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浪淘沙
赵寅磊迟疑了不到一秒钟,就看到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转过头来,摘掉了脸上的墨镜。
“队长!”赵寅磊几乎是用紧急集合的速度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了男人身边,眼看着马上能给他一个久别重逢之后激动人心的拥抱,却在看清楚男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的一瞬间,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队长……”赵寅磊皱了皱眉,嗫嚅着小声叫道。
“几天不见,赵队长好大的脾气,一有不顺心就开始借酒消愁了?!”男人脸上在笑,炯炯的目光中却透出一股冷意,霎时间就把赵寅磊看得如坠冰窖。
“怎么样,酒醒了?”明明是拖着语调,听上去随意又散漫地说出口的话,传到赵寅磊耳中却像军令似的一口吐沫一个钉,充斥着特战部队军事主官满满的威严和强力。
赵寅磊立马立正站好,大声喊了一句“报告队长”,之后却好像做贼心虚自知理亏似的小声答道:“醒了。”
男人猝不及防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终于暂时恢复了赵寅磊熟悉的严肃模样。
他一脸不耐烦地瞥了赵寅磊一眼:“醒了就赶紧给老子滚过来,老子有话要问你。”
他一边说一边又重新戴上了墨镜,一句火气腾腾的话说完,也不管赵寅磊是何反应,转过身就大步流星地往酒店大门走去。
向来英勇无畏说一不二的特警队长赵寅磊,此时此刻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垂头丧气地跟在男人身后,一步一步往酒店腾挪。
一旁的沈曜晖好久没见队长发这么大脾气,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不小心战火就殃及到他这尾池鱼身上。
眼看着队长迈着坚毅的步伐,几步路走得像是在参加阅兵似的虎虎生威,好像没空搭理他的样子,沈曜晖心里一松,就打算偷偷开溜。
队长对谁笑得越灿烂,谁就死的越惨,这是全基地都知道的常识,他是受过重伤的人,经受不起队长发起脾气来雷霆万钧的刺激。
虽然他是很想幸灾乐祸地近距离围观赵寅磊被队长修理,更想八卦一下那位能让眼泪从没掉出过眼眶的赵寅磊哭着说别走的女孩儿是何方神圣,但是……
啧啧啧,想到队长那阴森恐怖的咧嘴一笑,还有那一声让他都不寒而栗的“赵队长”,沈曜晖急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缓上一口气,看热闹和吃瓜哪有保命重要。
刚刚抬起一只脚,就听到队长的粗粝又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过来:“沈曜晖,你也一起来!”
沈曜晖赶紧收回准备要踏出去的脚,表面上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答应了一声。
他这声乖装的,简直甜到正常人听了直犯恶心,实际上他心里悔得直拍大腿,恨不得把昨天晚上给队长当狗腿子通风报信的自己一把捏死。
见队长到了酒店之后就熟门熟路的摸到了自己和赵寅磊的房间门口,沈曜晖赶紧快走几步,上赶着把房卡抓过去给队长打开了门。
段毅成径直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又略动了动,调整成一个舒服慵懒的姿势。
“沈曜晖?”
“到!”
段毅成满意地点点头:“嗯,你小子最近表现不错,来,”他伸手拍了拍旁边多余的位置,“坐到我身边来。”
沈曜晖哪享受过这待遇,一时间瞳孔巨震,连连推辞:“队长,我何德何能敢和您老人家平起平坐,还是别了吧,我坐这边就行……”
“小兔崽子,长本事了?我说干嘛就干嘛,哪儿那么多废话?!”
话音未落,沈曜晖就干脆利索地按照队长大人的指示坐到了他的身边。
这样一来只剩赵寅磊还默默低着头,站在房间中央,离沙发不远的地方。
段毅成看见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就来气,白了他一眼,又压不住心底的心疼,最终还是没好气的说道:“赵寅磊,你也坐吧!怎么的滚蛋了就不归我管了,还得让我一个一个挨个请你们?”
“队长,我错了,我站着就行,您别生气……”赵寅磊罕有这么理亏的时候,连看都不敢看队长一眼。
段毅成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些兔崽子,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想站站着吧。”
说完他话锋一转,终于切入了正题:“怎么样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的?”
这句话从段毅成嘴里说出来就相当于赵寅磊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立刻把思考了一路的口头检查说了出来:“我错了,队长,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喝酒……”
话还没说完,就被段毅成不耐烦地打断了:“我让你说这个了?你不怕开枪的时候手抖你随便喝,想喝多少喝多少!你给我说说你和那个叫姚禹梦的女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寅磊惊讶地抬起头,甚至在情绪激动之下大步往前跨了一步:“队长你怎么知道姚禹梦?”
刚说完就想起了昨晚,他立刻转过头一脸“你都给队长汇报了点什么?”的表情,看着沈曜晖。
沈曜晖就知道队长让他坐在这儿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只能尴尬地朝他笑了笑,表示兄弟我也是身不由己。
段毅成把两个人在他眼皮底下的小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眼看着两个笨蛋内讧,他从昨晚接到沈曜晖电话之后就一直有些郁闷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些缓解。
“你当你队长是吃素的?我不仅知道小姑娘叫姚禹梦,我还知道人家是参加过援非医疗队的医生。”
“啊?队长你这么快连人都调查清楚了?”沈曜晖连忙转过头和赵寅磊解释:“这可不是我说的,我是真不知道!”
赵寅磊心知这么具体的消息一定是队长从他远在非洲的现任领导那知道的,明白今天不说实话是过不去了。
他闭了闭眼睛,和姚禹梦的种种在心中不断翻腾,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先说什么,只能无奈道:“队长,我和她,说来话长……”
“我不管你话短话长,也没时间听你说你们两个那点儿相处日常,你就告诉我一句话,这个叫姚禹梦的小姑娘,你喜欢她吗?”
一听这话,僵硬的坐在吃瓜一线动也不敢动一下的沈曜晖立马难耐的抖了一下。
这题,他会啊!
可惜现在在考场上接受队长严刑拷打的不是他。
赵寅磊痛苦地双手抱头,宿醉的反应好像突然就又阴魂不散的回到了他身上,头痛欲裂不说,胃里也翻江倒海的闹腾了起来。
他一时间站立不稳,只得颓然地坐在床边上。
沉默了半天,他在如兄如父的队长面前用低沉粗哑的嗓音说出了目前为止说过的最饱含深情的一句话:“我爱她。”
连久经沙场的段毅成好像也被这句话感动了,霎时间就红了眼眶。
赵寅磊的性格他最了解,能当着他们两个人的面这么说,那就是这辈子非她不可了。
“那还等什么?就算人家不喜欢你,你这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把人追到手啊!”段毅成一边为他高兴,一边为他心急,一时间连怎么追女孩子的步骤都计划好了。
这方面他在行啊,要不能隔着三千公里就靠着一根网线追到他老婆这么好的姑娘吗?
“我和你说,我追你嫂子那会儿……”
“队长!”赵寅磊罕见地打断了他们队长的话:“队长,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觉得我和她不合适。”
“事实上,我和任何人都不合适,像我这样的人就不应该谈恋爱结婚。”
终于把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公之于众,赵寅磊觉得全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的心马上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深深地攫住了。
他捂着脸,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
段毅成听到这话,真正被赵寅磊惹毛了。
他“噌”地站起来,扑到赵寅磊身边,抬脚就往他的腿上踹了上去。
这一下还不解恨,边踹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放屁!你小子一天脑子里都他妈的装了点什么乱七八糟无病呻吟的东西!”
“我问你,你怎么了就不适合结婚?”
他盛怒之下,又踹了赵寅磊一脚:“他妈的给老子站起来说清楚!”
赵寅磊敢在队长面前说这话,就已经做好了被打的准备。
好在段毅成生气归生气,下手还是有轻重的。
赵寅磊腿上是疼,但不至于站不起来。
段毅成只顾着生气,忘了两个人有着将近十厘米的身高差,赵寅磊站得离他太近,弄得他只能抬头看着他,一下子就没有了训人的尊严。
“坐下吧,坐下吧!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他烦躁中又想动手,忍了忍,还是放弃了。
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当真把赵寅磊和沈曜晖当自己的亲弟弟看,尤其是赵寅磊,那是他去基层部队挑人时,一眼就看中的人啊!
他那么细心培养,倾囊相授,就等着赵寅磊以后当他的继承人!
赵寅磊,沈曜晖,还有宁致远,三个人的狙击小组,是他给敌人准备的最后一把直插心脏一击致命的尖刀。
面对一个牺牲,一个重伤,还有一个也躺在医院几个月下不来床的结果,任他是整个基地都闻风丧胆的混世魔王,也在一个人的夜晚默默流过不知道多少泪。
他是真心希望这两个小伙子能在离开队里之后,还能生活得快乐,幸福。
这是他们应得的。
“来,你和队长好好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段毅成看着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赵寅磊,一下子就心疼得无以复加,也在他身边坐下,手搭上他的肩膀,好声好气地对他说道。
“队长,我家的情况你知道,无牵无挂的,挺好。我们这些人,整天早出晚归的不着家,说不准哪天出去就回不来了。我想到致远,想到……想到致远他未婚妻,我就没有那个谈情说爱的心思了。姚禹梦,她很好,太好了,我不能害她。”
段毅成强压下听到一半就又升起来的怒火,耐着性子循循善诱:“你说的这些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人家姑娘的想法?”
“我自己,但是人家不考虑这些,我一个大男人不得为她考虑……”
段毅成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也就是说,人家姑娘愿意,对不对?”
赵寅磊想起她在船上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告诉他她爱她的情景,心头一滞,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赵寅磊!”段毅成得到肯定的回答,突然放大声音喊了一嗓子。
赵寅磊条件反射般地从床上弹起来立正站好:“到!”
“写在我们队墙上的那一句口号是什么?”
“报告!没有牺牲不得的己利!”
“你做到了吗?”段毅成气势汹汹地质问他:“你是不是觉得你为了事业放弃一切就是做到了?我告诉你你懂个屁!肤浅!”
“就你,就你我,咱们现在干的这点儿事业有革命先烈争取中华民族独立的伟大事业危险吗?按你这逻辑,不光我们这种人不能恋爱,不能结婚,革命先烈更不能,否则就是对另一半不负责任?”
“都是歪理!不结婚,革命理想谁传播?革命事业谁继承?人家女孩子,正经是以后一天为你担惊受怕的人,人家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整天期期艾艾的干什么?我告诉你,这件事你就是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根本不考虑人家小姑娘的意愿!你这哪是没有牺牲不得的己利?你这牺牲的全是人家姑娘的利益!你自己的那一点儿全都是你想象出来的狗屁!”
段毅成越说越气,破口大骂:“你小子再这么优柔寡断,以后出门别说是我的兵,我丢不起这个人!”
“队长,我的身体你也知道,我和你们不一样!”
段毅成看他这么顽固不化,抬脚又想踹他,转念想起他说的不一样,只能临时转换方向,一脚踹在了床垫上。
这一脚他是纯发泄,没留劲儿,差一点就把那么厚的床垫踹飞了出去。
原本在旁边看热闹的沈曜晖再也坐不住了,赶紧跑过来打圆场:“队长,队长,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段毅成正在气头上,一把把他扒拉开,指着赵寅磊的鼻子,恨恨地说道:“我告诉你赵寅磊,这件事你就只有一个选择!回去以后立刻去找人家姑娘,把你的所有情况和她全部说明白,如果人家还是愿意跟着你,你他妈的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你给我好好待人家,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要是人家不愿意,那就是你们俩这辈子没缘分,你就得给老子相亲去!能不能相中另说,甚至你也可以和你队长我说你是不婚主义,这我都能接受,但是你要是还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说你不结婚,别怪我大老远地跑去广州抽你!”
“听清楚了没有!”
“是。”
“大点声再说一遍!”
“是!”
“沈曜晖!”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沈曜晖吓了一跳,连忙立正站好:“到!”
“这个任务交给你,你负责看住他,有什么情况及时和我汇报。”
“是!”
看赵寅磊皱着眉,好像还在想他刚才的话,段毅成忍不住又说了一句:“那个叫姚禹梦的小姑娘,我都找你们领导问了,别的不说,就你们在非洲遇袭那一件事儿,我就看上这个姑娘了。这么好的小丫头,你赶紧给我带过来,明年你们再过来,我就要见到人!”
说完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不早了,走,我和你们一起去看看致远。老子队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呢,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段毅成从烈士陵园出来后就直奔机场。
赵寅磊和沈曜晖好不容易把这尊大佛送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磊子,这次的事儿,你会不会生我的气啊?”沈曜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瞄了一眼后视镜,小心翼翼地问。
赵寅磊开着车,惊讶地转过头看了沈曜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问?”
“嗨,队长来,是我给他报的信……”话虽是这么说,但沈曜晖的语气里一点也听不出不后悔,反而有些欣慰。
赵寅磊弯了弯嘴角:“怎么会,好久没见队长了,我也有点想他。”
沈曜晖忍不住撇嘴:“哎,你这回挨这几脚可不轻啊,队长把你踢傻了是吧?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说完又恍然大悟的说道:“你这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就喜欢队长这样的!”
“队长他,活得通透,明白,教会我的不光是怎么样才能当一个好的狙击手。”
听赵寅磊这么说,沈曜晖彻底放下心来,又恢复了话痨的本性:“你别说,你昨天晚上真的吓我一跳你知道吗?你抱着我,叫着那个小丫头的名字,还哭着说你爱她,让她别走。那阵势,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你不知道,能在茫茫人海遇到此生挚爱,恰好这个人也喜欢你的概率是很低的,侥幸遇到了,一定要珍惜,你看看我,我和我女朋友正经是……”
赵寅磊只听到自己哭着说爱她,让她别走的那一部分,就已经被排山倒海将他彻底淹没的情潮冲击的心神俱震,剩下沈曜晖再说了些什么就全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