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纵我不往
崇远三年十一月二十二的清晨暗的出奇,月娘梳洗打扮的空档看着一旁的纸钱发呆。
一女子一身黑衣轻叩朱门阁的大门,街上出摊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这人间少见的绝色。
她身后抱着素琴的丫鬟低着头,没有被面纱遮住却垂下几缕碎发的额头可见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
缓缓打开的大门,月娘慢慢走来,婀娜的身姿便是万种风情。她倚在门上笑着问:“姑娘可是来错了地方?”
黑衣女子倒也笑:“没来错,我找的便是姑娘你。”
月娘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笑的弯了腰:“姑娘可看清了?二楼上红底鎏金三个大字:朱门阁。青楼烟花之地,可不是姑娘清白之身该来的地方。”
“我与小妹从雁门关而来,重京之地毫无安身之处。瞧着姑娘这阁子乃是上上佳地。何况青楼烟花之地如何,皇家宫苑又如何,清者自清。”转而低声说:“阿七,可是阁里没有房间了?”
月娘起先还是笑意盈盈,听到“阿七”二字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看着面前笑眼弯弯的姑娘,热泪盈眶。这世间叫她“阿七”的唯有那个人。
她结结巴巴:“姑……娘……”
黑衣女子笑了笑:“忍冬,我叫忍冬。”指了后面的丫鬟,“白夏,我小妹。”
月娘将二人引进阁子中时,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
阴沉的天东面爆出一缕阳光,好似要破黑暗而出。
归家少将军从雁门关回来的第二日与几位好友在酒肆喝酒,亥时将近归纵兮要起身回家。
孙家公子拉住他:“归兄家中又没有妻室,怎么这样着急回家。”
“答应了父亲今日要早些回家的。”归纵兮笑。
杜家公子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朱门阁:“归兄刚从雁门关回来,定是不知半月前朱门阁来了个人间绝色的姑娘。”
孙家公子兴奋的插嘴:“忍冬姑娘!”
“正是。”杜家公子道。
归纵兮摆了摆手,青楼的套路他早就烂熟于心。从边关带来的梅树昨天刚栽下便有枯败之势,放心不下才想早些回家。
正走神却听到杜公子哼的一段乐曲甚是耳熟,问道:“杜才南,你刚刚哼的是哪首曲子?”
孙家公子又兴奋的插嘴:“这正是忍冬姑娘的成名曲啊!名唤《浮生》。”
归纵兮记忆中的姑娘身着红衣肆意张扬,眉开眼笑地问:“十四,你觉得这首《浮生赋》如何?”
归纵兮想到这儿起身要离开,孙公子站起来追上他,问道:“归兄要回府?”
“不,去朱门阁。”归纵兮说。
杜家公子弯弯眉眼嘴角,也追上。
朱门阁此时正是人声鼎沸,归纵兮三人上了二楼雅间。
忍冬一身黑裙,脸带面纱坐在台上,指尖在琴弦上游走弹得还是那首《浮生》。
这次却唱起了词:“南柯梦戏,四方台下啧啧奇。伶人沉迷,红装白马骑。抖腕复提,酒香不可及。垂老矣,黛螺绛紫,回看台上戏。北国蛮夷,八荒举兵卷卷袭。将人无急,铠甲烈马骑。长枪复握,威势万人敌。无敌矣,西梅漫天,复望敌荒离。”
归纵兮皱眉,杜才南道:“这词……不能说不好,只是……”
“少了些灵气,太过咬文嚼字。”归纵兮道。
孙思浩笑:“归兄真是一针见血。”
副曲刚要起来,归纵兮推开窗户:“敬一杯,忆她月下扬眉。倾一杯,祭他风中共醉。且留一杯,换他回眸秋水。岁月矣,九天星辉,殊途难同归。”
孙思浩低声问杜才南:“归兄家中规矩严谨,这般在朱门阁露脸……”
若是被人问起,见到与他二人而来,被归家长辈知道万一记恨于心,李孙两家或许都承受不住啊。
杜才南笑了笑:“无妨,归兄心中必有思量。而且归将军与老将军都不是心胸狭小之人。”
曲终,忍冬要抱琴离开,回头与归纵兮对视,笑了笑,低头却眼露寒意。
孙思浩拍着归纵兮肩膀,嘴角带着调笑的意味:“归兄你可以啊。”
归纵兮礼貌的笑了笑:“天色已晚,我就先走了。”
回到府中,年近六十的归楠正躺在椅子上睡觉,正值寒冬腊月屋中虽有暖炉可老爷子毕竟年高,归纵兮刚要给归老披衣却吵醒了他。
归老声音略小泛着疲惫:“回来了?”刚要坐起来,归纵兮立马上手扶住。
他转头时正看到了桌子上展开的画。
画中的人红装白马,回眸一瞬,眉眼带笑。
归老看着归纵兮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当初公主的消息传来,你疯了似的跑去雁门关,一去就是两年。找了她两年也在雁门关种了满城的梅花。”
归纵兮打断:“爷爷,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归老看着归纵兮,眼中泛着不明的波涛,须臾淡淡说道:“走吧。”
送了归老回屋,归纵兮在自己带回的梅树前久久伫立。记忆中是与那个姑娘从前那段时间里朝夕相处的日常。
那是崇昌六年八月十三的傍晚,太后齐长欢去归府过中秋。
六岁的齐凤奴挑开轿辇的窗帘,向外巴望了一会儿趴在齐长欢腿上笑:“阿奶可不可以给归老指一个干孙子呀?”
齐长欢笑:“你去问问那个老头子啊。”
齐凤奴转头笑意盈盈道:“归老,您觉得如何?”
归楠低头,尊敬的模样道:”但听公主吩咐。”
齐凤奴爬下轿辇,走向跪着的一众奴才。
还是奴才的十四低低的垂着头,突然看到一双红色的鞋子,那鞋子上绣着梅花,那梅花花蕊上还绣着十颗圆润的黄色东珠。
东珠难得,黄色的东珠更是万里挑一,竟绣在了她的鞋上。
十四的手腕被一双温暖的小手抓着,他顺着她的力气站起来。
齐凤奴拉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走到归楠面前笑着说:“我看他与归老九成九像。”
归老却也觉得有些好笑,这少年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衣服穿在身上。而自己虎背熊腰,没有一分相像。
凤奴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何况我连名字都想好了。”
她抬头看着归楠:“归老可愿意?”
归楠垂头:“臣无异议。”
她又问十四:“你可愿意?”
十四跪下来:“是奴才的荣幸。”
齐凤奴拉着十四起来,抬头看着这个瘦到皮包骨头的少年:“归纵兮!纵我不往,在城阙兮。”
归纵兮此后十年到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在黑暗里摸爬滚打的日子都不曾觉得苦,犹记得那年八月十三拉起他的那双温暖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