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城子
时间不紧不慢地悠然而过,姚禹梦在忙碌的间隙中抬起头,倏尔间嗅到了元旦的味道,新的一年已经在向她招手了。
中国医生的好口碑在玛喀提的人民群众中代代相传,每天总是有大量的病人通过各种途径辗转来到姆那瓦萨教学医院。
医疗队的全体成员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所有人都没有了周六周日的概念,只要有需要,三更半夜爬起来去医院也是家常便饭。
为了缓解大家的思乡之情,又赶上一次难得所有队员都没有排班的周末,王院长特地策划了冬至的聚餐活动,为表感谢,还专程邀请了我国驻玛喀提的维和警察一起参加。
考虑到队里南方人北方人都有,医疗队准备了饺子和汤圆两种主食,虽说在热带不用考虑冻不冻耳朵的问题,但没有饺子的冬至对北方人民来说一定是不完整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一切准备妥当,大家围坐在一起准备开饭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动了每一个在玛喀提的人的心,也打乱了所有人预先的安排。
当不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好像盛夏惊雷一样的声响时,赵寅磊皱着眉,表情异常地严肃。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就第一个站了起来,正当他准备往门口走的时候,他的手机也恰好在此刻响了起来。
“是,好的,是!”他一边回话一边继续往门口走去查看情况。
在场的维和警察见状,也察觉出了不对,纷纷站了起来。
几声短促有力的回答之后,他收起手机,转过身对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任务的维和队员们说:“距市中心不远处发生了爆炸,目前爆炸现场情况尚不明确,急需支援。”
任务紧急,赵寅磊说话的语速明显变快,他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让他们几个人跟他一起行动,又让剩下的两个人留下负责援非医疗队的安全保障。
“院长,爆炸可能造成了重大的人员伤亡,让他们两个保护你们去医院。”
赵寅磊话音未落,王院长也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玛喀提官方已经通知姆那瓦萨教学医院做好接收伤员的准备。
医护急缺,医院方面十分诚恳地希望中国医疗队的医生能够全体到岗。
“职责所在,义不容辞。我们马上就出发。”王院长斩钉截铁地回答。
三分钟之内,原本热热闹闹欢聚一堂的冬至聚餐活动人去楼空,只剩下热气腾腾香飘四溢的食物还原封不动的放在桌子上,落寞地等待着有人来赏味。
除了去年参与地震救援的那一次,姚禹梦还没见过这么大批量集中的伤员。
爆炸发生在一个主要卖农副产品的集市。
由于集市只在周六开市,吸引了不少附近的居民前去购物,造成了大量人员伤亡。
和地震不同,爆炸事件造成的伤害更为复杂多样,主要有爆震伤、爆烧伤、爆碎伤和有害气体中毒。
爆震伤是爆炸伤害中最严重的一种。由于爆炸瞬间产生高速高压形成的冲击波比正常大气压大很多倍,作用于人体就会造成全身多个器官如肺脏、腹部、颅脑损伤。同时因高速气流形成的动压,也会使人跌倒受伤,甚至肢体断离。
爆烧伤则是烧伤和冲击伤的复合伤,由爆炸时产生的高温气体和火焰造成,其严重程度取决于皮肤烧伤的程度,严重的话还有可能累及呼吸道。
爆炸物爆炸后直接作用于人体或由于人体靠近爆炸中心,造成人体组织破裂、内脏破裂、肢体破裂、血肉横飞,失去完整形态则属于爆碎伤,甚至还有一些是由于爆炸物穿透体腔,形成穿通伤,导致大出血、严重骨折。
爆炸产生的有害气体主要有一氧化碳、二氧化碳、氮氧化合物等,这些有害气体对眼睛、呼吸道会造成强烈的刺激。一旦吸入过量,气体中毒就会造成急性缺氧、呼吸困难、口唇发绀,发生休克或肺水肿,直接导致死亡。
除此之外爆炸产生的恐慌情绪还有可能导致踩踏,造成人员内脏损伤、窒息、骨折和软组织挫伤等身体伤害。
无论哪一种爆炸伤,都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及时抢救,否则便会极大地拉高爆炸事件的死亡率。
急诊科的主任带队忙着在大厅里分检伤员,伤势危重的做红色标记直接送去抢救,伤势较重的做黄色标记,送急诊室处置,伤势较轻的做绿色标记,在医院大厅等候护士包扎处理。
姚禹梦和靳宇搭档,在手术室里连着做了一台截肢手术,一台脾破裂修补术,一台烧伤清创手术,一直忙到深夜才把所有急需手术的伤者处理完毕。
带着一身疲惫,姚禹梦走出了手术室。
几台手术都非常成功,她的脸上并没有一丝平时手术后的轻松,反而皱着眉,表情异常凝重。
她匆匆换下手术服,连一口水都没顾上喝就又回到了急诊大厅。
这里还有大量轻伤员在地上或躺或坐,等待着医生的救治。
伤员的呻吟声,孩子的哭闹声,家属找人的呼喊声,医护们维护秩序地说话声响成一片,充斥在姚禹梦的耳边,她在千百次的仔细训练中练成的外科医生的手,依然稳定的发挥着她的果断与专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一个步骤。
她用尽毕生所学,努力让手上的动作快一点,更快一点,只恨自己没有生出三头六臂来应对现在的局面。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也是姚禹梦到玛喀提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维和警察驻扎在玛喀提的必要性。
第二天上午,连轴转了几乎二十四小时的姚禹梦刚刚完成手头上所有的工作,就听到了一个不能算是意料之外的消息。
调查结果已经发布,警方确认爆炸事件是有人提前在集市安装的爆炸物爆炸引发,属于恐怖袭击。
当地警方已经和联合国派驻玛喀提的维和警察联合起来,共同调查案件真相及追查凶手。
恐怖袭击的发生并未对援非医疗队的医生们产生太大心理上的影响。
在他们决定参与援非任务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玛喀提的社会秩序远没有完全恢复,在临近出发的安全培训课上,教官们展示的各种突发情况的处理流程中也包括了恐怖袭击这一条。
在心理上他们是有面对恐怖袭击的勇气和准备的,面对陡然变得有些紧张的社会气氛,谁也没有被吓到。
如果说刚开始面对爆炸这一种相对陌生事件他们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迟疑,在维和警察的保护下来到姆那瓦萨教学医院做好战斗准备的时候,所有的医护们脑海中就只剩下不顾一切地救人这一个信念。
至于个人的人身安危已经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了。
没有怯懦和害怕,只有愤慨和惋惜。
没有退缩和推脱,只有奉献和担当。
亲眼看到爆炸发生后的惨状,并没有打击到大家援非工作的积极性,反而激起了所有人前所未有的昂扬斗志。
大家不约而同地延长了每天的工作时长,都想为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玛喀提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恐怖主义是全人类公敌,打击恐怖主义是国际社会的共同责任。
本着“正义不会缺席,邪恶必受严惩”的原则,在联合国驻玛喀提维和警察的领导和指挥下,各方加强协调合作,采取一切措施全力追查犯罪分子,打击恐怖主义。
姚禹梦上下班的时候都是和同事们统一行动,走在街上明显可以感觉到警察巡逻的频率增加了,原本设在外围的卡哨也在市中心安插了好几个,街上的行人明显减少了一些,剩下零星的几个也总是步履匆匆。
气氛总体上来说还是有些紧张的。
工作的间隙,姚禹梦常常会为赵寅磊担忧。
他还在服用阻断药期间,遇到这么大的任务,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不参加的。
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和毅力才能扛过阻断药不可避免的副作用,同时还能够正常参加高强度的维和工作。
知道他很忙,姚禹梦不敢打扰他,只是发了一条微信,提醒他一定要记得按时吃药。
和姚禹梦预想的一样,这条微信并没有得到回复。
元旦和新年就这样伴着一丝紧张和伤感的气氛悄然而至。
大家在为爆炸中死伤的无辜群众哀悼的同时也在焦急地等待爆炸案成功破获的好消息,谁都没有心情庆祝,只是简单的一起吃了一顿工作餐。
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
新年伊始,维和警察那边就传来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历时九天,在各方的通力协作下,爆炸案终于告破,不仅抓获了案件的主犯和同谋,还查获了一批能轻易躲过x光安全检查,就连未经特定嗅识训练的警犬也难以识别的c4炸药。
在恐怖分子暂居的小房间内看见这批炸药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被炸药数量惊呆的同时,没有一个人不庆幸他们早早地破获了案件抓获了嫌疑人。
如果抓捕行动再晚几天进行,这些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一定会找机会再次出手。
以现场发现的炸药量,足以把这里不算繁华的市中心整个炸成废墟。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值医院开早会,办公室里一片欢腾,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欣慰、释然的表情,一扫过去几天的阴霾。
等姚禹梦开完会从办公室里出来,好消息已经借着广播传遍了整个医院,笑容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甚至还有家属高兴地唱起歌、跳起舞来。
沉闷了这么多天,玛喀提终于迎来了一丝新年的喜悦,与此同时,姚禹梦也终于收到了期盼已久的回复。
赵寅磊说他很好,药也一直在吃,一次也没落下。
话虽简短,但言简意赅,回复时间也终于不是三更半夜了。
压在姚禹梦心里的大石头直到这时才终于落到了地上。
爆炸案告破,玛喀提的生活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机和活力。
这天姚禹梦照常出诊,却在医院遇到了意想不到的病人。
“医生,医生!我被狗咬啦!”
来玛喀提这么久,听到病人说这么标准的普通话这可是第一次。
姚禹梦一抬头,果然看见了熟悉的黑头发黄皮肤。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黑人小伙子。
“姚医生!这么巧!”柯尔特满脸的紧张焦急,在看到姚禹梦的一瞬间,他惊喜的叫出声来。
“柯尔特!你们都被狗咬了吗?”
“我没有被咬,是蔡师傅。”他扶着蔡师傅坐好,表情虽有缓和,仍旧一脸担心。
“柯尔特,这就是你老挂在嘴边上的姚医生啊!”蔡师傅看到医生是中国人,明显放松了很多。
“你好,蔡师傅,你被咬伤多久了?”姚禹梦一边查看蔡师傅的伤口,一边问他一些基础的问题。
“大概半小时之前吧,我处理厨余的时候看见一条流浪狗,觉得它可怜就想喂一些吃的给它,第一次放食物的时候还好,第二次伸手下去的时候它可能是感觉到危险还是怕人把吃的抢走,张嘴就咬,我没来得及躲开就被咬了。”
“您来之前处理过伤口吗?”姚禹梦感觉伤口看起来像是已经经过了基本的清洗。
蔡师傅点点头:“是的,我自己养狗,所以知道怎么处理,伤口用肥皂水冲洗过了。说起来还得感谢我们自己养的大黄,是条中华田园犬,我们为了看家护院特地从国内带过来的。它听见别的狗叫从院子里冲出来把那只流浪狗吓跑了,不然我肯定会伤得更严重。”
往非洲带吃吃喝喝日常用品,甚至种子农具的都很多,也都不足为奇,带中华田园犬漂洋过海这么远来非洲的,姚禹梦还第一次听说。
看来这位蔡师傅是真的很喜欢狗了。
“好的,您处理得很好。我检查过了伤口不是很深,这种情况下不需要做伤口处理,尽量以暴露为主,万一有狂犬病病毒,跟空气充分接触,病毒很快就会死亡的。”
姚禹梦给蔡师傅开药:“给您开了狂犬病疫苗,一共要打三次,今天这次打两针,第七天和第二十一天各打一针。”
“好的,好的。”蔡师傅连连点头。
“听柯尔特说您是厨师,最近要小心伤口不要沾水不要感染了。平时可以多用碘酒消毒”姚禹梦叮嘱他。
“柯尔特,你带蔡师傅去拿药吧,好吗?”
柯尔特听见蔡师傅伤得不重,也放下心来,他对着姚禹梦笑了笑:“好的,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两个人和姚禹梦道了谢,走出了急诊室。
姚禹梦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突然间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柯尔特和蔡师傅好像儿子带着爸爸来医院看病似的。
自从上次收到柯尔特给她发的邮件,他们俩就一直保持着邮件往来。
姚禹梦忙里偷闲,在一些常用字上标注了拼音和用法发给柯尔特,柯尔特在学会了之后就会用这些字简单地组个词造个句子什么的。
为了避免柯尔特不好意思,姚禹梦也表达了想要跟着他学习一下当地话的意愿,以便于以后在行医的过程中能够更加顺畅的和病人沟通。
两个人一来一往,已经成了真正的笔友。
这项活动的益处也是显而易见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姚禹梦现在已经能够听说一些简单的话了。
这让她产生极大的动力,业余时间除了日常的看论文和手术视频,剩下的那一点儿时间都花在了语言学习上。
姚禹梦在短暂的午休时间打开手机的日历,七天之后就是赵寅磊第一次做hiv抗体检测的日子了。
即使可能性很小,她仍是有些为他揪心。
随着抗体检测的日子日益临近,她也一天比一天忐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