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谁知情深种
柳时昭蛊毒症状已是深入骨髓,一日之中竟然有七八个时辰在昏睡着,柳时昭知自己时日无多,临死之前只是担心柳娇娇安危,快马加鞭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东陵与北境的交界处白松山。
白松山终年积雪,虽已是五月,山路依旧风雪难行。柳时昭幼时寻医问药曾来过这里,不曾想居然在这里捡到了一个婴孩。
一回想那竟然是十六年前的旧事了。
见少主掀开车帘,家丁忙不丁问:“少主可是累了?是否要歇会?”
柳时昭因身体极度虚弱而面色煞白,神色也有些倦倦,却强撑着身体示意家丁继续前进。
“少主风雪太大,前方山路难行,我们还是去山洞里等风雪停了再走吧。”家丁不忍。
柳时昭也许是身体太虚弱了,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点了点头。在下马车的一瞬间一个不稳竟从马车上了下来。
“少主!”家丁纷纷下马扶起柳时昭。
柳时昭挣扎着爬起,却发现是徒劳,自己根本一点力气都没有。
白色的衣衫早已染上了泥泞,与嘴里喷出的血水混合在一起,哪还有那如玉公子的模样。柳时昭浑身瘫软,若不是众人扶着,甚至来坐都坐都坐不稳,只能靠着家丁。柳时昭浑身泥泞,眸子却还是很明亮如月,混沌中竟看到一身红衣的柳娇娇向自己奔来,柳时昭嘴角含笑,用极温柔的语气喊着:“娇娇。”这一声娇娇喊尽了他的情思,他的脆弱,他的哀而不能。
“少主!”
待柳娇娇再次苏醒时已经是两日后。
柳娇娇以为自己再次苏醒时应该是在大牢里,不成想竟然是高床软枕。柳娇娇觉得很奇怪,但看屋里装饰也不似柳家庄,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刚想起来时才发现床边竟然趴着一个睡梦中男子。
那男子眉毛浓而不杂乱,有一些微微上扬的弧度,鼻子长得很好看,挺拔又俊美,看起来很恣意狷狂。柳娇娇在脑中回想此人是谁,不曾想那男子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正含笑地看着自己。
“表哥!”柳娇娇差点喊了出来。发生了什么。
柳娇娇见自己衣衫已然换掉,心中警铃大作,“你!你欺负人!”
“你别激动,会扯到伤口的。”裴宇之桃花眼中此刻尽是疼惜和温柔。“你的衣服是家中丫鬟换的,伤口上药也是丫鬟,我没有干嘛。”虽然他想干嘛。
闻言,柳娇娇脸色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想干嘛。
“终于等到你了,柳娇娇。”裴宇之一双桃花眼写满了温柔。
柳娇娇浑身防备,只是碍于肩膀疼痛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侯爷,丞相有事与您相商,还请您过去。”门外有一男声传来。
裴宇之不曾回头,表情不似刚刚那般的温柔如水,隐隐有股傲气和锋芒,回道:“本侯知道了,告诉舅舅一会儿就到。”
那表情瞬间让柳娇娇想起了那日他与皇后的对话,他不是有爱慕的女子吗?这唱的哪出?难道自己与他喜欢的女子长得很像?这表哥是何方神圣,之前怎么从未听说过他的事?
裴宇之临走之前给柳娇娇盖好了被子,那动作温柔细腻,完全不似之前剑拔弩张时那霸王气势。
待裴宇之走远,柳娇娇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正在这时门外进来了一个丫头。
“姑娘你这是干嘛呀!”那丫头见柳娇娇肩膀的伤口已是殷红一片,忙不迭跪下:“姑娘算锦瑟求您了,若您伤势加重,只怕锦瑟这小命就没了。”
经锦瑟提醒,柳娇娇才发现刚刚那一动肩膀伤口再次裂开,这才作罢。
“我现在在裴府?那个侯爷是什么人?”因为失血的原因柳娇娇说话也有些虚弱。
“姑娘您可别动了,锦瑟给你说明一下府中的情况。”锦瑟吓得欲哭无泪。
见锦瑟毫无恶意只是个寻常的丫鬟,柳娇娇也就不再为难她,心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是一步,于是由着她给自己上金疮药。
表哥——北境国定北侯裴宇之,是裴正的侄子。裴正无子,于是一手精妙绝伦的裴家枪便传予了裴宇之,只是裴宇之幼年不在裴家长大,性子自然不似大家族的世家公子,做事总是洒脱无羁,裴正只得让他去边关待了三年,帝后大婚才让他回朝,所以没有盛名在外。柳娇娇到有些理解,像他这样的身份做事无拘无束到也正常,皇帝和皇后都是他的表弟表妹,太后和丞相都是他的亲姨妈亲舅舅,身份显赫自然有潇洒的本钱。
柳娇娇想,这裴宇之这么气宇轩昂、英姿勃发,那裴正得好看成什么样啊?又庆幸和自己对招的不是裴正,不然哪会是肩膀受伤这么简单。
思及此,柳娇娇不禁问道:“像我这样被你们侯爷照顾的女子有多少啊?”
“姑娘在说笑吧,侯爷是出了名的小霸王,哪有姑娘敢靠近他?”锦瑟欲言又有点顾忌不敢说。
“那我是不是长得很像他喜欢的姑娘啊?”柳娇娇左思右想,不知道裴宇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姑娘,就我知道的,侯爷一直不近女色。”锦瑟脸红憋了半天终于憋出这一句。
“我知道了,那他近男色对不对!”柳娇娇没由来地好笑。情绪一激动竟又扯到伤口。锦瑟都快哭出来了。
柳娇娇吃过药便歇下了,伤口痛着也睡得不安稳。梦中隐隐约约都是和柳时昭的旧事。柳娇娇十五岁时,锦城遭遇连番大雨,致使许多庄稼颗粒无收,柳时昭组织柳家庄所有人开仓放粮救济百姓,百姓们都对柳时昭心怀感激。
柳时昭因着身体原因,在外时一直带着白纱斗笠。但依稀可见他若画中仙一般的眉宇。这年正逢观音生日时,村民提议就由柳时昭去扮演,因为在他们心里柳时昭本就如谪仙一般,高贵不沾染世俗气息。
初听此提议时,柳时昭自然是拒绝的,他不喜抛头露面,又觉得自己所做之事不过是顺应内心,以善小而为之仅此而已。
但在墙角偷听的柳娇娇可就来了兴趣,忙不迭跳出来答应几位村长。
柳时昭虽然很无奈,但对柳娇娇是百依百顺,见她应下,也不想拂了她面子,只得嘴角含笑不语。
过了几日见怀瑾来传话时才知晓柳时昭昨夜感染风寒卧病不起,此时大队人马已然出发,便自作主张叫柳娇娇顶替少主。
柳娇娇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虽然无奈,但迫于情势所逼只得勉强换装。
柳娇娇换下了素日喜爱的红衣穿起了洁白无瑕的观音服,正奇了这衣服怎么这般合身,一点都不似柳时昭的尺寸。瞥见一白色人影走了进来。此人正是柳时昭,柳娇娇有些许疑惑他不似病体未愈的样子。
“听怀瑾说你自告奋勇扮起了观音?”柳时昭的声音很轻,目光也与平日里不同。
“什么自告奋勇?他不是说你生病了吗?”话音未落,二人皆明白,此事定是怀瑾所为,想教训一下柳娇娇。
柳娇娇当即想与柳时昭换回来,柳时昭却轻轻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握住眉笔给柳娇娇上起了妆,在眉间那一点朱砂痣点好之后,柳娇娇眼睛本就很美,这点睛之笔更是衬得她有些超脱出尘的味道。柳时昭的眼里满是惊艳,马上又回复如常。只是这一幕未落在柳娇娇眼里,她只顾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想到还挺美的。
“我本以为你给我找了个难题,未成想到是我自己成了这个难题。”柳时昭声音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地笑。
“什么意思?”柳娇娇不解,歪头看向柳时昭。
“没什么。”说罢便自顾自的梳起了柳娇娇长发。
怀瑾握瑜二人寻不到柳时昭,只得来到柳娇娇的房间,没成想竟然见到这么一幕,柳时昭眼神缱绻,朝阳撒在两人身上,白衣竟融于光辉之中,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那一日柳娇娇顶着柳时昭的身份扮演观音游遍了锦城,柳娇娇想,若能以另一种身份陪在柳时昭身边就好了。
好梦由来最易醒。
待柳娇娇醒来时发现床边趴着的还是有那个熟悉的男子,肩膀上的疼痛也让她明白刚刚那些旧事不过是一场梦。
柳娇娇只是微微动了一下,那男子便察觉到了。虽然有些睡眼惺忪,但依旧是很关切地眼神看向柳娇娇。
“醒了?我去我舅舅那里谈了一会儿,没想到回来时你已经睡下了,见你睡得不是很安稳,我怕你半夜伤口疼所以没有走。”裴宇之立刻起身将小炉上温着的药端来。“大夫说这药得两个时辰吃一次,现在正好合适。”
柳娇娇想坐起来,手臂使不上力,只得放弃挣扎。裴宇之见她这样也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个枕头出来将柳娇娇的头垫高了一点。“那射箭的崔玉我已经让他自己领罚了。你若还不能消气,待你伤好之后你朝我射四箭可好。”
柳娇娇觉得莫名其妙,只得开口问道:“侯爷,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对我这么好是为什么?难道我像你某个死去的白月光?”
“你果然忘了我。”向来英姿勃发的裴宇之竟然露出了悲伤的神情,但很快便恢复过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柳娇娇:“这事怪我,没有三年前就向柳家庄提亲。”
“柳家庄?!你竟知道我的底细?!”柳娇娇不禁有些愕然,裴宇之她是真的没有印象,但他能说出柳家庄,不知道到底是诈她还是怎样。
“嗯,先把药喝了我再告诉你。”裴宇之像哄小孩似的哄着柳娇娇。
柳娇娇半信半疑地将药喝完,裴宇之的脸上终于换上了满意的笑容,仿若孩童一般,这定北侯似乎也不像心机颇深之人。
“你救过我。”裴宇之眼睛就像有星辰一般熠熠生辉。
柳娇娇还想接着问下去,裴宇之从怀里掏出了一方绣帕,似是被他珍藏多年,柳娇娇对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一直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