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桥巷
现在,天已经黑蒙蒙的,伸手不见五指。整个街道都被黑暗笼罩,好似这里的人家都早已睡着了一般。
温泽眯了眯眼,隐隐约约间可以瞧见远处有几豆微弱的火光,星星点点。
想来那里肯定住着人家。
温泽和温羽凡寻着光朝前面走去,那几豆灯火忽明忽暗,一闪一闪的,总是舔食着黑暗。
待走近时温泽才发现偌大的街道上就只有三家店铺开着门。
一家包子铺,那包子铺的老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娘,围着围裙,围裙上还泛着丝丝油光。一旁的蒸笼里正蒸着包子,肉香溢出蒸笼,飘入巷道里。
那个老板娘虽衣着朴素但她的头上却别着一根银钗子,细长的发丝就被这支钗子束着。钗子的一头还雕了一只银蝶,栩栩如生。
一家酒肆,那酒肆的酒保正一手拿着斗一手扶着酒缸灌酒,一脸笑嘻嘻地看着从远处走来的客人。那个酒保背有点驼,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裤筒里还不断磨出一道道刺耳的声音。
一家肉铺,那屠夫生的面目凶狠,浓眉大眼,眉眼上还有一道细长的疤痕,手臂粗壮,青筋暴起,一身的肌肉。一刀下去,骨肉生花,案台都被震动了好几分。
温羽凡只瞧了一眼便一把拉住温泽,口中还道:“咱们要不绕条道,这条街有些古怪。”
温泽却装疯卖傻,反问道:“怎么个古怪法?”
温羽凡无奈地按了按眉心,指着其中那个酒保耐心地说道:“看见那个酒保没,别看他一副老实人的模样,他的裤腿里可是藏有软刀呢!”
“还有,”温羽凡又蹙了蹙眉,轻声道,“谁会在大半夜开张,这整条街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做的东西卖给谁?”
温泽扬起嘴角,眼角间莫名地缠绕着一丝锐利,心里早已在盘算着怎么逃了,脸皮上却依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那个老板娘卖的可不是什么正经包子,而是用人肉做成的包子!
那个酒保灌的也不是什么酒,而是尸油!
至于屠夫,他铺子里的肉虽是与别的肉无异,但温泽早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空气中还带有丝丝的腥甜味,这种味道绝对不会来自于牛羊鸡这样的牲畜。
温羽凡剜了温泽一眼,眼底飘散着一股子不满:“你到底在没在听我讲话?”
温泽偏过头,忽然瞧见那几豆灯火晦暗了许多,灯火后面是几张扭曲的面容。
温泽一顿,眼神微沉:“走不了了,他们已经过来了。”
酒保首先就笑嘻嘻地走上前来,谄媚地笑道:“两位客官,里面坐坐?”
温羽凡背过手暗自扯了下温泽的衣角,刚想开口拒绝时就听见温泽道:“好啊,你们店里都有些什么酒?”
温羽凡:“……”你丫的是不是傻,敢情我刚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酒保一面笑着一面拿来酒,酒坛一开,一股酒香就充斥了整个酒肆。
温泽耸了耸鼻,酒虽香但酒里却依旧含有淡淡的腥臭味,令人作呕。
酒保依旧笑着,可眉目间却有一股不可察觉的戾气,似乎只要温泽他们喝下这碗酒就会立刻暴毙一般。
温泽与温羽凡相互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于是温羽凡便问道:“你这酒是自家酿的还是外头买的?”
酒保扯开嘴角,赔笑道:“自然是自家酿的,外头的酒哪里有自家酿的好喝。”
温泽挑了挑眉,假意端起酒碗准备喝酒,果然,那个酒保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仿佛很急切,迫不及待地想让他们喝下这碗酒。
哪知下一秒温泽就把酒碗放到了桌子上,还嘟囔着:“你这酒不纯啊,是不是掺水了?”
酒保的眼底划过一抹凌厉,笑道:“掺没掺水客官尝一尝不就知道了。”说罢就摸向裤腿里藏着的软刀。
温泽倒也不客气,抬手轻推碗壁,那酒碗瞬间就飞了出去,直击酒保面门。
酒保想都没想就拔出软刀将酒碗劈成两半,碗里的尸油訇然飞出,劈头盖脸地洒在酒保的面门上。
酒保瞪着惊慌的双眼,手舞足蹈。那被尸油泼过的地方竟莫名地烧了起来!
温泽的脑袋翁然一响,耳边传来一阵风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飞过来一般。
温羽凡一把扯过温泽,抬手将飞来的簪花捏住,那个包子铺的老板娘俨然已经站在了门口,身侧还跟着扛着大砍刀的屠夫。
老板娘冷笑一声,言语间皆是不屑:“来了两个棘手的呢。”
地上翻着滚儿的酒保已经被烧的焦黑,如同那些无辜的人一般,被炼化成了尸油,地上只留有一滩焦黑的水,再难辨人形。
温羽凡推了一把温泽,道:“你先走,我来断后。”
温泽扯了扯嘴角,拍了拍温羽凡的肩头,好似舍不得自己一个人走一般。
正当温羽凡以为温泽要和话本里的男主人公一样舍生取义,有难同当时却已瞧见温泽跳上了窗户,还朝他摆了摆手:“保重,我先走一步!”
温羽凡:“……”滚!权当我们没认识!说好的有难同当呢,君子之交呢,全当放屁了!
可这报应来的也快!
咱们温大小姐刚跳下窗户就一个跟头掉在了马棚里,幸好马棚是干净的,不然温泽可得嫌弃自己一辈子。
堂堂镇南将军府的小公子竟掉在了马棚里,这事说出去那还不得遗臭万年啊!
虽然已经臭了十几年了,但还是要面子,面子比身家性命都重要!
温泽拧着眉头拍了拍衣裳上面的灰尘,又抬头瞧了瞧天上的月亮,眼帘又散下来,遮住了眸光。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一般。
城东有一座桥,横架两岸,左右有两座楼宇,左边是妙语楼,右边是芙蓉楼。
温泽依稀还记得当时的出游有多么热闹。
那时的河面波光粼粼水面上还挂着一排排的红灯笼。一匹匹绫罗绸缎从芙蓉楼伸出,接到对面的妙语楼。那些绸缎随随风飘扬,红纱弥漫还交织着缕缕晦暗的烛光。红纱缦上是身姿卓越的舞女和弹的一手好好琵琶的琴师。
缦下是站在火轮上耍着杂技的小人儿,还有一个吐着火龙的中年大叔。有一个束着两个丸子发髻的女童站在不稳的独轮上,头上顶着一摞碗,最上面的那个碗里有着满满一碗的清水。那女童功夫也是深厚,竟不见有半滴水洒落。
如今,再难见当年景色。
芙蓉楼和妙语楼的楼宇仍在,却早已破败不堪,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竹子腐烂的味道。
当真是可笑啊,曾经名震天下的天下第一陌离,如今虽衣食无忧,但一身抱负早就烟消云散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拔剑是为了什么。
既然如此,倒不如弃了手中剑,快快活活地活一世,就当是为自己而活。
他没有那么无私,也只不过是想做一回普通人罢了。
温泽看着这衰败的景象竟有些恍惚,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他又抬眸看了一眼乌蒙蒙的天,眉目间的担忧更重了。
也不知道那些人拖住温羽凡没。
符兵之术,可画形,可锁形。
符术精湛者可赐符兵魂魄,授之灵识,其行为举止通常与常人无异。
那几个人便是温泽捏出来的符兵。只是符兵不可沾油,一点即燃,酒保那张算是废了。
温泽摊开手心,手中的小黄人已经陨落了两只。
想必,温羽凡很快就会追来的。
那么,他得加紧时间了!
……
“公子,你买花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嘶哑且苍老的呼唤声。
一个矮小的妇人,拎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鲜花,红艳艳的。
温泽连忙摆手拒绝。那妇人硬是要他买一束,说是可以驱邪。
那妇人取出一只香囊,将一束小花放在里面,硬生生地塞给了温泽。
妇人将香囊塞到温泽的手中后,提着篮子,颤颤巍巍地走向黑暗。
温泽蓦然回过神来,跑上前去,想追上那位妇人:“等一下,婆婆,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归兮来兮,世事如浮萍,不过都是忘川上的一位过客。小公子,你可还记得你到底忘了什么?”
妇人没有回头,依旧是往前走。可温泽却定住了。晦暗的大街忽然明亮起来!那妇人被车水马龙的喧哗给深深地掩埋了。
再回首,却见一位身着大红袍的妖娆女子缓缓走上祭台。
祭台的四周是跪拜的人群。一旁屋顶上的风铃还在不停的响动。
温泽的瞳孔蓦然一缩,凤尾阳冠!就戴在那名女子的头上!
温泽抬眼看着她,她突然回头冲温泽微微一笑!面具之下,竟不知那笑是何意!
四方的祭台之下皆是俯首跪拜之人,抬首,叩首,动作如出一辙!
“叮~~”
“叮~~”
一阵铃声由远及近传来。
温泽呼吸一滞,除了她,没有人的手上脚上都会戴上小铃铛!
温泽蓦然回首,却见一座红轿子从巷口出缓缓走来。
一队送亲队伍缓缓地出现在一条不见尽头的幽静巷道上。
红帘轿子,四角飞檐,面若桃花,掩之而泣。
八童子,捧香炉,无喜,不悲。
金唢呐,吹断月,无哀,不怜。
八角琉璃,唤归魂,无怨,不悔。
好生奇怪!明明是送亲,吹的应该是喜乐,怎么吹的是悲乐?更奇怪的是这些人竟然都是同一个表情!同一个笑容!像是玩偶一般。
忽的温泽觉察到一丝丝的不对劲,在那送亲队伍中怎么会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眼若桃花,唇如薄翼,面带一点红晕,嘴角微微扬起,似少年却又胜似少年。蓝底白衫,外罩一红衣裹住那原本的衣裳。双目无神,手捧一盏八角琉璃灯。如另外三人一样――齐齐地走在红轿子的两旁。
那人可不就是温泽么!
那是他自己!!!
一把古青色的竹伞,一袭凌乱的青衣。一好似十七八岁的少年从巷口处缓缓走来,撑着伞,遮住了天上的月亮。
寒风而过,吹起少年那凌乱的长发。
少年瞥了瞥迎面而过的手捧八角琉璃灯的温泽,忽的抓起温泽的手腕猛地往后一扯!
八角琉璃碎,迷魂路人醒。
而那送亲队伍似是没发现少了个人似的,继续往前走,不回头。
忽的,一股疾风吹过,掀起了轿子上的红纱。坐在里面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红嫁衣,戴着大凤冠,一双纤细的小手上还捏着一柄圆扇。
小铃铛!!!
温泽猛然惊醒!
看着眼前陡峭的山崖,心里不由得一惊,差点没摔下去。
温泽擦擦汉,一回头,我靠!
一个狐脸面具正笑眯眯地盯着他!
那人摘下面具,笑了。
“官淮尘?”
温泽正疑惑着他为何会来此处?来打酱油?
只见官淮尘一甩袖袍,眼前忽然换了景色!
他们站在一条铁链桥上,四周都是水,身后是一座山,身前是烟云缭绕的迷雾。
此时,一阵怒吼传来,那山竟瞬间分成了两半,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没有脑袋,手里还拿着一柄破剑的怪物。
温泽一惊,刑天!
《山海经》有曰:“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於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官淮尘!”温泽拉住官淮尘,准备带他离开。可谁知,他却一把推开温泽。
他道:“你先走罢,我来断后。”
说罢,长袖一挥,那层层薄雾瞬间变的清晰可见。而刚刚出现刑天的地方却被一层层厚厚的雾裹着,丝毫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温泽看向水面,一艘小船缓缓驶来。
雾内,刑天挥舞这手中剑和盾就要朝官淮尘打去,此时,一阵慵懒的声音传来。
“畜牲!竟连你眼前这位都不认的了么?还不快滚回来!”
话音刚落,两山合一,刑天也消失了。
官淮尘笑着看向水面,远处驶来一艘船。
船很快就靠岸了。
一位女子提着八角琉璃灯,缓缓走来,道:“请公子点灯。”
摇船的妇人笑道:“快些回来,这位用不着点灯。”
官淮尘伸出手来,道:“不必了,规矩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