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偶遇
老旧街区的样子似乎还停留在上个世纪里，矮小破旧的出租屋和简易板房林立，一个曾被当做屋子来用的集装箱已经废弃了，就横在路的旁边，生生把双行线挤成了单行道，也没有人来管。
昏黄的灯光驱散不了多少黑暗，但足以把矮小屋子的倒影投在水泥路上，形成宛如鬼魅的形状。
一辆黑色的suv隐没在鬼魅里，车里都黑着，唯一亮着的光，是从车载显示屏上发出的。屏幕上是某个监控录像的画面，正对着一座出租屋的门。
那是李目的被捕地。
suv停靠的地方与那里看似隔着几条胡同，根本不会被出租屋周围的人发现，但如果从车里的人这边看过去，有一条捷径直通出租屋，跑过去不消一分钟。
监控摄像头的夜间画面质量普遍还不高，尤其在这种老旧地方的摄像头上，这种特性体现得淋漓尽致，整个画面泛着不正常的白光，偶尔小步跑过的野猫野狗只要略略抬头，看向摄像头的方向，两只眼睛发出的光就抵得上车灯那么耀眼。
看着监控的那人一边看一边怀疑这根本找不到线索。但多年以来与刑警们配合，又让他知道不能轻易放弃。
闵涵盯着显示屏看了不知多久，没顾得上摘下眼镜就开始大力掐捏着眉心。在黑暗的环境下，白色的光太过刺眼了，看久了就眼眶发干，然后是刺痛，最后连到眉骨和眉心都在痛，似乎还有向额角蔓延的趋势。
要彻底放松花的时间太长了。五分钟足够一个别有用心的人闯进屋子，干完自己要干的事再全身而退。
以毒攻毒是最好的办法，再贴切一点说，叫以痛止痛。
眉骨被捏得像是快要碎掉了，肌肉就会不自觉地放松，冲淡一开始由疲劳引起的痛。闵涵觉得差不多了，放开手又开始看监控。
他这样在这里盯梢——暂且称为盯梢，已经持续了五天，等到三个多小时后显示屏上的时间跳成00：00的时候，就是整整六天。
他盯一整夜，早上八点半直接去市局，用一上午的时间处理掉一天的工作，下半天用四个小时来休整，然后在天黑前又回到这个地方，在靠近大路的地方快进看完白昼里的录像，再进入街区深处，实时看夜里的。
监控的权限是连丞开的，但连丞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好久没有和刘若与叶淼闲扯淡了。
岑莱大概看到了他神色匆匆的样子，只是叹息了一声。但是她也有要做的事，没有再多的时间来关心他。
闵涵小心翼翼地向后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终于让不堪重负的颈椎找到了一点依靠，但他依然没有放弃摧残自己的眼睛，视线没有离开过显示屏。
他希望转机在今夜出现。
倏然间，耳边的玻璃车窗被指节叩响。
闵涵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他触手可及连刀刃都没有，只是在大衣口袋边缘别了一只钢笔。他一边尽量轻地拿出钢笔拔下笔帽，一边与车窗外的人打了个照面。
细碎的短发下，一双眉眼和蔼可亲，正在温和地笑：“闵主侧，你在这里干什么？”
指尖忽然刺痛了一下，钢笔的笔尖扎了一下闵涵的手。
他希望出现的转机可不是这样的。
————
suv宽大的后座上多了一个人。图霖舒适地在后座上坐着，两腿交叠，十分放松。
“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闵涵问道，语气显得很无奈。
“说起来真是巧了，我乘公交车回租的公寓，没成想连着三天都在同一个路口看见车里坐着一个熟人。第一天还以为是我没看真切，心下也没多计较；第二天又看见，便确信了，但闵主侧一瞧就是在做一件重要的事，便一直没打搅。”图霖说着，嘴角一直带了一丝笑。
“那么，今天呢？我难道看起来很闲？”闵涵带着戏谑说道。
“那倒不是，”图霖似乎是微微欠了一下身，但视野里太黑，闵涵没看真切，“今天是我出了点状况。房东刚刚打电话给我，说另外一个租户家里的热水器炸了，当时里面没人，水就一直流，连着楼下房子的墙都浸透了，天花板上墙皮直掉。房东人挺好的，帮我把行李都抢救出来了，房租也退了，但就是暂时没地方落脚了。”
“所以？”
闵涵对着显示屏挑起了半边眉，图霖可以通过后视镜看见。
“所以，技术部宿舍里还能容下一个我吗？”
图霖趴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座椅之间，用两条胳膊搭了一座桥，把下巴搁在上面。
闵涵的视线有片刻的凝滞，模糊，然后终于离开了显示屏。一转头，鼻尖就蹭到了图霖细碎的短发。
图霖似乎毫无察觉，转过了脸与闵涵对视着，唇埋进了交叠的胳膊，但眼里的笑意依旧在，好像车窗外，普鲁士蓝色天幕上的银色星子。
闵涵往后缩了一点——不然他怀疑，在图霖转头的时候，自己干裂的唇会蹭上对方的鼻尖。
尽管他必须承认，他想要这样。
图霖突然闻见些许香味。他无声地嗅了嗅，发现是闵涵身上散出来的气味——干净内敛的皂香，像是森林里一丛静静开放的野蔷薇。
男香的味道大多厚重，图霖不喜欢，但他很喜欢闵涵身上的味道：清冷的，浅淡的，仿佛花木拂过衣袖而遗存的残香。
闵涵不知道图霖在干什么，于是又往后缩了一点，心虚地抬手摸鼻尖，扫开被碎发激起的细痒，问道：“还没人带你去认宿舍吗？”
“认过了，但那里没有380v的插座，时间紧的时候有些不方便。”
图霖这是在说纯ai充电的事情，虽然说正常的吃饭睡觉也可以满足能量来源，但有时因为工作的原因，人类和ai都没空吃饭睡觉，人类只好用毅力去煎熬，但ai可以边充电边放电。
然而220v的电压不管用，必须是380v的。
闵涵心里没来由的一动：“我不记得技术部的宿舍里有380v的插座。”
图霖的睫毛颤了一下，随后眼帘抬起，声音落在闵涵耳朵里没来由的有些低哑：
“你床铺旁边的小柜后面有，不过的确很久没用了。”
闵涵偏开头，断开了视线的交流，喉结极其明显地上下滚了一番。他假装在看后视镜。
他听见图霖短暂地笑了一声：“逗你呢闵主侧，我只是恰巧记得单独调查是违法的。”
背对着他的人长出一口气，低下头，准备把钢笔再别回口袋里，自己搭在档位器上的右手却倏然间被人紧紧抓住。彼时他手上的外伤几乎完全愈合，绷带已经拆掉了。
正因为如此，闵涵可以无比鲜明地感受到，跟自己手上的温度比起来，三十七度近乎滚烫。
呼吸紊乱了一瞬，在狭小的车内可以清楚地被人听到。
闵涵开口冷淡严肃：“你要做什么？”
而干涩的眼眶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湿润了，泛起的一阵酸几乎让闵涵睁不开眼。
他听见图霖没有笑意的声音，温和而果断，如同零度的水：
“李目家门口，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