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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曲入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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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寅磊当然是知道的。

    那天同事们勘查完现场一回来,他就知道了。

    当天恐怖分子从那栋房子里扔出来了四枚手榴弹,其中一枚正好落在他的脚边。

    只是当时在混乱中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门和肖海洋那里,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滚来了东西。

    事实上就算他当时注意到这一点,从手榴弹一般的爆炸时间看,他也丝毫没有反应和躲闪的余地。

    可能是他命不该绝吧,这颗手榴弹最终没有爆炸,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幸运地捡回来一条命。

    事后查明,这颗手榴弹没有爆炸很可能是因为年头太远,过了保质期,再加上保存不当受潮所致。

    因为这件事多少有一些离奇,现场勘察结果一出来就在队里传扬开了。

    过了这么几天,不知怎么终于传到了姚禹梦这里。

    赵寅磊挣扎不开也没办法挣扎,只得像那天一样抱住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我知道,没事了,都过去了。别怕,有我在,我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吗?”

    不说这一句还好,说完这一句,姚禹梦听了,立马声泪俱下地嚎啕大哭起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她心里的害怕、担忧、侥幸、感激,一股脑的全部释放出来。

    赵寅磊听她的声调都比刚才高了一些,虽然不甚理解,但也知道她肯定是积攒了太多的情绪现在需要宣泄,只能默默地抱着她,由着她的眼泪一点点的沾湿了他的胸膛。

    不知过了多久,姚禹梦眼泪流干了,哭声渐小了,理智回归了,但她也依然舍不得从赵寅磊的怀抱中离开,还一直趴在他的胸前,连头都没有抬。

    知道他的职业比较特殊,知道他出任务肯定是危险重重。

    可是知道和了解是一回事儿,习惯和忍耐是另一回事儿。

    就好像她第一次上手术台,无论在旁边观摩了多少次,无论之前做过多少心理建设和准备工作,等真正站在无影灯底下的那一刻,任她再怎么品学兼优,心理素质过硬,也会在最初的时候紧张到脑袋发晕,手指颤抖。

    “赵寅磊,你知道吗?”她吸了吸鼻子,靠在他胸前声音闷闷地说:“刚才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很害怕。”

    赵寅磊心里一拧,眉头也皱了起来,他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好像妈妈哄孩子那样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没关系,都过去了。”

    听到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姚禹梦忍不住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投到他黑曜石一般的眼里去,大声反驳道:“不,有关系。”

    她双手紧紧拉住他胸前的那一层薄薄的衣料,义愤填膺地说:“你不要总是自己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好吗?不要总是无欲无求没有所谓,好像人生在世单单就是为了工作,为了任务,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你是人不是机器,人都是有感情的,为什么你担心肖海洋,担心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你自己?还是你觉得我们都不关心你,不在乎你,有你没有你都无所谓?”

    “禹梦……我没有……”赵寅磊刚想说什么被姚禹梦一上来就打断了。

    “我不管你有没有,我就是想告诉你,无论如何,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知道手榴弹在你脚下没有爆炸,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不是庆幸,而是害怕。”

    姚禹梦想到那个她无法承受的后果,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毫无预兆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害怕这一次的侥幸已经花光了你所有的运气,我害怕下一次有这种情况你还会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毫不在意,我害怕再这样下去你总有一天会……”

    她猛地停下来,那个词太沉重,太刺耳,太扎心,这样直视着他那双眼神淡漠却又好像看透了一切的双眼,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去。

    她低下头,胡乱地抹了一把已经爬了满脸的眼泪,最终只说了一句:“伤在你身痛在我心,假如真的有那一天,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总好过你。”

    终于说出那个字,她却依旧不能接受把他和那个字联系在一起,一向只信科学从无忌讳的她居然平生第一次开始注意这种小的细节,哪怕只是说一句话都不可以。

    说完,她自觉失态,一时间不知道赵寅磊会如何反应。

    只是她已经把话说得如此直白,甚至崩溃大哭,歇斯底里。

    她现在不想知道、不敢知道他的反应,一时半会儿也再承受不起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把她推开的后果。

    姚禹梦略一用力,低着头从他的怀抱里面挣脱开来,转身走出了病房,连再看他一眼都不敢。

    自然她也没有看见赵寅磊的眼眶中蓄满的眼泪。

    他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出病房,好像渐渐走出了他的世界。

    她说得对,他是人,不是机器。

    所以再怎么努力的睁大眼睛也无济于事,一滴泪还是越过了他的眼睛,砰的一声砸在了他胸前的衣服上,和姚禹梦的眼泪汇成一体,永不分离。

    他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明明马上就可以出院整个人却显得比刚受伤那天还苍白没有血色,给人感觉虚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

    他在那里矗立良久,面无表情地紧紧盯着姚禹梦出门的方向,眼里却满满都是破碎的心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唇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紧接着,这丝笑意一点一点扩大到满脸,最终停在了喉咙。

    赵寅磊笑出声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庆幸。

    庆幸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一切,庆幸自己还没有问出那个绝无回头可能的问题,庆幸自己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了她,庆幸自己最终没有行差踏错害了她。

    是,致远的牺牲是他的心结,可是既然选择了这份职业,奋斗和牺牲都是常态。

    虽然他的遗书是一片空白,但那是因为他无话可说无人可诉,不是因为他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只希望所有关心他记得他的人,能顺顺利利把他忘了就好。

    在这件事上,真正不能让他接受的不是致远的牺牲,而是……

    而是他未婚妻的殉情。

    他那位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据说甚至定过娃娃亲的未婚妻,赵寅磊听致远讲过无数次他们的恋爱故事了。

    在致远眼中,她不仅是他的女朋友,他的未婚妻,她更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一起和生活奋斗的战友,是茫茫众生中独一无二的那个知己。

    甚至因为致远,他和她都渐渐熟悉起来,成了朋友。

    想必对她来说,致远也同样是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人吧。

    正因为知道太多他们两个人相处的细节,思及此处他才不忍心怪她。

    他一直怪的都是自己。

    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她藏在平静豁达后的痛彻心扉,恨自己没有看破她伪装成正常的乐观向上,恨自己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她而忽视了她已经抑郁到病入膏肓。

    因为这件事,他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不知道她从为了和致远的婚礼亲手布置的新房楼顶一跃而下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的是不是也是姚禹梦刚才说的那句话,“宁愿我死,总好过你”。

    换做是他,赵寅磊想象一下那种感觉。

    整个世界都是你的遗物,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你的影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想起你,可是偏偏再也见不到你,只留下我一个人作为你的遗物,从此死亡带来的不再是别离而是最终的团聚。

    情深至此,这个诱惑太大,连他自己在脆弱的时候都无法保证能够毫不犹豫地拒绝,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婚礼被屡次推迟,连一个和他的孩子都没能留下的小女子。

    姚禹梦和她,形不同而神同。

    他相信就算他和她掰开了揉碎了把这些所有的事情讲一遍,以她有些执拗的性格,她不但不会退缩,反而会豁出一切去赌一个好的结局。

    如果他和她不管不顾地在一起,万一他哪天有个三长两短,她刚烈到如她所说也不会独活,那岂不是他的罪证又多一条。

    这样的结果是他无法承受的。

    他这辈子孑然一身不重要,他不能害了她一辈子。

    没有结果总好过酿成苦果。

    更何况这仅仅只是她和他的结果,不是她的结果。

    他的女孩儿这么优秀,只要放弃关于他的执念,一定会迎来自己的完满结局。

    至于他,他努力过,挣扎过——赵寅磊想起这几天在医院他和她之间的相处——体验过……

    这一切他早就珍藏在内心深处,足够他在剩下的人生中靠着这些回忆,安然地度过。

    作为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他可以是教官,是朋友,是前辈,是哥哥,唯独不可以是爱人,是男友,是丈夫。

    他不敢,更不配。

    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姚禹梦大哭一场,在没有探得赵寅磊真情实感的情况下对他激情表白,投怀送抱,幡然醒悟之后不管不问不听不看落荒而逃。

    赵寅磊痛下杀手,流着眼泪把那个心存幻想不顾一切的自己扼杀在摇篮里,下定决心从今以后不会越雷池一步,只因为姚禹梦对他用情太深。

    连一向阳光开朗的肖海洋也找了一个独处的时候默默地哭了一场。

    他的手术很成功,就是腿上的伤有些麻烦。

    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最知道,加上马上要送他回国,医生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不想让其他人看出异样,赵寅磊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按照这段时间的惯例来到肖海洋的病房看他。

    他一进门就看到肖海洋红肿一片的双眼,铁证如山,肖海洋就是再能抵赖,也在赵寅磊掏出手机拍的照片面前哑口无言,全部交代。

    听到他是因为害怕腿伤不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担心特警队不要他才哭的,赵寅磊气得无话可说,伸手就习惯性地想要敲一下他的脑门,想看看他的大脑袋里面都装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手都已经快要挨上他的皮肤了,赵寅磊余光扫到他肩膀上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纱布,一下子又不忍心动手了。

    “海洋,你是不是最近在病床上时间长了待傻了?”赵寅磊看着他低着头瑟缩的样子,又气又好笑,“你别自己吓自己了,你现在腿上感觉有些地方没有知觉是因为你伤还没长好呢,又不是一辈子就这样了!放宽心该吃吃该睡睡,这样伤口才能长得快。”

    “可是要是伤势不重,为什么要提前送我回国?这次维和任务是我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我这才工作了不到一年,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算什么事嘛!”肖海洋满腹委屈,也顾不上赵寅磊听了会不会收拾他一顿了,反正他现在是伤员,他也不忍心对他下手,最多只是骂骂人而已。

    他们队长那么多武器里,他最不怕的就是他骂人了。

    骂骂怎么了,又不缺胳膊少腿,剜掉一块肉。

    “医生说你的伤可以恢复,又不是说你的伤在这里能好好恢复。玛喀提的医疗条件你也看见了,有些方面比我们国内的社区卫生服务站还不如,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有条件复健?不复健身体恢复不了,到时候回队里,真的第一个淘汰你!”

    事实摆在这里,赵寅磊也不是危言耸听,有理有据的一番话说的肖海洋立马就不吱声了。

    看他虽然无话可说,但还是一副委屈的样子,赵寅磊只好另辟蹊径:“维和任务还没到期就回国,确实有些遗憾,但是你和其他人情况又不一样。”

    他凑到肖海洋耳边轻声说:“你不想早点回去早点见见你的宝贝女朋友?”

    提起这事,肖海洋更委屈了:“队长!我是想带着维和勋章凯旋回去见她,不是像现在这样好像残兵败将地带着伤腿回去见她。”

    这一刀直接捅到了赵寅磊伤痕累累的心上,他一时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肖海洋叹了一口气:“反正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再不高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接受。”

    说到这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兴奋起来,满脸笑意的看着赵寅磊说道:“队长,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赵寅磊不解:“什么好消息?”

    肖海洋兴奋地说道:“队里的兄弟们最近来看我,我才知道。队长你这就有些不够意思了!你和姚医生啊!他们都说咱们队终于有嫂子了,再也不会被那帮警犬队的笑话我们是单身狗了!”

    赵寅磊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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