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上平西
姚禹梦闭上眼睛咬着牙从车里跳了出来。
万幸赵寅磊充分考虑到了她这只菜鸡的身体协调程度和抗击打能力,选择了一片长着厚厚杂草的落脚点,她跳下车之后顺势在草垫上滚了一圈,除了胳膊和脸上裸露的地方被树枝草叶子什么的划破了点皮之外,全身上下竟然毫发未损。
落地后她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就被赵寅磊握住手腕拉进了旁边一座低矮简陋的小房子里面。
好在房子虽小五脏俱全,至少还有扇门能做遮蔽,有个窗口能去观察。
赵寅磊关门的同时就已经打开了盒子,拿出里面的那把762毫米高精度狙击枪,他站在窗户边,等着那些不长眼睛的追兵送上门来。
果然两分钟不到的时间,一辆车就紧跟着他们的脚步也闯入了这片废旧的矿场。
借着狙击枪上面安装的夜视仪,赵寅磊终于看清了这辆一路跟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的车。
虽然之前他就从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推测出这不是之前那种越野车,而是一辆非洲常见的那种原产于前苏联的大卡车,但直到此时亲眼看见卡车的车斗上满满站了一车荷枪实弹人手一支ak-47的不明身份武装人员,他的心还是猛地沉了下去,眉心也无意识地紧紧蹙了起来。
他原本想要把这座小破屋当做据点,趁着夜色将追击之敌全部狙杀,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是行不通了。
这么多的敌人,不是他单枪匹马仅仅靠着手上的这把枪就可以解决的。
不仅如此,草率开枪还会将原本在黑黢黢的废旧矿场中好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方向摸不着头脑的敌人大批大批地吸引过来。
等他们再往前开一会儿,发现前面的车上已经没有了人,一定会派人下来搜寻这片废旧的矿场,就算仗着今天月黑天高,这片地方地形复杂,他们也撑不了太久。
情况不容乐观。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还则罢了,他可以选择冒险一点、激进一点的方式和他们周旋一番,仗着有利地形,还能多挣得几分胜算,无论怎么样都好说,可是现在……
他看了一眼背着药箱,直愣愣站在屋里大气也不敢喘,似乎生怕呼吸得重了会影响到自己的那个瘦小的人影……
只能采取保守的方案了。
深吸一口气,赵寅磊转过身快速走到了她的身边。
离得近了他才借着刚刚从云层中透出的一点微弱的月华看清楚了她的脸。
表情还算镇定,看不出惊慌失措的样子,但她苍白的脸色,瞪得又圆又大的眼睛,站在房间中央一动也不敢动的僵硬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情绪。
看到他提着枪又走了回来,她勉强弯了弯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小声问道:“他们走了?”
赵寅磊点点头,安抚地笑了笑,伸出左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暂时走了,一会也许还会回来。”
姚禹梦跟着他移动的脚步一滞,声音里满是自责和低落:“对不起,明明说好不会拖累你的,如果不是顾忌到我,你一定能找到突出重围的办法……”
赵寅磊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她找到房间内一处隐蔽的角落站定。
他转过身来,把枪背在肩上,左手抓着她手腕的手没有放松,反而还握得更紧了。
“除了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一边问,他一边伸出右手仔细地将她头发上沾着的一根草叶子取下来,顺手把她一缕散落在脸颊旁边的鬓发别在耳后,又小心翼翼地虚虚抚摸了一下她脸上被树枝划破的伤口。
他说话的声音近乎气声,原本是听不太出来语气的,可姚禹梦还是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不舍和温柔。
她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直愣愣地看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不要说对不起,你从来不是我的负担和拖累。”赵寅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里流淌着全然不加掩饰的爱意和缱绻,“只要你按照我说的话去做,不但不会是拖累,还会是我最大的助益。”
“现在形势不明,我们不能主动出击,过一会他们看到那辆空车很有可能会回来彻底搜查这片区域。你躲在这里,如果有人进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声,更不要出来,一切有我在,相信我,能做得到吗?”
帮不上忙就别添乱的道理,姚禹梦很明白,可是万一赵寅磊寡不敌众,难道要她就这样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他身处危险,见死不救吗?
可是她这点近乎为零的战斗力,就算全都发挥出来,又能给他帮上什么忙呢?
他虽然说得隐晦,但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当下的处境,一旦外面的人开始搜查,恐怕他们两个人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他才会这样叮嘱她。
让她不要出声,更不要出来,是打算以一己之力把敌人引开,拼尽所有保全她。
想到那个最坏的结果,姚禹梦一下子就觉得脖子好像被人掐住似的呼吸不畅,所有的担心全部化作酸涩凝滞在喉头,泪水汹涌澎湃地从心里一涌而出。
不想让他发现,她用尽全力艰涩地吞了吞口水,好像生吞了一把利剑,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扎了个痛彻心扉,才合着血泪勉强地把声音中的哽咽压了下去。
“好,我答应你。”
赵寅磊笑了。
这是姚禹梦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样宽慰,这样开怀。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腕,然后就转身要走。
姚禹梦反手拉住他的胳膊,抢先一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赵寅磊,你放心,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就算是……就算是再也不能回家,我也不后悔。”
一句话说得又快又急,生怕他听出她的害怕,在行动的时候有所顾虑。
赵寅磊转过身,抬起手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俯下身低下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的对她说道:“我保证,一定会带你回家。”
说完,他不知道是用下巴还是嘴唇,轻轻地触了触她头顶的发旋,趁着姚禹梦一时气血上涌迷迷糊糊的时候,干脆利落的转身,站在了房门的背后。
姚禹梦被他这似吻又不像吻的触碰激得有些意识模糊,一时半会儿竟然分辨不清这一下是她精神紧张后产生的幻觉臆想,还是他在危机之下情难自己后的真情流露。
她躲在这个他亲自挑选的狭小的藏身之处,目不转睛地看着距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他,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但愿这短短的一段距离,不会变成隔离生死的天堑。
随着一阵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姚禹梦的心瞬间尖锐地刺痛了一下,之后就开始怦砰狂跳起来。
赵寅磊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个又细又长好像一支笔似的东西拿在手里,已经做好了十足的战斗准备。
如果能悄无声息地把闯进这所房子的人解决掉,拿到他们手里的重武器,突出重围的把握就能增加好几分。
以他们一贯惫懒的作风,也许躲过这一轮的搜查,他们没有找到人就会悻悻然离去,这样他只需要把车换上备用胎,一切顺利的话抓紧时间明天早上就能完成任务原路返回。
但愿这两条路径,总有一条能够走通,不会让他在她面前食言。
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来到了门前。
姚禹梦一直“砰砰砰砰”急速跳动的心,忽地一下停止了跳动,连血液都随着停跳的心脏凝固在了血管里,她僵硬地蜷缩在这个小小的角落,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座毫无生机的雕像。
“我实在搞不明白,上面为什么突然让我们和那帮恐怖分子一起合作,大晚上的非要来追一辆不知道哪里的破车。”
“是呀,你看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最后还不是让那辆车轻轻松松地就干爆了!”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和头儿说了什么,明明那车人都去见上帝了,还要听他们的安排到这个破地方一点一点地搜查!”
“谁知道呢,或许他抢了他们的钱,杀了他们的人吧,你看那开车的技术,一看就不是善茬,说白了就是混口饭吃,千万别太当真冲得太前面,你可是刚刚当了爸爸的人。”
“可不是,说起来多亏了那些中国医生,不然我这回可是连老婆带孩子都没有了,哪儿还能站在这儿和你说话。”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两个男人的对话也暂时告一段落。
显然,面对这一个黑洞洞阴森森的年久失修的破房子,他们谁也不想第一个踏进去。
为了公平起见,两人竟然开始在门口猜起拳来。
姚禹梦把两个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谢过自己那些为了和柯尔特学习当地语言挑灯夜读的不眠之夜。
这一段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寒暄,说不定真的能救他们一命。
“呸,最近就没赢过,当了爸爸就是福星高照。”
其中一个人无奈的抱怨,话语间流露出的满满都是羡慕之情。
他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抬脚走进了屋内。
电光火石之间,姚禹梦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也没有看清赵寅磊的动作。
她只听到一声饱含惊慌的闷哼,就看到门已经不知道被谁又关上了,走在前面的倒霉蛋已经被赵寅磊死死控制在身前,而那位刚刚升级为人父的幸运鬼也是一脸惊恐,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开枪而是呆在了原地,之后才好像回过神来似的僵硬的举起了枪。
双方正在紧张对峙中,姚禹梦看准时机用当地话说了一句:“别紧张,我们是中国医生。”
两个全副武装的年轻人听到熟悉的语言顿时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点。
答应他的不出声她没做到,不出来总是可以做到的。
姚禹梦在暗中观察着两个人的神情,适时地又开口解释:“有一位中国的农业专家在远处的一个村庄里帮助当地的农民查看农作物长势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我们是开车去接他回姆那瓦萨教学医院的,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要追杀我们。”
一直举着枪的那个青年听到姆那瓦萨教学医院,脸上凝滞的神色终于松动了几分,他慢慢地放下了枪,犹豫着颤颤巍巍地开口:“你们……你们真的是姆那瓦萨教学医院的中国医生?”
赵寅磊听不懂太多的当地话,但是跟着援非医疗队下乡巡诊那么多次,姆那瓦萨教学医院和中国医生这两个词他是明白的。
“我是中国维和警察,负责送医生去接人的。”
赵寅磊前半句用的是当地话,后半句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语普通话。
他一说完,姚禹梦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赶紧站起身,从隐藏的角落走了出来。
她穿着印有国旗和援非医疗队标志的t恤,身后还背着一个急救包,把赵寅磊刚才的话翻译了一下。
“如果方便的话,请二位出去之后就当没看见我们,可以吗?如果不行的话……”赵寅磊手上用力,手里的笔尖冰冰凉凉地挨到了“人质”的脖子上:“我身上带着的记录仪可以作证,二位已经背上了袭警的罪名,恐怕很难从这个屋子里面再走出去,即便是出去了也一定会上军事法庭。”
听到赵寅磊说军事法庭,姚禹梦心里一惊,但她还是一字一句地把赵寅磊的原话翻译给两个人听。
果然,听到军事法庭两人神色巨变,不约而同地把枪放下,高举双手。
新晋爸爸有些不知所措地说:“我们一定就当没有看见你们,请不要伤害我们。刚才你也应该听到了,我们两个人只是接到命令执行上级交代的任务,并不知道你们是中国医生。实话告诉您,我的妻子前不久差一点就死于难产,是姆那瓦萨教学医院的中国医生救了他们母子俩,无论怎么样,我们一定不会伤害中国人。”
他向着姚禹梦和赵寅磊鞠了一躬,转过身就大声说道:“这破屋子看起来都快塌了,里面破破烂烂什么都没有,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说着他就打开门,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赵寅磊听到姚禹梦的翻译,放开了手上的钳制,倒霉的“人质”也立马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还“啪”的一声用脚关上了门。
姚禹梦迅速躲回之前隐藏的角落,直到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说话声都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她才如释重负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危机暂时解除,可她却开始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倒不是害怕有其他危险,她害怕的是赵寅磊。
明明几分钟前才答应他绝不出声也绝不出来,没想到短短几分钟之后她就打破了承诺,连一条也没做到。
“出来吧。”
赵寅磊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无波,姚禹梦听不出他的喜怒,又怕磨磨蹭蹭更加惹他不快,只得眼一闭心一横从她的藏身之处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