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冉冉云
通过中国医疗队前几次的传染病防治宣传，蒙特纳村的村民们对疟疾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
世界卫生组织防疟疾项目组的工作人员前前后后也来过很多次了。
珍妮之前说的给他们免费发放蚊帐的人就是他们。
只不过当时他们对疟疾的认识和了解还不够深入，并没有把这种有些头疼脑热的病放在心上。
不光是孩子们，连很多大人也把蚊帐拿去当渔网用了，毕竟被蚊虫叮咬是小事，没饭吃饿肚子才是大事。
疟疾项目组的工作人员得知这一情况，又转换了思路，号召大家去医院打疟疾疫苗，而且打疫苗是免费的，不要钱。
没想到去打疫苗的人寥寥无几。
实际上基本没有人会选择徒步二三十公里去最近的一家疫苗点打疫苗。
路程远，路况差，没有交通工具就算了，有那一整天的时间他们还要忙着种地、放羊，或者做活儿维持生计。这些事少干一天，一大家子人就有可能一天没饭吃。
这样一来，还在为了口粮挣扎的他们有这种不把疟疾当回事儿的态度，好像也就不足为奇了。
没办法，这次世界卫生组织防疟疾项目组的工作人员干脆直接把防疫点直接开进了村里。为了能减少玛喀提的疟疾发病率，工作人员也是煞费苦心。
姚禹梦就走开了一小会儿，中国医疗队的同行们已经默契地和世界卫生组织的工作人员打起了配合，两家把工作点往一起一放，所有前来问诊的村民们在问诊结束以后只要往旁边稍加移动，就可以进行疟疾疫苗的接种。
这样一来世界卫生组织的工作人员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疫苗接种率也蹭蹭往上涨。这能够算得上是防疟疾小组在工作上取得的一次重大突破了。
听说中国医疗队这次还派来了会中国传统医术的医生，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纷纷好奇地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到巡诊点来看热闹。
巡诊点一下子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起来。
一直在帮医疗队打下手搬物资的赵寅磊看围观群众越聚越多，一下子警觉起来。
这么多人一拥而上，就算不怕出现踩踏之类的事故，也怕有不怀好意的危险分子躲在人群中借机搞破坏。
他主动站出来指挥村民们往四周散开一点，尽力维护着现场的秩序。
医生们也和他一起大声呼喊着，希望人群能稍微退开一些，给医疗队留下一点空间问诊治病。
尼克从人群中叫了几个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和赵寅磊一起疏散群众，好不容易才把前来看热闹瞧新鲜的人群分散开一点。
所有人围成一个大圈，里面的人坐着，外面的人站着，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医疗队的医生，想知道传统的中国疗法到底是什么样子。
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没错，但面对不熟悉的事物不敢轻易尝试也是人的天性。
当兴致勃勃一脸好奇的村民们看到中国医生拿出的长针，知道这种治疗方法是把针扎到肉里时，那点跃跃欲试的心态立马就跑到了九霄云外。
这么长的钢针扎在身上，就算扎不坏，也得扎出好多血。
李永涛医生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他特意叫来站在一边的助手玛拉姆，让她在自己的胳膊上的曲池穴扎了一针。
他举着胳膊绕了一圈，给村民们先做了一个示范，消解一下他们的害怕和紧张情绪，顺便让他们了解，玛喀提当地的医生学会了之后也能做这种操作。
就在大家将信将疑的时候，一位老人拄着一根树枝做成的拐杖，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李永涛医生面前。
姚禹梦一眼就看到了，这位老人家不知道是因为战争还是意外，失去了右小腿。
“你好医生！”
老人一开口，在场的中国医生都惊讶了，虽然发音有些含混，但大家都听出来老人说的是中文。
医疗队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屏息凝神地等着聆听老人接下来的话。
“………………”
这一串出来，大家就基本上明白了，老人家不知道之前和谁学过中文，可能就学会了这么一句用来打招呼的话。
尼克赶紧在一旁解释：“这位老人说，他相信中国医生。几年前他去河边取水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地雷受伤，因为条件所限，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之后伤口感染差点要了他的命，是中国维和工兵的军医给他消毒包扎后又把他送到了医院，请中国医生给他做了手术。要不是中国医生，他恐怕早就死了。”
李永涛赶紧搬来一个凳子，请老人家在上面坐好。
他问道：“您哪里不舒服？”声音听起来温柔又和善，还用的是专门和玛拉姆学的当地话。
老人拉开空荡荡的裤管，把剩下的一部分残肢给医生看：“这里总是酸胀，还经常又疼又痒。”
李永涛点点头，开始为老人诊治。
一边的姚禹梦趁机给集中到一起的村民们介绍了常见疾病的日常处理，还分发了基础药品，有疑问的村民提出的各种问题，也都由姚禹梦一项一项耐心地讲解。
之后姚禹梦又给大家科普了洗手的重要性，她昨天专门上网找到了一首七步洗手法的儿歌，这个时候正派上用场。
“手心相对搓一搓，手背相靠蹭一蹭，手指中缝相交叉，指尖指尖转一转，握成拳，搓一搓，手指手指别忘掉，手腕手腕转一转。”
姚禹梦按照歌里唱的，一边说一边演示给大家看。
因为语言不通，她把歌词简化成每一步洗手的具体部位，做动作的同时把部位的名称重复三遍。非洲人民在这种他们喜欢的有节奏的呼号声中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大家就都学会了正确的洗手方法。
姚禹梦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幼儿园老师，她开心地笑了起来，不断鼓掌对村民们表示鼓励。
正在针灸治疗的老人听到这边的动静，也笑了起来。
“深翻土，精细耙，打好垄，菜种下，勤浇水，肥当家，苗儿壮，顶呱呱！”老人又出人意料地说出了一长串中文，搞得医疗队的医生们措手不及，一时间谁都没敢说话，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老人还在后面藏着什么杀手锏。
说实话，这一长串姚禹梦只是听了个大概，感觉上像她的洗手歌差不多，是个节奏感很强的顺口溜，里面说的内容好像和种地有关系。
老人见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哈哈一笑，伸出大拇指说：“中国，中国。”
在尼克的帮助下，医疗队的医生们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自从老人家出院之后，就常常到中国维和工兵的营地附近去看望那些挽救了他生命的士兵们，一来二去的时间长了也慢慢学会了几句中文。
当时玛喀提的情况刚有好转，但因为交通不便等方面的原因，维和部队的供给始终存在一点问题，尤其是新鲜蔬菜奇缺。
玛喀提种植蔬菜的地方很少，附近的村民们会种田的也只是种一些木薯而已，维和部队有钱也没地方买菜，所以中国士兵们在业余时间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开垦农田种植蔬菜。
他们种的茄子，西红柿，辣椒等等蔬菜，很多都是当地人从来没见过的中国品种。
在维和战士们的精心照料下，蔬菜们完全适应了非洲当地的气候，长势喜人，硕果累累，供应工兵营的战士们绰绰有余，吃不完的还会直接送给其他国家的维和部队还有当地的村民。
了解到当地村民的生活状态，当工兵们圆满地完成任务准备回国前，专程在当地开了好几期的蔬菜种植培训班。
为了更好更快地把蔬菜的种植技术教给村民们，中国军人特意编了种菜口诀教给大家，就是老人之前念叨的那一串。
蒙特纳村也是从那时候起才开始有人真正在种植蔬菜。
成熟的蔬菜除了自己吃以外还能拿到城里去买，好多人的生活都因此得到了改善，其中就包括这位残疾的老人。
由于这些经历，老人对中国医生，乃至中国人都抱有充分的信任，所以他愿意接受这种从来没有见过的中医治疗。
李文涛医生听着尼克翻译的老人诉说，手起针落，把一根一根的针灸针从老人腿上和身上取了下来。
老人活动活动身体，用手摩挲了几下自己的腿部，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虽然知道中国医生很厉害，但这种扎几下就能缓解疼痛的医术见效也太快太神奇了，甚至那么长的针，扎进皮肤的时候都一点没感觉到疼，只是有点酸胀的感觉。
这一下前来围观的村民们都放下了心里的疑虑，他们在赵寅磊和尼克的指挥下排成长长的一队，等着中国医生为他们治疗病痛。
就在大家各司其职忙忙碌碌的时候，旁边的世界卫生组织防疟疾项目组发生了意外，一位工作人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站起来拿物资的时候突然一下子就摔倒了。
好在附近都是医务工作者，靳宇和姚禹梦离得最近，两个人一起跑过去查看情况。
“露易丝，露易丝！”防疟疾项目组的其他人试图把好像晕过去了的这位女士喊醒。
靳宇身高腿长两步就跨到了露易丝身边，他看着她潮红的脸色，被汗水浸得湿透的衣服，心里大致已经有了判断。
他刚刚用随身携带的免洗洗手液给手部消完毒，露易丝就已经悠悠转醒。
“我还好，就是站起来的时候头晕了，没站稳，不用担心。”她的声音嘶哑又微弱，能听出她在喘息中还试图尽量把每一个单词都说清楚。
靳宇抬头看了看周围，二话不说蹲下身把露易丝打横抱了起来。
“她有些中暑了，没什么大问题，我来处理。”他一边和周围的人交代，一边抱着露易丝走到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
“这里人少，有树荫，能凉快一些。”靳宇把露易丝安顿在树下，让她上半身靠在树干上，防止她恶心呕吐的时候被呛到。
“谢谢你。”露易丝皱着眉，灼热的脸蛋通红通红的，显得她脸上的其他地方有些白得瘆人，尤其是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不说，上面还浮着一层皲裂凸起的表皮。
姚禹梦拿着几瓶水小跑着从后面跟了过来，跑到靳宇身边气还没喘均，就从口袋里摸出几个小塑料瓶递给他。
想什么来什么，靳宇正打算去巡诊点拿点藿香正气水呢。
他拧开一瓶送到露易丝手里，“这是中药，治中暑可灵了，你酒精过敏吗？”
露易丝摇了摇头，她接过药瓶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半眯着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露出一双湛然如翡翠般的绿色眼眸。
“味道闻起来好奇怪！”
“中药是这样的，我们中国人说良药苦口。”靳宇把剩下的几瓶都递给她：“一次一瓶，每天两次。”
露易丝又闻了闻，她撇了撇嘴，做了一个深呼吸，仰头把塑料小药瓶里的药挤进嘴里。
抬手、捏瓶、下咽，一气呵成，没想到刚把药咽下去就被一阵咽喉处反上来的灼烧感呛得咳嗽起来。
姚禹梦赶紧把水瓶盖子拧开递给她。
露易丝接过水瓶猛灌了几口，这才把这一阵不适压下去。
“中国药喝起来好像中国酒。”露易丝说着，还忍不住抽搐着摇了摇头。
听了这话，姚禹梦和靳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靳宇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面摸来摸去，找到了剩下的最后一颗大白兔，这本来是他从小仓库里带来分给村里的小朋友的。
“尝尝这个，能缓解一下药味。”靳宇把糖递给露易丝，又把几瓶水放在她身边，“一会儿用水洗洗脸降降温。你刚有一点点中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和一直蹲在旁边拿着一块压扁的药盒扇风，试图给露易丝带来一点清凉的姚禹梦说：“我回车里拿点东西，你在这里照应一下。”
姚禹梦点点头，看着露易丝喝完了一瓶水，又拧开一瓶给她。
没过一会儿靳宇就拿着一把折扇回来了。
他把折扇打开自己扇了两下做示范，又把扇子递给露易丝：“这样能凉快些。”
露易丝看着他，一副迷惑不解又有点想笑的样子：“谢谢你，我见过这种中国折扇。”
姚禹梦没忍住，一下子就笑出了声。
靳宇有点尴尬地扶了扶眼镜：“不好意思，在非洲总是要给人先解释再示范，成习惯了。”
露易丝也笑了，她拿过扇子合上又打开：“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笑口常开。”靳宇先用中文说了一遍又用英语解释道：“就是天天开心的意思。”
“你的扇子和你的人一样都非常有意思。”露易丝喝了藿香正气水，又在树荫下休息了一会儿，脸色已经好多了。
靳宇又嘱咐了她几句防暑事项，就和姚禹梦一起返回了巡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