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齐贞
塞外的雪落不完,化不完。
在宫中时只看到画上的美景还有题在上头的豪气万丈的诗。
假得很。
她在一群蛮人中脱下鞋,打开那把画着碎紫竹的青伞,提起她那绣着太阳鸟的乌黑正装的裙摆。
缓缓走出帐篷,她泛着清霜冷意的眸对上记录皇室秘闻的秋迟:“你看着,记着。本宫齐氏十三公主贞,所走过处,皆是我大齐的土地,大齐的江山!”
未出三步,她脚已冻得通红,摔倒后,青伞已断。
她的爱马冲过去要支撑她起来,她推开它:“走开,岁余,走开。”
她终于倒在了漫漫白雪里,可汗也终于冲了过去,却在齐贞几步之处停下。
十九岁的少女美的像朵花。
“她看着你时,你会羞;她不看你时,你又急;她笑时,你便喜;她哭时,你便疼;她睡时,你贪这咫尺之距;她动时,你寸目不离。可她死了,倒在了这冰天雪地里,你又当如何?”
二十一年,可汗攻下重京,一个朝代毁灭,一个朝代兴起。
大齐历时四百八十年整,十三位皇帝,终于在最后一位公主身陨之后,走向灭亡。
可后书中所记公主不过寥寥几字:“傲骨凌霜”。
……
十二月十八日,固伦公主齐贞满十五岁,我扶着她上了嫁辇。
我握住她颤抖的手言:“公主莫怕。”
她扯着大红嫁衣的长裙,笑靥如花:“宋鱼,我不怕。”
那时的我记忆中的她很爱笑,公主的母妃因产后不调早早去世,遂而公主就养在皇后名下。
皇后娘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一心向往“白头偕老”,却被算计的居于冷宫。
后来蒙古进贡的女子里有一个人貌若天仙,见公主被别人欺负的可怜,于是抱养了回去。
那天公主晚膳一丝未动,倾妃把人们都散出去,开口道:“能说了吗为何不吃饭?”
倾妃取倾国倾城之意。
“娘娘不怕吗?”公主冷冷地问她。
倾妃听了又惊又笑:“有什么可怕的?”
“我克死了两位阿母。”公主没有起伏的语气,满是冰冷。
倾妃却笑:“我听闻你是十二月十八的生辰,还未取字,你看贞字如何?”
当年公主以意排名,本来皇后拟了一个“意如”,也是如意的意思。
皇上却不知为何草草叫了“意意”。
倾妃问:“你可喜欢?”
公主慢慢的点点头,倾妃笑意愈深:“那你从此后便叫齐贞了,我的女儿怎能随了他家的规矩。”
他想必说的是皇帝。
倾妃是个表面清冷内心刚强的女子,公主的性子,大约也随了她。
大齐与蒙古打了近一年的仗,前朝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晋嫔拉着一众嫔妃,天天吹枕边风提议和亲。
蒙古可汗现如今二十又二,宫中合适的公主也就只有齐贞。
倾妃在自己宫中生闷气:“那些个大臣们不愿花钱打这个仗,想出和亲这么个息事宁人的法子。我看他们个个贪污富得流油。贞儿小小一个人,,没爹疼没娘爱,他们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欺负本宫身后无人。”
她沉默不语良久才叫了我:“宋鱼,走,咱们去给皇上送点心。”
倾妃入宫三年之久从未向皇帝低过头,公主是她的软肋,更是她的铠甲。
公主很是懂事,她拉住倾妃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透出坚决:“娘娘,我去。”
倾妃死死攥着公主的手:“贞儿!”
“皇帝只想让娘娘低头,娘娘做什么要成全他?女儿就是死在塞边,也不要娘娘委屈了自己。”公主的眸中满是坚定,“宋鱼,你去告诉皇上,今年腊月十八就是好日子。”
我正要离开,倾妃大喊了一声:“宋鱼! ”
我回过头,倾妃娘娘死死的盯着我,紧紧攥着公主的手,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本宫要亲自告诉皇上。”、
倾妃娘娘便是和亲女,怎么会眼见着公主也踏上和亲的命运。
可是如今的大齐,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朝中奸臣当道,宫里宠妃当权,当初蒙古选她和亲也不过是修整权宜之计。
而大齐要和亲,只是下面的大臣想用一女子换几年安稳日子而已。
而和亲的人选只有无权无势的齐贞。
倾妃娘娘懂,公主也懂。
倾妃娘娘从厢底找出了一件大红的裙装,她披上白色的狐裘大衣,拉着公主的手一步一步向泰和殿走去。
皇上见到倾妃娘娘时,喜不自胜:“爱妃怎么来了,朕还从未见你穿过红色的衣裳。”
倾妃娘娘一字一句:“臣妾听闻朝中有关和亲之言,料想臣妾的女儿不日将远嫁他乡。大喜大悲也是白雪和着鲜血。臣妾想问陛下,人选既然有了,那日子可订好了?”
皇上张张口刚要说话,倾妃娘娘又说道:“臣妾知道皇上还未想好,早已经选好了日子。腊月十八正是好日子,臣妾亲自送女儿固伦公主出嫁。”
说完娘娘就拉着公主快步离开了太泰和殿。
公主一直是没有封号的,固伦是超一品的公主封号。
这也是娘娘能为公主争取到的最好的路了吧。
后来,听御前的人说:“皇上大怒。”
……
秋迟来时,塞外也是漫天大雪。
“宋鱼,你听,是大齐的风铃声吗?”
我答是。
公主仿佛想到了什么,冲出帐篷。
门外有十年拦着她,公主一个巴掌甩过去:“贱婢敢尔?!”
公主冲进可汗的帐篷,死死的盯着那个蓝衣锦官的男子。
而后扑过去,不管账中异样的目光,窝在秋迟怀中哭泣。
秋迟轻轻抚摸着公主的头发,慢慢开口:“公主已然是料到臣是为何而来了。”
高坐上的可汗目露凶光。
公主渐渐停止了哭泣,只剩下轻轻的抽泣。
她用袖子擦干眼泪,说:“我知道。”
“娘娘留给您的东西都在这里了。”秋迟拿出一个小木箱子递给公主。
“使臣先下去吧,本王还有要事与王后商议。”可汗终于忍不住了。
公主冷言:“本宫与你没有什么好商议的。”说着拉了秋迟就要出去。
可汗一把拉住公主的手腕,公主的手腕本来就细,被他这么用力一拉吃疼说道:“放肆!”
可汗使了一个眼神,四下的侍卫就兵器逼迫我和秋迟往外走。
可汗死死的按住公主的肩膀,恶狠狠的说道:“从未听说你有个青梅竹马的哥哥。”
公主不想与他多解释,也不挣扎,垂着眸,不说话。
可汗抱起公主把她甩到床上,向众人宣誓自己的主权。
我和秋迟被传进去的时候,公主瘫在床上,身上伤痕累累。
秋迟大惊:“这!”
我上前去给公主涂药,秋迟看我轻车熟路的样子,跪下叹道:“公主……”
公主眼眸里没有光,第二天公主缓过些来,吩咐我拿来桌子上的木匣子。
她轻轻翻看里面的东西,无声落泪。
秋迟翻开袖口:“娘娘临走前送了臣一颗假死的药……”
“任皇帝如何,本宫都是大齐的公主。”
是啊,是大齐的公主。
那天以后公主再没见过秋迟,平日也不吃饭,偶尔言语,夜夜哭泣。
在皇后娘娘膝下时,公主也曾吃的像个圆滚滚的小团子,后来因为皇后娘娘被贬入冷宫,瘦了下来。
在倾妃娘娘宫里时,也在渐渐长肉。
倾妃娘娘总是掐着公主的衣袖说:“不胖,这样就很好。”
和亲的这两年,公主肉眼可见皮包骨的瘦了下来。
如今,从大齐带来的衣服穿着都撑不起来了。
我拿着衣裙叹气:“公主又瘦了。”
公主说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
公主去送秋迟时,受了风寒,发着高热,日日咳血不止,似有西去之势。
有一日,可汗来看公主。
病中睡着梦魇的公主死死攥着可汗的手,泪流满面,一遍一遍喊着“阿母”、“皇额娘”、“娘娘”。
可汗出了公主的帐子,下令众臣寻找解决办法。
有一小官提议:“娘娘思念亲人,怕是要回重京。”
“娘娘病情如此严重,哪能受的住舟车劳顿,旅途颠簸。”
“那就造大一点的马车,垫上厚厚床垫,十匹马拉不动就二十匹马。”
就这样,可汗下令制造大马车,送公主回京,所有人夜以继日赶工。
马车大的能放下一张床和两个人的空间,床垫厚的好像在云里打滚。
这马车要二十五匹马才能拉动,还要平稳的行驶。
一个半月后,终于到了皇宫。
那一日,公主醒来看见陌生又熟悉的景色连忙叫我的名字:“宋鱼!宋鱼!”
她抓着我的手:“这是哪?”
我安抚着公主的情绪,轻声说道:“公主,这是芙蕖宫。”
公主忙跑进主殿,那里面已经物是人非,她趴在倾妃娘娘最喜欢的贵妃榻上,不言不语。
过了一会儿,公主带着我去找了可汗。
“耶律松。”公主对上可汗的眸子说了一声,“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