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生活
犯罪侧写师，出现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是一种经过专业训练的特殊职业。他们通过对作案手法、现场布置、犯罪特征等的分析，勾画案犯的犯罪心态，从而进一步对其人种、性别、年龄、职业背景、外貌特征、性格特点乃至下一步行动等做出预测，以便警方缩小搜捕范围，及时制止犯罪行为的延续。
2032年，人类仿生化改造合法行至十年，仿生人犯罪率持续上升，侧写师工作内容有所变更，除原有职责还新增仿生人审问、仿生人甄别等。
另，随队侧写师需要参与现场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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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打开这本书的时候，你们都可以被称为年轻的勇士，甚至是英雄，女士们先生们。如果最终走上专业对应的岗位，那么你们将用人类的力量和头脑去打败机器。”——《联合犯罪心理（必修）》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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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3年1月8日凌晨，苏原市公安局。
专案组灯火通明，单单开辟出来的一间会议室在漫天雪花里就变成了如豆一灯。
室内的人不少，带着体温的二氧化碳喷出来，混在中央空调吹出的热风里，整个会议室里的空气都仿佛凝住了一般。
极度的疲劳再加上过高的室温，空气像浆糊一样，会黏住人们的思维。
桌上的烟灰缸里挤满了撅断的烟蒂，散发出一股烟草燃烧过又泡水时才有的刺激气味，让人们又能收拾出一丝清醒，维持此时需要的神经紧绷。
刑侦支队队长连丞坐在直背椅上，看着专案组姜文寰组长手握对讲机，翻着左手手腕，目不转睛地盯着表。
“一组就位，完毕。”
“二组就位，完毕。”
“三组接应就位，请求行动。”
连丞不动声色听到这里，抬眸等着姜组长的行动指令。
姜文寰完全没有心思去看旁人，只是微微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秒针到达“12”的时候瞬间开启对讲机，斩钉截铁道：“行动！”
然后，专案组办公室里恢复寂静。
每个人都盯着组长手里的对讲机，静候回音。
这是一场抓捕行动，对象是一名名叫李目的半ai。
李目处在上通下达的位置，无数下线听他指挥，而再往上层，又能触核心成员，是昆度贩毒集团中的关键点。
从线人跟踪汇报，到初步勘察、策划这场行动，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而接下来他们要经历的，是最难熬的二十分钟的预计行动用时。
秒针一下一下在表盘上敲着，又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造成无比明显的窒闷。
最终，那头警员的声音又从对讲机里响起。
“目标嫌疑人已抓获，立即返程，留专人清场！”
“yes!”姜文寰一个将近五十岁的小老头一蹦三尺高，也有其他组员鼓掌。
闷在胸腔里的一口浊气被呼出来，每个人都仿佛重获了新生，熬夜过度而显得憔悴的脸上漾出笑容。
连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很高兴。他拍拍姜文寰的肩，道：“良好的开端，接下来更不能掉以轻心。有用的人在手里，就要把他肚子里的秘密掏干净！老姜！侧写师，你要哪个随便挑，我保证能让他来负责这个半ai的审讯。”
姜文寰把手当毛巾使劲儿揉脸，驱散些疲累，倒暴露出脸上更多的皱纹：“有什么好犹豫的？当然是闵主侧，他是最好的。”
“闵涵肯定是最好的，可是他最近在忙经侦……”连丞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又掩盖地笑了笑，“没事。我马上就让他负责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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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家庭应该是忙碌的，但这里好像不同。
七点不到，该是起床开始一天的生活的时候了，这座两层独栋里却有一个房间，窗户上还严严实实地拉着窗帘，只留了一丝缝。
冬日清晨微弱的光透过窗上霜花照进去，并不能看见什么。
房间里开着空调，调到二十六度正好。
地板蓦地被人踩了一下，发出细弱的嘎吱一声，那脚步顿了顿，继续往里走。
窗台前摆着一个画架，一张松软的扶手椅，那纤细的身影蜷在扶手椅里，只在椅背上留下几缕乌黑的长发，证明椅子并未空置。
男人穿着灰色的针织毛衣，轻手轻脚地走到扶手椅旁，皱眉看着椅子里窝着的年轻女子，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将其唤醒。
“敏，又坐了一夜吗？”
女子一时未醒，只是微微动弹了一下。
图霖看向画架，上面有一幅完工的水粉画，普鲁士蓝的夜空中撒下月光，照得窗上的冰花萦绕着一圈圣洁光辉。
图敏终于睁开眼睛，还有迷迷糊糊的样子。因为没上妆也没休息好，她的脸色有些憔悴。
胡乱挠挠头发，图敏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把抓紧了图霖搭在她肩上的手。
她的气息瞬间就慌乱得不成样子，但图霖却并不意外，反而显得驾轻就熟。他拍着图敏的肩膀，露出温和的笑，柔声安慰妹妹：“已经没事啦。我今天要去面试了。”
图敏冷静下来，像是刚刚摆脱了一个梦魇。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松开了抓着图霖的手，顺便又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好啦，你别哄我了，马上都要迟到了。”
图霖挑起一边眉：“那我走喽？”
图敏笑得更加舒展了，下意识就嘱咐道：“嗯。哥你路上小心。”
图霖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后又恢复正常，扯出一丝笑容与图敏道了别，随后下楼，拎起衣架上的正装外套出了门。
图敏知道的，刚刚习惯性的嘱咐，又把图霖的伤疤揭开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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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霖迎着冷风走，薄而健康红润的唇没有一点要弯起的意思，不时还哈出一阵白气。他的脸廓棱角分明，看起来更加成熟冷峻，但他本性却待人柔和，总是面带微笑。
现在他看起来，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可能以后很长时间都是这样了——也许一直都是这样了。
因为，他不会老。
南方十分湿润，冬天里也是湿冷，风裹着雪籽打在人的脸上，就像刀划过一般又利又疼。
图霖也会怕疼，所以被这风吹成了面瘫。他一张脸严肃得很，大步迈开，很快就走出了小区，在只剩枝桠的梧桐树下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市局离图敏的家有点远。下车之后图霖抬手看表，路上花了二十五分钟。还好，他今天起得比较早。
市局里早已是人来人往，身着黑色成套常服的男女各自忙碌着，门卫的值班民警自然也到了：“登记一下。”
图霖没有停下脚步，驾轻就熟地将右侧小臂放到一个地铁检票机样的机器上扫了一下。
【信息录入，成功！】
机械的提示音响起，随之而来就是下方出票口冒出来的一张临时通行证。
【姓名：图霖（33576） 事务：辅助侧写师面试 地点：侧写室（四楼）】
整个过程没有超过十秒钟，图霖这个时候略略觉出了一些优越感——身为纯ai的优越感。
别人需要人工登记，拿出几样身份证件，稍有不慎还要在包里翻找半天，哪能比得上这样的效率。
图霖被风雪吹僵了的脸上露出微笑，恢复成了正常时候和蔼近人的他。
四楼侧写室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如图霖预料的那样，里面没有充斥着烟草味儿，也没有脏兮兮被熏黄了的烟灰缸和将要满溢出来的文件框，一派清爽宽敞。
中间是一张可坐十四人的长桌，一排立柜靠墙整整齐齐地站立着，文件袋码放得条理分明。
长桌斜侧方摆了一张实木办公桌，面上一台台式一台手提，笔筒里稀稀拉拉插着几支笔，一眼望去没有其他任何的个人物品，仅有一只敦实的白瓷直身马克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釉面泛出盈润的光泽，细细的水波暗纹在杯身撒下淡淡的阴影。
如果没有这只马克杯，这张办公桌的桌面简直就官方得过了头，过头到一点私人痕迹都没有。而且最要命的是，那台手提电脑的翻盖还微微开着，没有被紧压着盖好。
这说明，这张办公桌就是这个人匆忙之间草率留下的，原生态的样子。
也许，主管侧写室的领导还年轻，而且……生活自律。
图霖想着，指尖心猿意马地轻抚了一下那白瓷马克杯的釉面。
不得不说，这只马克杯，是他钟情的风格。
正好进来的两个人证实了他的初步推断——关于他的新上司的初步判断。
“你是新来面试的辅助侧写师？幸会，我叫刘若，说不定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当一个青年踏进侧写室的时候看到里面多了个人，立马反应过来与他打招呼。
这时图霖正坐在靠墙的一张直背椅上，只来得及转个头看到有人来，自己的右手就被另一只手包着握了握。
“……幸会。图霖。”图霖微笑应着。
这个青年身上洋溢着生气，因循守旧且年纪稍大的人，都不太可能带出这样的年轻人。
另一个辅助侧写师看起来就淡定点：“你好，我叫叶淼。”他似乎是看出了图霖笑得不太自然，便没有与他握手。
但图霖很快就发现，这两位辅助侧写师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叶淼只是乍一看比刘若更加正经而已。
“诶？你是ai啊？”刘若扫了一眼图霖胸口挂的临时通行证，发现在姓名之后有一串编码，也就是33576。
这种代码，是ai被制造出来后立即生效的序列号，相当于出厂顺序。这个序列号从0开始，全国统一。图霖是33576，意味着他是这个国家的第三万三千五百七十六个全改造仿生人。
图霖下意识看看胸口的挂牌：“有什么问题吗？”
叶淼道：“没什么，只是我们老大似乎从来都不喜欢ai。之前有几个ai来过，都在最后一环面试的时候被他直接否决……”
“废话那么多……”刘若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怼了一下叶淼，随后微笑解释：“别在意，这二缺就这么一说。老大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况且我们都知道了，你是选拔里的第一名。”
这个年代，仿生人并不少见。
他们或是已死的人，或是身体受到了严重损害不久于人世的人，经亲人的要求又通过严格的审核，终以仿生人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他们的系统里有“门”，使仿生人们可以像常人一样有情感，像常人一样工作、生活。
他们带着已故之人所有的记忆文件，细小缺损由人工智能补全，生成与原来几乎一致的人格、思想和行为作风。因此，他们也被称为ai或半ai。
他们存在的一切意义，似乎就是为缓解在世之人的痛苦，得以让人生较为平稳地进行下去。
ai上岗有比较麻烦的程序。一些岗位门槛较低，来者不拒。一些则对专业有一定要求。比如说辅助侧写师，虽然迎合了ai精准识别表情细节和动作细节的本性，但深入的专业知识还是要具备。最后竞争上岗，要靠分。
没错，还是要靠分数。
很幸运的，图霖的专业分数在苏原市局“辅助侧写师”这一选填项目里面排位第一，于是他就有了反选的权利。相应的，他选择做市局的侧写师，并且是主导侧写师闵涵的辅助侧写师。
要在这个国家里做辅助侧写师这一行，图霖一旦面试通过，就算是万人之上。
然而……主侧似乎很难缠。
图霖想着，不过他并不担心，整个人还是放松地坐在靠背椅里。他这样一个陌生专业都能考高分的人……啊不，是ai，难道会怕没饭碗吗？
没饭碗也饿不死，他只要充电就可以继续生活。只不过他从来没试过，也不想试。
既然通过吃饭睡觉也能充电，为什么要和三孔插座过不去呢？
叶淼无意间瞄了一眼桌上图霖放着的简历，奇道：“你原来医学专业的啊？联合医学吗？”
联合医学是集ai维修和生物医学于一身的神奇专业，专业领域在于半ai的损伤修理和救治。
图霖听闻，无奈地笑着摇头，解释道：“不是啊，单纯的生物医学而已。”
叶淼：“那按照道理来说，你应聘辅助侧写师……专业不对口啊。为什么不再去医院找找上岗机会呢？”
图霖舒展的眉毛敛起一些，修剪整齐的拇指指甲不由自主开始与食指指腹对掐。
刘若敏锐地察觉到了，连忙来打圆场：“不想说不要紧的，我们只是眼看着老大还要一会儿才能过来，先来跟你唠唠，问到了不该问的不答就好。”
只是凝滞了片刻，随后图霖状似随意地摆摆手，唇角带了淡淡的笑：“没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刘若和叶淼都是正经的侧写师，自然看得出来图霖的表情比刚刚要凝重一些，但图霖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们也没阻拦。
“其实，我不是没有考虑再回去，但那些岗位需要的是临床经验，我有……有一些记忆文件，大概横跨三四年的样子，全都损坏不能用了。”
叶淼试探道：“经验这种东西可以再有的，所以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吧？”
尾音本来都是陈述的意思了，但叶淼还是故意扬起声调，就好像这样能让图霖好受一些。
“……另外，我记得院里有一些隐性的规则需要去悟，想好好工作的话也需要地执行那些规则，我……不是很愿意。”
其实还有一点。图霖在看到“侧写师”这三个字时感到一阵莫名的亲和感，但他以为有些无厘头，便没讲出来。
刚刚那话说得着实委婉，但一时间侧写室里就仿佛充入了几倍的气体，让人觉得格外沉重起来。
直到这个静默时刻，叶淼和刘若才意识到，眼前这个温温和和的“年轻”男人，已经是三十多岁的样子——经历过很多，至少比他们要多，但依旧倔犟地保持着自己的棱角。
这样的形容，他们竟然觉出了一种熟悉，就好像他们见过一个人，是大楼里形色匆匆的男女之一，还是某一天在拐角处差点撞上的人，又或是……
叶淼垂了头，一只脚抬起在地毯上虚晃了一下，仿佛这样就能把沉重感给踢走了，脑中那个模糊的身影瞬间变得明晰起来。
“……也许，你和老大会聊得来。”叶淼抬起头看着图霖，眼中闪着光，兴冲冲的。
倏然间，那只白瓷马克杯上的水波暗纹像是溪流一般淌进了图霖的心里，他抬起头，保留着眼里的惊异和笑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算作回应。
“对了，你提醒我了，”图霖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聊着天都快要九点了，闵主侧怎么还没来？”
“啊，”刘若恍然道，“他现在大概还在三号审讯室审一个半ai，那个案子挺急的，必须先处理完——”
话音未落，侧写室的一块液晶屏上急急地跳出一行红色大字。
【warning room03】
外面紧接着就响起了急促警报声，听起来像……触发了烟雾警报器？
“三号审讯室的烟雾警报器被触发了！情况似乎不太好。叶淼！刘若！快！”外面一位警员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把侧写室的玻璃门敲得砰砰响。
图霖一时搞不清状况，但还是被带着紧张起来：“发生什么了？三号怎么了？”
叶淼闻言，猛地转头再去看那行血红的不断跳动着的【warning room03】，声音颤抖着嗫嚅道：“ai审讯过程中触发烟雾警报器，可能是ai过载或短路起火，最糟糕的，也可能是……”
刘若：“难道说……ai又失控了？！”
尾音还没落地，叶淼已经从侧写室奔了出去，如果是在沙地上，早就扬了图霖和刘若满头满脸的灰尘。
刘若冷静了一下，手掌啪地拍在桌上，拿起自己的工作证，也紧跟着奔了出去。
两位年轻的辅助侧写师没有多余的思路和时间去向图霖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奔出去的时候他们也并没有注意到，这位只是来面试的辅助侧写师随着他们一起赶去了审讯室。
市局整个是一座双子楼，管理层加技术部门在北楼里，行动处和其他部门在南楼。要在南北楼之间快捷地来回，就要经过每层楼都有的一道狭长天桥，建筑并不算高，天桥却看起来像隐没在云层里。
图霖在玻璃桥面上飞奔，冰冷劲冽的风像小刀一样割着他的脸，临时通行证挂在他胸前就像缀在高铁车厢外的一个无助的人，被吹得直往后飘。
他的心里有一点不好的感觉，在冷风之中好好地体会一番，才发现那是一丝无措。
记忆中对于过去的经历只剩下模糊的几个画面，但足以让他放弃已经花费了大量时间以求精通的专业，来争取另一个陌生的职业。
但现在，他最希望的是，不要这么快的让他千挑万选出来的上司出什么意外，尤其是在他刚刚打定主意，要好好地以ai的身份过新的正常生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