱们两个选择，要么回家种地，要么加入他们军中。老头子虽然降了，但一想若是投身了大宋军队，这不就是投敌了么？要是以后死了哪里还有脸去见那些死了的弟兄？也没有答应大宋给的什么狗屁校尉，回老家去了。”
陆尘听的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