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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就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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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最讨厌医院,但往往医院的人最多,因为那是不得不去的地方。

    挂上精神科特需门诊,等待叫号时,池鱼瘫软在墙边,支撑着围栏,不让自己倒下。

    即使是工作日,等待就医的人依然很多,门口寥寥无几的座位都被占满,这让剩下就医的人只得以各种方式出现在医院的各个角落。

    走廊里,突然传来喧哗声,有位儿子正在大声呵斥他的母亲:“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知不知道别人都在烦你?没人愿意和你说话,我想好好跟你说,你能不能改改自己的脾气?这么多年,我们也没什么对不起你吧……”

    那人大概有一米八,身形魁梧,站在他母亲面前,将本就娇小的人衬托的越发弱小,母亲的眼睛早就埋进皱纹中,几不可见,看着口型,她好像在说:“对不起……”

    “有病就治!我要上班呀,请假陪你看病,我做的够好了吧,你到底还想怎样?!”

    直到保安过来劝阻,这段吵闹才算结束。

    那名母亲跟在儿子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身上的布包因为被扯着,早就变了形。

    池鱼向他们远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没说话,低头继续看手机。

    “他妈妈看起来挺可怜的。”郑依依试图搭话。

    “她儿子再不发泄,早晚也要看精神科。”

    “小鱼……”

    “依依,因为和世界背道而驰,所以才会生病,也因为生病,所以没办法和别人正常沟通,没有人会惯着你,没有人天生就该体谅你,没有人可以永远忍受你的坏脾气,连家人也不能。”

    “你如果想发脾气,可以冲我发的。”

    “可是我不想失去你。”

    对池鱼来说,身边人的喜怒哀乐高于一切,她从小就会做些让人满意的事,成为合格的员工,合格的朋友,合格的女儿,合格的爱人,合格到她几乎以为自己和整个世界和解了。

    临近中午时,护士才来说,上午只能看到30号,让其他人先去吃午饭,下午再继续排队。

    对医院来说,能拿到号就代表当天一定能看上病,这已经足够令人心满意足。

    虽有抱怨,但大家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接受。

    一向急性子的郑依依,一反常态,没有争论,只是挽住池鱼的胳膊,问她想吃什么。

    池鱼选了快餐,不过她吃得很少,只是一味让郑依依多吃点。

    “小鱼,吃过药就会没事的。”

    “嗯。”

    池鱼觉得自己和世间有种脱离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如同灵魂抽离般,漂浮在尘世之上,看人间吵闹,看浮世万千,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直到郑依依的声音传来,她才被拉回现实。

    “小鱼,你还听得到心跳声吗?”

    “嗯,忽快忽慢,快了想制止,可突然听不见了,又很害怕,它好像静止了。”

    “没事,只是心理作用。”

    “真的是假的吗?”

    “别想太多。”

    池鱼张了张嘴,将原本的话压了回去,只回上一句:“嗯。”

    她也曾无数次的劝慰自己,别想太多,就像她第一次发病时,几乎做了全身检查,因为心脏检查不出问题,才无奈挂了精神科,吃了将近三个月的精神药品。

    可她越是哄骗自己心跳声是假的,疼痛是假的,却还是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疼痛,那份真切的疼痛,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犹记得最疼的时候,她甚至想把肉体割开,轻抚骨头,让那如同裂开般的疼痛得到些许抚慰。

    吃药后,她也好了很长一段时间,可赵天晴的那段视频,似乎正将她拉向更深的深渊。

    吃过饭,她们早早便来到医院继续等待,总算中午的医院没什么病人,她们才获得座位,不至于过于狼狈。

    彼时,对面坐着一位将近五十岁的姐姐,正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生病经验。

    大概是十几年前,她开始失眠,几乎整夜没法睡觉,后来借助药物才得以好转,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最近又开始犯病,所以才来就医。

    坐在她对面,也就是池鱼身边的是一位干瘦的姐姐,大概也是五十岁左右,她的样子十分憔悴,据她自己所说,她吃了很多药,但依然无法入睡,晚上只能睡大概两三个小时,所以精神状态很差。

    那位姐姐从包里掏出整整一袋子的药,五花八门,一一向别人介绍。

    对面姐姐安慰她:“没事,不用吃那么多药,这家医院的医生很专业,不会随便给你开药,就吃他开的药就行。”

    瘦小姐姐旁边的似乎是她家里人,像是妹妹,大概四十岁不到,看起来比她精神许多,人也热情:“你好好跟她说说,吃了药肯定能睡着。”

    “肯定能睡着。”

    即使听到别人的经验之谈,那位瘦小的姐姐还是忧心忡忡:“我现在看见床都害怕,天一黑,到点睡觉的时候,我就害怕,我就会想自己今天能睡着吗?睡不着怎么办呀?”

    “你就是想太多,天天想这个想那个,所以才睡不着。”家里人对她的想法早已见怪不怪,从很早的时候就将其断定为想太多。

    “人家都说抑郁症都是善良的人才得的病,因为太善良,操心太多事,才会生病,所以啊,我们都是善良的人,你知道吧?”

    家人会劝别想太多,但真正感同身受的人,会教你和疾病和解,因为人不能责怪自己的善良,所以不能责怪自己生病。

    比起上午的吵闹,病友交流会倒是也不错。

    “你看我老公,没心没肺的,在哪儿都能睡着,说是来陪我看病,就在这儿呼呼大睡……”

    因为整夜没休息,池鱼觉得很累,一不留神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虽然睡得很浅,但却是真的睡着了。

    医院的空调很凉,夹杂着药水味儿,并不好闻,郑依依将外套盖在她身上,握住她的手,想起多年前的冬天……

    高中的时候,郑依依发烧,给妈妈打电话时,得到的回答是让她不要上晚自习,回家吃点药,那时是池鱼带她去医院,陪她挂水。

    冬天很冷,无论穿的多厚,手都是冷的,随着吊瓶中的液体注入,她的手愈加冰凉,那时候,发高烧,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只感觉有人将外衣盖在她身上,与此同时,手上传来一阵温暖的感觉。

    起初手上的血液很冷,但掌心很暖,慢慢地,掌心的温度融进血液中,那份自手心暖到全身的温度,她一直都记得。

    那个时候,郑依依就想着,相依为命长大的人,会相扶终老。

    精神科医生的问诊时间虽然没有心理医生那么长,但比起普通门诊的问诊时间,还是漫长许多。

    再次的漫长等待后,终于叫到池鱼的号码。

    池鱼拿着诊疗卡进门,简单诉说了自己的病情,无外乎听见心跳声,呼吸困难,诸如此类。

    郑依依在外等候,此时房间只有她和医生两人,医院地处偏僻,有种和整座城市不一样的安静。

    “和父母关系好吗?”医生语调平静,既不温柔,也不冷漠,如同例行公事般。

    “挺好的。”

    “和他们吵过架吗?”

    “从来没有。”

    “青春期也没有吗?”

    “没有。”

    “有男朋友吗?”

    “算是没有。”

    “最近失恋了吗?”

    “嗯。”

    “近期有什么重大变故发生吗?”

    “比如呢?”

    “亲人离世,工作不顺等等。”

    “没有。”

    “是最近才开始不开心的吗?”

    “不是,大概高中的时候就不开心了,但那时想着长大就好了。”

    “喜欢买东西发泄吗?”

    “不喜欢。”

    “做事情能集中注意力吗?”

    “嗯,有的时候可以一直工作,我是研究花卉的,有时候可以呆在实验室十几个小时。”

    “有想过自杀吗?”

    池鱼缓了几秒,眼泪瞬间滑落:“有,但没付诸行动。”

    “有自残过吗?”

    “没有。”

    “有听见过什么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吗?”

    “没有。”

    “给你开个抑郁和焦虑的测验。”

    “好。”

    “还是给你开之前吃的药,可以吗?”

    “好。”

    医生一直对着电脑打字,几乎没有抬头,对他来说,每天都在处理各种精神问题,池鱼也只是其中极为普通的那一个。

    对池鱼来说,她的目的也只是买药,如果不是因为处方药,她大可不用来医院。

    她甚至没有多余的问题问医生,也不会纠缠不休,更加不会喋喋不休地向医生诉苦,她只是想着拿到药就好。

    临走时,医生说了一句:“我看你一直有接受心理治疗,如果没什么效果,可以考虑换个医生。”

    “好的,谢谢您。”

    池鱼礼貌地退出,随即传来叫下一个号码牌的广播声。

    郑依依一路陪着她做测试,拿药,然后回家,做饭,看着她吃饭吃药,见到还有两颗药被剩下,指了指:“还有呢?”

    “这两颗是睡前吃的。”

    “喔。”

    “依依,一会儿我吃完药,可以睡着,你不用陪我。”

    “不行。”

    郑依依忍了很久,终是按耐不住问:“你和顾总……”

    “应该算是分手了。”

    “什么叫算是!”

    “他有绝对不能和我在一起的理由,我没办法。”

    “什么绝对不能在一起的理由,我看就是渣男找的托词!”

    “就算是吧,那又能怎么样呢?”

    郑依依看她苍白的脸,很是心疼:“小鱼,你是不是不想和他分手?”

    “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但分手一个人就够了,他都决定了,我没有选择。”

    “你甘心吗?”

    “人生哪有甘心的?”

    郑依依哑然,只是叹气。

    夜幕之下,霓虹灯闪耀,车流不止,池鱼承认,她很希望其中能有顾渊,那份真切的希冀令她即使看不清,也依旧认认真真看着来往车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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