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众神朝会(二)
“今日事已毕,诸位可以先移步他处,再参加接下来的宴席。”玄南箫半耷拉着脸,脸上的黑线又多了几道。
识相的众神官哪里还敢继续待在这儿,只得作罢,慌张离开了天楼,临走时嘴里还骂骂咧咧的。看样子,似乎很是不服。
待四周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玄南箫这才懒懒地喊道:“小阿离,你先留下。”
温泽顿了顿,抬起眸看了温昼一眼,温昼对他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天楼。
此时,偌大的天楼里就只有玄南箫和温泽了。
玄南箫朝温泽点了点头,道:“你跟我来。”
温泽也没多想,便跟了上去。走了许久,他们来到了一处墓碑前,中间有块顶大的石碑,碑上刻满了名字。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玄南箫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问道。
“花神祭。”温泽低垂了眸,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很闷。
“古钺已亡国千年了啊,”玄南箫叹了口气,摆摆头,有些无奈,“你知道为何我只叫你来么,按理说,镇南将军也该来的。”
“不知。”
玄南箫道:“这些年来,你哥哥每次打了胜仗后都会来这个地方,一个人在这里待上许久。在没有找到你之前,镇南将军在这里待的时间更长。我自然知道你们兄弟情深,可如今,形势严峻,天庭再不出手,那便再无可挽回的余地了。小阿离,你可还记得我们当年的赌约?”
“自然。”温泽干巴巴地回道。
“那么,吾希望你回来,你愿意么?也许镇南将军他并不同意。”玄南箫望着前面那密密麻麻的碑林,长叹一声,“解铃还须系铃人,古钺国的事终究还是需要你们兄弟俩儿去解决。”
“剑神宫,该重启现世了。”
温泽低垂着眉眼,许久才开口道:“容我想想吧。”
“好,想好了,就回来吧。”
宴会没过多久就结束了,温泽一路上几乎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温昼似乎也有心事,两兄弟就这么坐着,哪怕回到南塘后都没有说一句话,而是各自奔向各自的地方。
温乐安挠挠头,不解道:“城主这是和小泽闹矛盾了,他们俩个今天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
温羽凡无奈地耸耸肩,问道:“对了,忘记问你了,那群人你怎么处置的?”
温乐安挑起眉头,笑道:“还能怎么处置,流放了呗。剩下的那些叛军能收编的都收编了,不能收编的都流放了。诶,对了,我听说咱们家的货船出事了,真的假的?”
“嗯,”温羽凡点了点头,又道,“上个月失踪货船就在前天突然返航了,不知是什么原因,船上的弟子都死了。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柴桑虞氏。我想再过一段日子,等你们的伤好了再商讨去柴桑的事情。”
“那个,小泽他还是别去了吧,”温乐安忽然说道,“当年那件事,对他的打击挺大的,你知道,他这人一向重情重义……”
温羽凡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个我自然有考虑到,但怕就怕这件事是冲着他去的。况且,小铃铛就在柴桑,不过算算日子她也该回来了。”
温乐安蹙起了眉:“她一个人?”
“不,”温羽凡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忘了,姚叔陪着她呢,应当没什么问题。”
这些话虽然很轻,但依旧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温泽的耳朵里,倘若此事真的是冲他来的,那便来吧,他有何惧。
竹轩。
刚进屋,蒋小七就从他的罐子里跑了出来,看见温泽这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有些关切道:“怎么了?遇上了什么麻烦么?”
“确实遇上了一些麻烦,”温泽颇有些无奈道,“让人恼火的很。”
蒋小七偏了偏脑袋,又道:“那你不妨同我说说,兴许我能帮你不成。”
看着蒋小七一脸认真的模样,温泽不由得笑出了声:“你倒确实能帮我,不过不是现在。对了,等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后,你就跟我出趟远门吧。”
“出趟远门?去哪儿?”
“昆仑山。”温泽不咸不淡道,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这时,几位弟子手捧着一个红色木匣子走了进来:“公子,我们在船舱中发现了此物。”
那个木匣子做工精细,通体呈淡淡的红色,在那锁孔处贴有一道符文。
温泽蹙起眉头,一般来说,贴有符文的东西八成都是凶物。可这匣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引来那么多死物?
想着想着他便顺手打开了匣子,里面竟然放着一顶做工精美的金冠!这顶金冠通体都是由金箔打造的,薄如蝉翼却又重达千金。
温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凤尾阳冠!
当真是冲着他来的!
紧接着他又将盒子倒过来,果不其然,在盒子的底部发现了一串金文。
温泽只大致看了一眼,便很确定地说道:
“梵文?”
温泽漠着眼,很是不理解这玩意儿怎么会被刻上梵文。
“确定吗?”蒋小七凑了上来,贴着脸皮问道。
“嗯。我曾在万神殿内见过与这相似的符咒。”
温泽偏了偏头,暗自思量着,看来得去停尸房一走一趟了。
停尸房常年置于阴暗处,不通风,因此这里也难免有些古怪的气味。
温泽只掀开一角朝里面扫了一眼,当即转过身就干呕起来。
碰巧,温羽凡也来了。
这几日,他为了这鬼船的事忙的可是不可开交,他本来打算再来检查检查的,谁知就碰上了温泽。
温羽凡走进室内,掩住口鼻,强忍住一股子腐烂的味道,轻声道:“是咱们家的船。”
“上个月失踪的货船?”
“嗯。”
温羽凡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上面二十三名弟子已经全部遇难。”
温泽转过身,指着一个用白布包裹住的血肉块,问道:“那他呢?”
“是浦口捕鱼的船夫。今早出城时恰巧遇见了鬼船,不幸遇难。”
那船夫的死状是相当惨了,整张人皮被完好地撕了下来,面容尽毁,完全就是一团血肉。若不仔细辨认还真认不出来他是谁。
温泽找来账本,上面明明确确的写着这艘船上个月就已经在返航的途中莫名的失踪了,而如今却又再次出现在南塘。
好生奇怪!!
温泽开始查阅货物清单,想从中找出些什么。
还真叫他找出了什么!
在清单的最后一页,上面记载着这么一段话:
“丙寅年十月廿三日,丑时三刻,我们载货归航。行驶至外河,一位老妇人不幸溺水身亡,托我等带一金冠交于家中妻儿,现居天桥巷,锦绣坊。”
温泽整个人看完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只怕这艘船上的人早在返航时就已经死了!
谁会在丑时三刻返航?这可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候!
温泽此时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要是单单说这货船失踪了倒还好,温家有钱,大不了亏个本儿自认倒霉算了!
可如今,这货船不仅回来了,还拉着一船的死人回来了!
这事儿可就要麻烦的多了。
温泽偏过头,随手掀开一张白布,白布下是一张削瘦而可怖的面皮,其脖颈处还有一道浅浅的剑痕,不仅如此,温泽还从衣缝里翻找出一些蛛丝来。
温羽凡蹙起了眉头,视线却跟着温泽走。
只见温泽又掀开一张白布,白布下的脸苍白如纸,其脖颈处依旧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剑痕。
温泽轻蹙着眉,轻轻地喃道:“秋水剑?”
温羽凡也拧起了眉头,面色凝重:“柴桑虞氏?”
“虞家不是在十三年前就被灭门了么,按理说秋水剑决也应该失传了才是……”
温泽细细地瞧了一眼那道剑痕,确认是秋水剑无异。
难不成,此事同虞氏灭门惨案有关?!
十三年前,柴桑虞氏一夜之间皆被屠尽,一人不留。而且,更令人发指的是虞家子弟的尸体竟都被凶手吊在屋檐,浑身上下虽无一点血迹但在那脖颈处却都有一道剑痕。
同这道剑痕一般无二。
秋水决是虞家祖传的剑决,向来只传男不传女,可虞家就只有一个女儿,也未曾听到过那位虞小姐习过武的事情。
可若不是虞家人,那么又会有谁如此通晓秋水决?!
温泽沉默了半晌,忽然道:“若我没记错,当年这件事并没有写进卷宗吧?”
温羽凡摇了摇头,道:“当年这件事都是天庭派人来处理的,就算是有卷宗,也应该在邢部。”
“这船来的诡异,能查么?”
“说的容易,怎么查,一船的人都没了,现在死无对证,总不能找个仵作来看看吧?”
温泽一把搂着温羽凡肩头,挑了挑眉头,笑道:“诶,我听说城里最近新开了家医馆,走走走,咱们去瞧瞧。”
温羽凡一把打下温泽的手,翻了个白眼,道:“滚,我又没得病,看什么大夫?!”
“哎呀,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听说这位新来的大夫不仅医术高超而且还通晓志怪诡术,好多人都想找他看病都挂不上号呢。”
温泽淡下神色,清朗的声色再度袭来:“再说了,船上那么多干尸,不总得有人来检查检查不是?”
温羽凡散下眼帘,目光再次扫过停尸房里的二十三具尸身,眸光里闪烁着一丝疑惑,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里面有些不对劲。
温家素来不喜参与外界事宜,更不曾有过什么仇家,可近些天发生的事明显就是冲着温家来的,搞不好,是要让温家身败名裂。
想着想着他就偏过头,正巧看到温泽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扯了扯嘴角,狐疑地瞧了温泽一眼,道:“想什么呢?”
温泽顿了顿,道:“我在想咱们家最近有没有招惹什么仇家,不然这没法解释啊。”
温羽凡轻笑一声,眸光闪烁:“我当你是看出什么来了呢。”温羽凡说着就抬手合上了白布,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白布有着细微的起伏,好似白布下面的人还活着一般,不过那气息很微弱,很一顿一顿的,短促的很。
他略微蹙了下眉头,又移开视线。温泽恰巧侧着脸,背靠着光。那深邃如墨的瞳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也未吭声。
温羽凡扯了扯嘴角,道:“走吧,去你说的那个医馆看看。”
温泽似乎是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这一声很短促,好似是有些惊讶一般。
“磨蹭什么呢,说不定真像你说的那样,这里面另有玄机呢。”温羽凡说着还瞟了一眼那具胸口还有起伏的尸身,心里却是狐疑的很。
这艘鬼船到底是何来历,虽说是他们家的船,但毕竟此船已失踪数月之久,这么多天来这艘船究竟在何处?这些弟子究竟是被谁所害,又为何被害?倘若凶手真的只是为了报复温家,那又为何要让货船载着一船的死人回来?更何况,也许那船上还有活人也说不定!
城东最近新开了家医馆,医馆的名字很是儒雅:兰庭。
如温泽所说,这新来的大夫的确招人喜欢,他们来得时候这兰庭的大门口都被围的水泄不通。
不过来的大部分都是姑娘,一个个还含羞带怯,涂脂抹粉。
温泽差点被吓了一跳。
敢情……这看重的不是人家的医术,而是贪图人家的美色啊……
温羽凡无奈地扶了扶额,狠狠地剜了温泽一眼,道:“他这哪里是来看病的,分明就是来惑乱人心的。你看看,咱们南塘的大好儿女都被他祸害成什么模样了!这不是庸医么!”
“滚,”温泽白了温羽凡一眼,耐心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他这招叫抛砖引玉。”
温羽凡:“……”所以他这是出卖自己的色相然后引来客人……
“什么抛砖引玉,你又在胡说八道了。”
温泽身形一滞,耳旁忽然响起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我开医馆是为了悬壶济世,此等状况也并非是我本意。”
温泽刚偏过头,就瞧见一张黄纸小人正顶着一团晕开的墨的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颇有一种死不瞑目的感觉。
温羽凡盯着温泽肩膀上的纸皮人:“……你就是那个抛砖引玉的庸医?”
官淮尘:“……”温泽这张嘴怎么这么欠……
官淮尘微微叹了口气,笑道:“进来坐坐吧。”
那是一间很儒雅的庭室。室内很昏暗,四周都点着蜡烛,熏染出一片暖色。
温泽他们来的时候没有挑好时辰,偏偏撞见了官淮尘正在给一只白鬼诊病。
刚进屋,温泽就瞧见屋里还坐着一个人。不过那个人奇怪的很,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头发丝还滴着水。他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直到官淮尘开口道:“你去内屋稍等片刻,别吓着客人了。”
说着,官淮尘还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温羽凡一眼,眼眸里明显多了一抹无奈。
温泽挑起眉头,打趣道:“又不是鬼,吓什么人。”说着就去拉那个人的手,可那人倏然转过头来,呜咽着嗓子,死死地盯着温泽!
温泽错开目光,心里还嘀咕着,这人咋这么眼熟呢?
正想着,官淮尘递过来一根银针,声色清冷:“扎在云门穴上。”
温泽接过银针,忖思着哪里是云门穴,想着几年前在学堂学的医术,便照着记忆扎了下去。
哪知,那只白鬼却忽然惊叫一声,转头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官淮尘顿了顿,撩起眼皮子看向温泽,哭笑不得:“你扎的那是鸠尾穴,此穴若被点中,病人可是会血滞而亡。”
官淮尘抬起手在白鬼的中门紧紧地按了一下,白鬼瞬间就立起身来,活蹦乱跳的。
“不过幸好他是只鬼,不是人。”
那白鬼刚清醒就听见官淮尘那一句“不是人”,口中便嚷嚷着:“说啥嘞,我前几日还出门捕鱼去了呢,只是现在回不去了。哼,待会儿他们就会来找我的。”
那只白鬼气呼呼的转过头来,露出一张面目可憎的脸来。
一张若有若无的人皮松松垮垮地贴在血肉上,里面还淌着血水。指间白骨分明,挑开了血肉,披在上面的人皮早已褶皱不展,看起来倒像是一块缩水的海绵。
温泽恍若一怔,这个人,不就是停尸房内那团模糊不清的血肉么!难怪他会觉得眼熟!
官淮尘摆摆头,眉眼微微下垂,眉目间皆是一丝丝的无可奈何:“说什么胡话,你家里不就你一个人么?”
白鬼这下不做声了,低着头,似乎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而且还是抽皮剥骨,死无全尸。
温泽倒是沉着脸,道:“他是你招来的?”
官淮尘身形一顿,缓缓放下手中的针线,他刚刚正在给白鬼缝皮。
一般来说,鬼的形态同他生前有很大关系。若是一个人因为犯了弥天大错而被砍头,那么他死后就没有头。若是他生前被剥皮抽筋拔骨,那么他死后就是一团模糊的血肉骨骼,那还得有人专门为他们拼接好已经断了的部分。
官淮尘就是干这行的。
不过这行比较苦,没人愿意做。就连官淮尘他自己都是现学现卖,要是放在以前,他会嫌脏。
官淮尘漠着脸,扯了扯嘴角,矢口否认:“他是我从河里捞出来的。”
白鬼哼哼唧唧的,似乎很不满意官淮尘这个捞出来的说法,不过也确实如此。他真的是官淮尘从河捞出来的。
当时,太阳刚冒出点头儿,官淮尘便拎着一个竹篮准备去河里捞些鱼做早餐。哪知道,鱼没捞着,反倒是捞上来个弱不禁风的小鬼。
官淮尘当即就把他给丢到了河里,换了个地方,准备重新捞鱼。
不知道是老天故意捉弄他还是他们命中注定有缘,总之,那只白鬼又顺着他的竹篮爬了上来。
官淮尘:“……”我的鱼都被你给吓跑了。
白鬼:“你是渔夫么?”
官淮尘:“不,我是捉鬼的。”